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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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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他们下来,”中士说,“上去告诉他们,我们不会伤害他们。” 
  这德国人走到楼梯跟前,用德语向上喊道:“一切正常,下来吧,不要怕。”他们听见楼上的开门声,另外三个战俘慢慢地下了楼。他们都穿着破烂的老百姓衣服,脸上呈现出腼腆的、近乎负罪的神色。 
  “出去上吉普。”中士说。然后,他问这德国佬:“这是谁的房子?” 
  这德国佬抬起眼,他第一次望着莫斯卡。“这是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女人的。你们放过她吧,你们知道,她干这事是因为她孤单寂寞。这和军事无关。” 
  “滚出去。”中士说。 
  他们都离开那里,中士吹口哨让屋后那两个看守回来。当两辆吉普车驰离时,一个女人沿着这条街走来,手里拿着一大包用棕色包装纸包的东西。她看到吉普车上的那几名战俘,转过身,又朝来的方向走了。中士酸溜溜地朝莫斯卡一笑,说:“该死的女人。” 
  在距营地约一半路的一段人迹稀少的路上,中士坐的那辆走在前面的吉普开到路边停下了。另一辆也紧紧停在它后面。路旁有一片崎呕不平的,多石的牧草地通往那二百英尺外的黑压压的树林子。 
  “让那几个人下车,”中士说。他们全都下了车,局促不安地站着。在这荒无人烟的路上,他们感到不安。中士站在那儿,深思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你们两个可以把这几个德国人带回营地。把工具从拖车里搬空,再把拖车带回来。”他指着那德国佬说:“你留下。” 
  “我也回去。”莫斯卡说。 
  中土慢慢地,蔑视地上下打量着他。“听着,你这狗娘养的,你现在得呆在这儿。如果不是我的话,你这笨蛋早就上前线去了。上帝作证,每当这些德国入稀里糊涂地干出蠢事的时候,我并不打算到全国各地去追寻。你留下来。” 
  两名看守带着三个战俘一声不响地走开,上了吉普,沿着大路消失了。德国佬转过头望着他们远去。 
  剩下的四名身穿草绿色呢制服的人,面对着这孤零零的一个德国人和他身后那片碎石磷响的牧草地站立着。中士抚摸他的小胡子。德国佬脸色发灰,但却直挺挺地站着,好象立正似的。 
  “起步跑。”中士说,他指着牧草地那边的林子。 
  德国佬一动不动。中士推了他一把。“跑!”他说,“我们成全你。”他把这德国人往牧草地里推,扭转他的身体,以便他面向那片林子。太阳落山了。大地没有一点光泽,暮色苍茫,一切都灰蒙蒙的。林子成了一堵黑墙,很远很远。 
  德国佬转过身来,又面向他们。他把手伸进那无领衬衫里,好象要掏什么东西。他望着莫斯卡,又望望其他人。他朝他们走来,走出了牧草地。他的腿在颤抖,身子又摇晃了一阵子,但声音却是坚定的;他说:“莫斯卡先生,我有妻子和孩子。” 
  中士满脸愤怒和仇恨,“跑,你这杂种,起步跑。”他冲到德国佬跟前,猛打他的脸。当德国佬要栽倒时,他又一把拉住他,把他往牧草地推。“跑,你这德国杂种。”他又喊了三四声。 
  德国佬摔倒了,又站了起来,再次转向他们。再欢说:“我有妻子和孩子。”但这次不是恳求。倒象是解释。一名看守急忙跨前一步,用卡宾枪托打他的腹股沟,后又把枪挂在一只手上,用另一只手狠打德国佬的脸。 
  鲜血在那一道道皱纹的脸上渗出。这时。他看了他们最后一眼,便开始越过牧草地,朝着树林形成的那堵黑墙走去。这是失望的一瞥,而不是惧死的瞥。这是恐惧的一瞥,好象他已经看到了他从来不曾相信的,可怕而可耻的什么东西似的。 
  他们看着他慢慢走过牧草地。他们在等他跑起来。但他走得非常慢。每走几步,就转过身来看看他们,好象做逗人傻猜的什么游戏似的。他们能着见他那无领衬衣的白色。 
  莫斯卡看见那德国佬转过身来看着他们,再转过去往前走一次,每次都要微微向右转。他看见通往林子的那块地微微地、冷酷无情地凸起。这场戏已明显化了。这边几个人都跪在泥土路上,卡宾枪托在肩上。莫斯卡把自己那摇摇晃晃的枪筒向下朝着泥土路。 
  当那个德国人突然向那条沟猛冲时、中士开了枪。当其他的枪打响时,他开始倒下。这一倒把他的身子抛到微微凸起的田垄那边,但两条腿却依然可见。 
  卡宾枪刺耳的响声之后,一片肃静。灰色的烟雾在人们头顶上空盘旋,活着的人全都惊呆在那里,难闻的火药味随着夜晚的和风飘散。 
  “你们上车。”莫斯卡说,“我等拖车。你们这帮家伙统统上车。”谁也未曾注意到他没有开枪。他转过身,背朝着他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了几步。 
  他能听到吉普车开过时发出的轰鸣声。他靠在一棵树上,越过那片多石的牧草地,越过那双悬吊着的腿,凝视着那黑压压的、难以看穿的树墙。在这正在到来的夜晚,它显得非常近。他点燃一支烟。他无动于衷,只不过略觉恶心,心里却想着放荡狂乐。他等着,希望那辆拖车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到来。 
  在眼前这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莫斯卡越过海莲的身子,伸手去端桌子上的那杯水。他喝过后,又靠回原处。 
  他想做一个绝对诚实的人。“这件事并没有烦扰我,”他说,“只不过当我看到类似今天那个女人追赶卡车的事时,才联想到它,我记得他说的话,他说了两遍‘我有妻子和孩子’。那时说这话毫无意义。我说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觉得这就如同我们每当能花钱的时候就把钱都花光,因为存钱毫无意义一个样。”他等待海莲说话。 
  他继续往下说:“你知道。事后我极力揣摩这句话。我怕回营地,我想我伯的是那个中士。他简直是德国人,德国人做的坏事太多了。但是,最主要的是当那德国佬受到伤害时,当他求饶时,当他被枪杀时,我没有一点同情心。后来;我感到羞愧,感到惊讶,但我从来没有怜悯之心,我知道这是不好的。” 
  莫斯卡往下伸手去摸海莲的脸,感到她眼窝里那湿湿的东西正顺着面颊往下流。他感到一阵恶心,随即使这种感觉消失了身上的热度。他想告诉她那周围的一片恐惧是怎么一回事,它如何跟人们所了解的毫无共同之处,它如何象是一场梦,象是巫术。在那陌生的,荒芜的城镇里。躺着一具具的死尸,在他们的瓦砾堆成的墓上,战斗正在进行,一团团花状的黑色烟雾从被烧成骼髅样的住宅升起,稍后不久,在已被烧为灰烬的敌人的村子里,到处都有白色的警戒线,表明这个地方尚未扫雷。一座座房屋的门外。就象小孩玩游戏时做的一样,画上粉笔记号,示意不能迈进,这记号越看越象巫婆的咒符。教堂周围;广场上一具具死尸周围、农民谷仓里一桶桶酒的周围都拉上了白色警戒线,而且在开阔的田野上,画有骷髅的信号,让你注意那些死去的牲畜:死牛、死马。它们全被地雷炸得乱七八糟,肠子肚子都暴露在阳光下。一天早晨,这新的异国城镇又那样寂静,那样万颜无声。尽管战斗在好几英里以外,他却由于某种原因而感到害怕。突然,在远处,教堂的钟敲响了,他这才知道是礼拜天。就在同一天,在恐惧消除的情况下,在某个看不见骷髅信号的地方,在某个孩子忘了用粉笔划记号的地方,在由于某人的过失该拉白色警戒线而没有拉的地方,他莫斯卡的骨肉之躯第一次遭到侵犯,于是他才开始明白那德国佬最后一句话的含意,那是对灵魂和肉体毁灭的惧怕。 
  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可以查觉到海莲翻过身趴着,把脸埋在枕头上。他粗鲁地推了她一把,说:“上沙发上睡觉去。”自己转身背靠着墙,感到身后墙上的凉爽使热度减退了。他紧紧贴墙而睡。 
  梦中,他看到那些卡车穿过许多地段。无数的妇女从地上一跃而起,踮着脚站在街上;带着饥饿的面孔在寻找。那些消瘦的男人高兴得就象稻草人一样欢蹦乱跳。后来,当他们面前的女人开始掉泪时,他们低下头和身子去接受她们的亲吻。白色警戒线把他们,把这些卡车、男人、女人以及这个世界都团团围住。到处都是罪恶造成的极度恐怖。白色鲜花枯萎了,死了。 
  莫斯卡醒来,满屋都是幻影,都是夜晚最后的幽灵,他能认出衣柜的模糊轮廓。空气很冷,但间歇热已经消除。他感到一阵悦人的疲倦。他很饿,忽然间他想起早晨过一会儿就会吃到多么香甜的早餐。他伸出手去摸到海莲那熟睡的身子。知道她一直没有离开他,他把脸贴在她那温暖的背上,睡着了。 

  
  




  戈登·米德尔顿着着孩子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两路纵队沿街而来,从他屋前走过,和着慢悠悠的赞美歌的节拍晃动着手中的纸灯笼。这歌声透过紧闭的窗户模模糊糊地传进戈登的耳中。然后,这两路纵队进了院子在窗前散开成一群。点燃了的黄红色灯笼就象寒冷十月昏暗黄昏中的一群萤火虫。戈登思乡心切,痛苦万分,他离开濒临毁灭的新汉普希尔村已很久了,那时田野里冷冷清清,一片荒凉景象,夜空中只有萤火虫闪烁。那里和这里一样,随冬天的到来万物濒临死亡。 
  戈登没有转过头就问教授:“那些提灯笼的孩子们唱的是什么?” 
  教授坐在棋桌旁,正乐滋滋地看自己给对手造成的败局,旁边的公文包里装有两块准备带回家的三明治和两包香烟。这香烟是他给戈登·米德尔领教德语而得的周薪金,他要把它省下来,等什么时候去纳伦伯格探望儿子时带给他抽。他必须再次请求允许他去看儿子。不管怎么说,如果那些大人物都能接见探监者的话,他的儿子又为什么不能呢? 
  “他们唱庆祝十月节的歌,”教授心不在焉地说,“告诉人们夜晚将越来越长。” 
  “那么,灯笼是怎么一回事?”戈登·米德尔顿问道。“真的,我不知道,这是个传统习惯了,为了照惯吧。”教授抑制住内心的烦恼。他想把这位美国人喊回棋桌,下完这盘棋。但是,尽管这位美国人从来也没有依仗自己是征服者而盛气凌人,教授却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被征服者的地位,或者说在他的心灵深处,没有忘记为自己儿子而深感羞愧。 
  戈登·米德尔顿打开窗户,孩子们的歌声从灯笼处升起,就象十月的空气一样充满了这个房间,清浙而柔和。他全神贯注地听,并检验自己刚刚学会的德语。孩子们唱的歌词简单而吐字清楚使他容易听懂。他们唱的是: 
  “我的蜡烛,燃烧吧, 
  我的蜡烛,燃烧吧, 
  但别烧坏我心爱的灯笼。” 
  “你应该想到他们的父母有比给他们做灯笼更为重要的事要担忧。”戈登等着,再次倾听那歌声。 
  “星星在天上照耀, 
  我们在地上照耀,” 
  然后,按着一节长音符继续唱。这音符本身并不悲哀,但在那渐渐暗下来的暮色中,听起来却十分凄楚。 
  “我的蜡烛灭了,我们回家去; 
  明天再来。” 
  戈登·米德尔顿看见莫斯卡横过库福斯坦大街,从手提灯笼,口唱赞美歌的孩子们的队列中穿过。把一盏盏灯火驱散了。 
  “我的朋友来了。“戈登对教授说。他走到棋桌跟前,用食指将自己的“将”向前推倒了。 
  教授朝他微微一笑,出于礼貌地说:“你还可能赢呢!”教授害怕所有的青年人——那些由于多年作战失败而变得冷漠无情、愁眉不展的德国青年——但他更怕那些酒后的美国青年人。他们常常并非你惹恼他,而纯粹是酒性发作,知道自己不会遭到还手而随便打人杀人。但来格尔顿的朋友肯定都不会是危险人物。关于这一点,米德尔顿先生曾向他保证过,现在又再来向他担保。他几乎是一幅清教徒美国佬的漫画,身子又高又笨。各个部位显得很难看,喉结突起,鼻架骨毕露,再加上一张四方嘴。他是那小小的新英格兰城的一名小学教师。教授微微上笑。心想往常这些小学教师是何等巴结这位教授先生,而今在这种关系下,他的学识和头衔已毫无价值了。他倒成了一个讨好别人的人了。 
  门铃响了,戈登走过去开们。教授站了起来,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上衣和那根已用破了的领带。他腹部凸起,身材矮小,面向着门直立而站。 
  教授看见一位个子高高的;脸色黝黑的小伙子,至多二十四岁,肯定没有自己的儿子大。但这年轻人一双褐色的眼睛严肃认真,冷冰冰板起的而孔近似丑陋可怕。他身穿整洁的绿色军官眼,上面缝的蓝白相间的小布块显示出他的文职人员的身份。他举动象运动员那样随随便便,要不是非常自然的话,简直就是傲慢了。 
  当戈登给他们相互介绍时,教授说:“见到你,我很高兴。”并且伸出了手与对方握手。他想保持自己的威严,但又意识到刚才已经迎逢地说出了那句话,而且还以微笑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他看到这位年轻人的眼睛不友善,注意到在他们握手之后,对方很快把手缩回这一举动。知道自己触犯过这位年轻人,教授浑身打颤,便坐了下来把棋子摆好在棋盘上。 
  “你喜欢下棋吗?”他问莫斯卡,试图抑制住带有歉意的微笑。 
  戈登挥手让莫斯卡到桌子跟前去,并说:“看你能下个什么结局,沃尔特,我实在下不过他。” 
  莫斯卡坐在教授对面的椅子上,“别想得太难,戈登只不过一个月前才教会我下棋。”。 
  教授点了点头,低声说:“请走白棋。”莫斯卡先走。 
  教授专心致志地下棋,也就不再紧张了。这些美国人第一步棋都是这么简单,那位小小的小学教师下棋稳妥,但却缺少独创性,而对他慎重的走棋。这位年轻人却是以青年人的急躁对待。教授一面采取了几步高妙的走法,破了对手鲁莽的进攻,一面心想自己并不是无能。然后,他迅速地毫不怜悯地吃掉对方的车和一个相,杀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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