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当代-2005年第4期-第4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拒绝了。医生说,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了。她站起来,将手放在艾藤的肚子上,然后蹲下去,将头贴着,孩子气地叫道,他动了。艾藤的眼泪流了下来。医生说,我知道,你已经改主意了。别害怕,所有的人在命运面前都是渺小的。艾藤的眼泪再一次流下来。艾藤是个很难信任别人的人,但她一下子信任了医生。
费丽丽对医生所有的问题都保持了沉默,以一个古怪的姿势空洞地看着窗外。当医生的耐心即将消失的时候,费丽丽忽然变得喋喋不休。她的陈述混乱而复杂,以至直到费丽丽重新缄口不言时医生依然无法搞清她到底想说什么。显然,在伤害之后,费丽丽变得有些捉摸不定了。信念愈强,需要的决心也就愈大,当费丽丽把决心下死的时候,她心里的某个地方也相跟着死去。一个过于忠实于自己内心的人,那也肯定是把自己往绝路里逼的人。
几个月之后,艾藤在医院生下了单东。单东一落地,艾藤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来,像个泼妇那样狰狞地扑向接生婆,夺过满身血迹的单东。艾藤闭着眼睛开始摸索单东。整个过程里,她的手一直都在颤抖着。当她能够确定下来的时候,才犹豫着睁大眼睛。眼泪滴到了单东的脸上。那是一个额头上爬满皱纹的孩子,他看上去比所有的孩子都要老。很长一段时间里,艾藤对自己的样子浑然不觉,直到过分的安静袭来,她才发现这个孩子还没有发出自己的初啼。闻讯赶来的医生,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单东才像猫那样叫唤了一声。医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颤抖着身子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这孩子,可能是个很硬的命。艾藤琢磨了半宿医生的话,刚放下的一点心重又提了起来。
后来,艾藤对单桥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梦里的那个孩子,他有六只手。我几乎每天都做这样的梦。单桥很复杂地看着艾藤。他想了许多,许多种可能。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一种。他忽然有些看不起自己。单桥伸出手,抚摸着艾藤的头埋怨道,你为什么不说呢。艾藤反问道,我能说吗。单桥有些冲动,他一下子抱紧了艾藤,像孩子那样把头埋在艾藤的怀里。这是艾藤喜欢的样子。
艾藤说,说真的,我都有些相信宿命了。单桥笑起来,说,我还以为你是什么都不怕的人呢。这些事你本来可以和你母亲说说的。艾藤马上把头扭到一旁,冷冷地说,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总是那么高看我的母亲。
在艾藤短暂的战争生涯里,她最后打死的人,竟然是一个孕妇。战斗已接近尾声,硝烟弥漫处,一个孤单的背影,突然的僵直,然后是缓缓地倒下来。艾藤感觉到扳枪托的指头抽动了一下。女人朝天仰着,两只眼睁得很大。子弹打穿腹部,女人按在那里的双手变成一堆红。那里头还有白色的骨头、往外流着的肚肠和孩子的毛发。女人死时接近美丽,阳光让她整个身子变成金色。她有一头像艾藤一样的长发,发梢上头戴了一朵野菊花。这个山头,到处都开着这样的野菊花儿。
艾藤问自己,如果事先知道是个孕妇,那么,她还会开这一枪吗。如果不开,这个世界是否真正存在着敌人呢。正义里面,是不是注定要充满血腥与残忍呢。所有的东西都纠缠在一起,似是而非,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在一个真实的战争故事里,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三十年以后,艾藤在睡梦里醒过来,摇醒单桥,开始把这个故事说出来。单桥说,你现在怎么想这件事。艾藤说,我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再想它了。我已经差不多想了一辈子了。她突然怒气冲冲起来,朝单桥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种事呢。
艾太太与艾草抱了一堆东西去了医院。是一堆看着漂亮但用不起来的东西。有些好像是藏了一些年头的。东西里头,竟有一个胭脂盒。照云城的习惯,这个场合,应该送些鸡蛋、红糖、老母鸡之类的。如果是比较心细的母亲,一般还会准备好发奶的鲫鱼和通心草。艾太太让艾草把孩子抱过来,很快的,病房里响起了艾太太的惊叫。艾太太说,这孩子是弱智。几天来,单桥甚至医生都不敢说出来的话,一下子被艾太太捅破了。艾藤的脸马上变得苍白,她抖着嘴唇说,你胡说。艾太太依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自顾自对艾草说,你姐姐想来是什么事都看不明白了。
有一日,单桥收起了那个被艾藤扔掉的胭脂盒。盒中胭脂的颜色十分的纯粹,是那种滋润的玫瑰红。据说,这是艾太太多年前用十来种名贵花卉调制的。艾太太的意思是,女人总归是让男人看的。
费丽丽的消息是以后传出来的。她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具体的说法是,费丽丽同时和几个男人上床。因为怀孕,她被保外就医。艾藤见到费丽丽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一个很邋遢的女人,拖着一双布鞋,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艾藤抓住费丽丽的肩膀,痛心地说,你怎么能够这样糟蹋自己呢。费丽丽往后退了一步,动作很大地将自己的衣服往下拉了拉。也不看艾藤一眼,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对着另一个陌生人。费丽丽反感任何的同情,她觉得所有的同情都是廉价的,那里头真正包含的是幸灾乐祸。她太知道艾藤那类人了,她们从来把情欲当作自己的头号敌人。她以前也是她们那类的,现在还是,只不过没人肯相信了。费丽丽冷淡地说,我还能够怎么样。她停顿片刻,竟然格格地笑起来,反问道,这件事难道很重要吗。对我来说,只要不是老马的孩子,我都可以生下来。1955年的夏天,费丽丽生下女儿费文。没有人知道费文的父亲是谁。费丽丽自己也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三
从梨园弄到通后门,走着,是十来分钟的光景。有时候,艾草一个人去,有时候和母亲艾太太一起去。她们热衷去艾藤那里,是因为她们实在没什么地方好走动的。亲戚之间是家道中落的时候就疏远掉了,从前的热闹现在想来倒像是前世的烟花,做了一场梦一般。艾太太把出门当着一件大事,收拾出光鲜的模样,让自己的年纪忽然地小了七八岁。一件长裙盖住了脚面,一扭一扭的,整个腰肢都是活的,像一个影子似的从弄堂里飘出去。艾草就在心里笑母亲,什么时候了,还那么拿自己当回事。艾草倒是一身的素,格样的地方是,外头罩了件镂空的小背心,也是素的,但却素出俏来。艾草当然知道县委大院的人要看什么样子的。不过,和五十年代的时髦比起来,艾草的装扮好像还是隔了一层。这时候最流行的是艾藤穿的那种,列宁服,翻出一只雪白的领子。
和姐姐艾藤相比,艾草个头稍微矮一些,也更丰满一些。她们都遗传了母亲的模子,弧线完美的鹅蛋脸,眉目干净,眼睛长而深,肤色白成一种嫩。但两个人都不及母亲。是气质上的不及。就是说,艾太太看上去要更妩媚一点。也许,女人的妩媚,只能来自懒庸、娇气和无所事事。还有三代以上富贵。也可能是天生的。艾藤的不够妩媚,是因为她讨厌女人的妩媚,而艾草的不够妩媚,可能来自对男人本能的警惕,还有性子上的急躁。
艾草念完高小就不想念下去了,艾太太也没怎么管她,让她在家闲着。私底里艾太太也觉得,女人是用不着读太多的书的。艾太太和艾草相同的地方是,都不怎么爱想事,或许,都只想自己的事,艾先生的忧虑,她们不懂得,也不要懂得。等到艾先生死的时候才知道,艾先生另一个家的长子几乎和艾草一般大,艾先生创办的私立电灯厂也早已负债累累。艾先生将这一切都瞒下了,他让艾太太维持着原来的生活,逃日本人时竟也坐着轿子,躲进风平浪静的乡野,而让另一个女人和他同甘共苦。很显然,艾先生对艾太太只是宠,骨子里拿她当外人的。只是这一点,艾太太是始终明白不了的。
在艾先生的葬礼上,艾太太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女人。那是一个容貌平庸的女人,比艾太太想象的还要老,但那些皱纹里,却透出一种沉着的美。她身后拖了六个孩子。他们的穿着和艾太太家里的下人一样,是最简单的布衣,其中最大的那个,穿的是艾先生以前穿过的长衫。布衣并没有妨碍到什么,他们十分贵族而又十分团结地站着,目不斜视。整个丧事由女人一手料理,做得十分的熨帖,话也说得十分的熨帖,连艾太太家的亲戚们也说不了什么,有几个心肠软的,私底里甚至体谅起这个女人的不容易。艾太太穿着一袭贵气的黑裙,身后的一个丫头给她打着鹅毛扇,除了坐着哭,什么都做不了,连头上的白孝也是女人亲自给她戴妥当。艾太太有些别扭地站起来,两手自卫地交握着,将一些眼泪收回去。女人说,以后,我们要到乡下去了。城里的日子,我们是过不起的。艾太太想说点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艾太太从小娇生惯养大的,平日百事不管,以为这样的好日子是会长到永远的,把积私房钱之类的事视为小妇人习性,不屑为之,有一个用一个,事到临头,才着慌起来。头几年,靠房租勉强撑着,后来房子充了公,只好变卖首饰和收藏。倒是艾草拎得清一些,知道母亲是没得指望了,别人更是靠不住,赶紧放下小姐的身段,自作主张地回了老妈,原先不会的粗细活也都一下子会了,人也泼辣有为起来,动不动就埋怨母亲几句。艾太太也是知道顺水推舟的,有什么事,照例缩着手,说一句,你们问艾草吧。艾太太从前喜欢无缘无故的哭,现在有缘有故了,反而不大要哭了。说到底,那种哭,还是哭给艾先生看的。
现在,县委大院看到的几乎都是怀孕的女人。女人分两类,北方女人和云城女人。她们是很容易分辨的两类女人。不仅是口音、身材、眼神的相隔。相同之处是,她们都有些骄傲。北方女人的骄傲,来自多年的贞洁,而云城女人的骄傲,来自成功地改变了命运。率先进入北方男人的眼里,只能是一些有背景的女人。对于长期被战争麻木了感觉的北方男人来说,云城的女人几乎每一个都是美女,她们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容很快地动摇了他们从来也没有坚实过的婚姻基础,他们的重新选择使革命变得更彻底一些。1954年,几乎是县委大院的结婚年,许多北方男人开始真正扎根进南方,他们在到处播下革命种子的同时,也播下了自己的种子。的确,革命是件比较快乐的事情。最出色的,数军分区的一个司令,他让自己的老婆九年里生下了九个孩子。
艾藤给艾草找的男人是组织部副部长马其来。她将费丽丽的故事瞒下了。这让单桥差不多愤怒了,但艾藤一句话就让单桥闭了口。艾藤说,艾草是我的妹妹,你要拎得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了什么。后来,单桥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去找马其来。马其来习惯在单桥面前端出一个架子。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有架子的人。尤其是在底下,他维持了很好的亲民形象。他是个很知道怎么做的人。很快,马其来将打在单桥脸上那个探究和掂量的目光收回来,因为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表情,这让他竟然有些失落。原以为,单桥担了事后,会来求他的,他把该说的话都准备下了。他忽然知道单桥是厉害的,早早就看透了他。他的确不想帮他说话,连做一下样子的兴趣都没有。马其来有自己的为人的准则,这一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动摇得了。他对单桥的恨来自一句话。那是艾草和他吵架时说的一句话。艾草说,我现在才知道单桥那句话说得真准:马其来这个人很阴。单桥的确说过这句话。那时候,艾草还没有打算嫁给马其来。艾草说过这句话就忘了,艾草是个说话不过脑、也不怎么想事的人,她永远也想不到的是,马其来记住了,而且,记了一辈子。马其来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人,多年后更是沉默寡言,以至于艾草把一天能听到他两句话当作一种运气。
艾藤说老马刚四十出头,但艾草看上去,这个男人比父亲还要老。艾草心里不爽,觉得艾藤总是轻看她。还有,母亲也是巴不得早一日把她嫁出去的样子,艾藤说什么她也跟着说什么,弄得艾草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想不到老马比艾草还要犹疑,几次艾藤去讨准信,老马都是含含糊糊,嫌艾草成分太高。这让艾草打击不小,索性退到底,收敛起自己的脾气,展出一些女人的心计和手段哄起老马来。女人低姿态起来,好处和味道也就有了。老马本以为自己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但几个来回之后,还是败下阵来。老马原先的老婆来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来。后来老马对艾草说,他在和老婆第一次睡觉时,便发现老婆没有守住自己。此刻,老马正在一张床上摆弄着艾草。他继续说,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我的眼睛的。老马研究了艾草的眉毛、乳头,最后在艾草的屁股底下放了一块雪白的毛巾。他做得一丝不苟,而且表情严肃。这个平日说每一句话都要掂量几分钟的男人,在这种时候,依然无法显示出一点活泼和生机。老马可能是个不知道如何对待床上的女人的男人,也可能是太知道如何对待床上的女人的男人。而女人对事实的判定往往来自直觉,艾草几乎在一瞬间确定了老马的年龄。事实证明了艾草的直觉很准确。马其来说,我不是早就告诉艾藤了吗。艾草有点愤怒。她感觉到自己被抛弃了。但她不能确定的是,这个故事里,到底是谁抛弃了她。
离了艾草,艾太太几乎没有办法将日子过下去。艾草和艾藤商量,让母亲雇个人来照顾。艾藤说,你也太不动脑子了,这还不是授人话柄。再说,新社会了,母亲也应该做一个新人了。艾藤的话是老马早就料到的,艾草便将老马教的话说出来,改造一个人,可是你最拿手的,就让母亲跟着你吧。艾藤笑了笑,说,老马倒是想得远。艾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姐,你骗了我。艾藤马上明白了。她说,是你自己心太高了。除了老马,还有谁能给你�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