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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列传-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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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公子遂令阿虎请了赵洪氏上楼厮见。三公子于靴叶子内取出一张票子交与赵洪氏,道:“我末要转去一埭,再等我一个月,盘里衣裳头面,我到屋里办得来。耐先拿一千洋钱去,搭俚办点零碎物事。嫁妆末等我来仔再办。”洪氏不敢接受,只把眼睃二宝。二宝劈手抢过票子,转问三公子道:“耐个一千洋钱末算啥?要是开消个局帐,故末倪谢谢耐。耐说就要来讨我个末,再拨倪啥个洋钱嗄?说到仔零碎物事,倪穷末穷,还有两块洋钱来里,也酗耐费心个哉。” 
  三公子见如此说,俯首沉吟。洪氏接嘴道:“三老爷客气得来,难是一家人哉呀,无啥客气(口宛)。”二宝忙丢个眼色,勿令多言。赵洪氏辞别下楼。 
  三公子只得收起票子,喊小王打轿。二宝也坐了轿子去送三公子。先到了公馆里,发下行李,用过中饭,却有一起一起送行的络绎不绝。三公子匆匆会客,没些空闲。直至四点多钟,三公子才收抬下船。二宝送至船上,只见阿哥赵朴斋正在舱中替小王照看行李。二宝悄问:“路菜阿曾挑来?”朴斋回说:“来哉。” 
  二宝寻思没事,将欲言归,紧紧握着三公子的手,嘱道:“耐到仔屋里,写封信拨我。我身体末原来里上海,我肚皮里个心也跟仔耐一淘转去个哉。耐(要勿)到别场花再去耽搁喉。”三公子唯唯答应。二宝又道:“耐十月里啥辰光来?有仔日脚末再写封信拨我。能够早点最好。耐早一日到,倪一家门几花人早一日放心。”三公子又唯唯答应。 
  二室再要说时,被船家催促开船,没奈何撒手登岸。史天然立在船头,赵二宝坐在轿里,大家含泪相视,无限深情。直到望不见船上桅影,赵朴斋始令轿班抬轿回家。 
  原来赵二宝是个心高气硬的人,自从史天然有三房家小之说,二宝就一心一意嫁与天然。又恐天然看不起,极力要装些体面出来,几天然所有局帐,二宝不许开消,以为你既视我为妻,我亦不当自视为妓;一过中秋便揭去名条,闭门谢客,单做史天然一人。天然去时约定十月间亲来迎接,二宝核算家中尚存英洋四百余元,尽够浇裹,坦然无忧。 
  这日送行回来,赵朴斋自去张秀英家,荐个大姐大阿金生意。赵二宝却和母亲赵洪氏商议道:“俚说嫁妆等俚来再办,我想嫁妆该应倪坤宅办得去末对(口宛)。俚办来浪,常恐俚哚底下人多说多话,坍俚个台。”洪氏道:“耐要办嫁妆末,推扳点哉囗。故歇就剩仔四百块洋钱(口宛)。” 
  二宝咳了一声,道:“无(女每)末总实概个,四百块洋钱陆里好办嫁妆嗄!我想末,先去借得来办舒齐仔,等俚拿仔盘里个银两来末,再去还。”洪氏道:“故也无啥。” 
  二宝转和阿虎商议道:“耐阿有啥场花借点洋钱?”阿虎道:“倪就好借末也有限得势,倒勿如做个帐。绸缎店、洋货店、家生店,才有熟人来浪,到年底付清好哉。”二宝大喜,于是每日令阿虎向各店家赊取嫁妆应用物件。二宝忙碌碌自己挑拣评论,只要上等时兴市货。 
  赵朴斋在家没事,同阿巧绞得像饴糖一般,缠绵恩爱,分拆不开。阿巧知道朴斋是史三公子的嫡亲阿舅,更加巴结万分。朴斋私与阿巧誓为夫妇,将来随嫁过门便是一位舅太太了。二宝没工夫理会他们,别人自然不管这些事。 
  一日,忽见齐府一个管家交到一封书信,是史三公子寄来的,朴斋间过,细细演讲一遍。前面说是一路平安到家,已央人去说那头亲事,刻尚未有回音;末后又说目今九秋风物,最易撩人,门来时可往一笠园消遣消遣。二宝既得此信,赶紧办齐嫁妆,等待三公子一到,成就这美满姻缘。 
  朴斋因连日不见夏总管,问那管家,说是现在华众会吃茶。朴斋立刻去寻,果见夏余庆同华忠两人,泡茶在华众会楼上。 
  华忠一见朴斋,问道:“耐为啥一径匆出来?”夏余庆抢说道:“俚末屋里向有仔点花样来浪哉,阿晓得?”华忠愕然道:“啥花样嗄?”夏余庆道:“我也匆清爽,要去问小王哚。” 
  朴斋讪笑人座。堂倌添上一只茶钟,问:“阿要泡一碗?”朴斋摇摇手。华忠道:“价末倪去罢。”夏余庆道:“好个,倪走白相去。” 
  当下三人同出华众会茶楼,从四马路兜转宝善街,看了一会倌人马车,踅进德兴居小酒馆内,烫了三壶京庄,点了三个小碗,吃过夜饭。余庆请去吸烟,引至居安里潘三家门首,举手敲门。门内娘姨接应,却许久不开。夏余庆再敲一下。娘姨连说:“来哉,来哉!”方慢腾腾出来开了。 
  三人进了门,只听得房间里地板上“历历碌碌”一阵脚声,好像两人扭结拖拽的样子。夏余庆知道有客,在房门口立住脚。娘姨关上大门,说道:“房里去囗。” 
  夏余庆遂揭起帘子,让两人进房,听得那客人开出后房门,“登登登”脚声踅上楼梯去了。房间里暗昏昏地,只点着大床前梳妆台上一盏油灯。潘三将后房门掩上,含笑前迎,叫声“夏大爷”。娘姨乱着点起洋灯、烟灯,再去加茶碗。 
  夏余庆悄问那上楼的客人是何人。潘三道:“勿是倪客人,是客人叹个朋友呀。”夏余庆道:“客人叹个朋友末,啥勿是客人嗄?”随手指着华忠、赵朴斋道:“价末俚叹才匆是客人哉(口宛)?”潘三道:“耐末再要瞎缠,吃烟罢。” 
  夏余庆向榻床睡下,刚烧好一口烟,忽听得敲门声响。娘姨在客堂中高声问:“啥人嗄?”那人回说:“是我。”娘姨便去开了进来,那人并不到房间里,一直径往楼上。知道与楼上客人是一帮,皆不理会。 
  夏余庆烟瘾本自有限,吸过两口,就让赵朴斋吸,自取一支水烟筒坐在下手吸水烟。华忠和潘三并坐靠窗高椅上讲些闲话。 
  忽又听得有人敲门。夏余庆叫声“阿清’,道:“生意倒闹猛哚(口宛)!”说着,放下水烟筒,立起身来望玻璃窗张觑。潘三上前拦道:“看啥嗄?搭我坐来浪!” 
  夏余庆听得娘姨开出门去,和敲门的“唧唧”说话,那敲门的声音似乎厮熟。夏余庆一手推开潘三,赶出房门看是何人,那敲门的见了慌的走避。夏余庆赶出弄堂,趁着门首挂的玻璃油灯望去,认明那敲门的是徐茂荣,指名叫唤。 
  徐茂荣只得转身,故意喊问:“阿是余庆哥嗄?”余庆应了。茂荣方才满面堆笑,连连打恭,道:“我再勿靠帐余庆哥来里。”一面说,一面跟着夏余庆踅进房间,招呼华忠、赵朴斋两人。 
  朴斋认得这徐茂荣,曾经被他毒手殴伤头面,不期而遇,着实惊皇。茂荣心里觉着,外面只做不认得。 
  大家各通姓名,坐定。夏余庆问徐茂荣道:“耐为啥看见仔我跑得去?”茂荣没口子分说道:“勿晓得是耐呀。我就问仔声虹口杨个阿来里,匆来里末,我生来去哉(口宛)。陆里晓得耐倒来里?”余庆鼻子里哼了一声。 
  徐茂荣笑嘻嘻望着潘三道:“三小姐长远勿见,好像壮仔点哉。阿是倪余庆哥拨耐吃仔好物事?”潘三眼梢一瞟,答道:“耐末为仔长远勿见,再要教倪骂两声,阿对?” 
  徐茂荣拍掌道:“划一!蛮准!”接着别转脸去,又向华忠、赵朴斋指手画脚的,且笑且诉道:“前埭倪余庆哥来里上海末,就做个三小姐,倪一淘人才到该搭来寻俚,一日天跑几埭,赛过是华众会,拨三小姐末骂得来要死。故歇余庆哥勿来仔,倪一淘人也才匆来哉。” 
  华忠、赵朴斋不置一词。徐茂荣却问潘三道:“为啥倪余庆哥匆来?阿是耐得罪仔俚?”潘三未及答话。夏余庆喝住道:“(要勿)瞎说哉,倪有公事来里!” 
  第五十五回终。 
 第五十六回 私窝子潘三谋胠箧 破题儿姚二宿勾栏


  按:潘三因夏余庆说有公事,逡巡出房,且去应酬楼上客人。徐茂荣正容请问:“是何公事?”夏余庆道:“耐一班人管个啥公事,倪山家园一堆阿曾去查查嗄?”茂荣大骇道:“山家园阿有啥事体?”余庆冷笑道:“我也匆清爽!今朝倪大人吩咐下来,说山家园个赌场闹猛得势,成日成夜赌得去,摇一场摊有三四万输赢哚,索性勿像仔样子哉!问耐阿晓得?”茂荣呵呵笑道:“山家园个赌场末,陆里一日无拨嗄!我道仔山家园出仔个强盗,倒一吓。难明朝我去说一声,教俚哚(要勿)赌仔末哉。”余庆道:“耐囗来浪搭个浆,晚歇弄出点事体来,大家无趣相!”茂荣移坐相近,道:“余庆哥,山家园个赌场,倪倒才匆曾用过一块洋钱囗。开赌个人,耐也明白来浪。几花赌客才是老爷们,倪衙门里也才来浪赌(口宛)。倪跑进去,阿敢说啥闲话?故歇齐大人要办,容易得势,我就立刻喊齐仔人,一塌括仔去捉得来,阿好?”余庆沉吟道:“俚哚勿赌仔,倪大人也匆是定归要办俚哚。耐先去拨仔个信,再要赌末,生来去捉。” 
  茂荣拍着腿膀道:“原说呀,有几个赌客就是大人个朋友。倪勿比仔新衙门里巡捕,有多花为难个场花哚呀!”余庆怫然作色道:“大人个朋友,就是李大少爷末赌过歇,勿关倪事。倪门口里啥人来浪赌?耐说说看。”茂荣连忙剖辨道:“我匆曾说是门口里(口宛)。倘然耐门口里有人去仔,我阿有啥勿告诉耐个嗄?”夏余庆方罢了。 
  徐茂荣笑着,更向华忠、赵朴斋说道:“倪个余庆哥,故末真真大本事!齐府浪通共一百多人哚,就是余庆哥一干子管来浪,一径勿曾有歇一点点差事体。”华忠顺口唯唯,赵朴斋从榻床起身,让徐茂荣吸烟,徐茂荣转让华忠。 
  正在推挽之际,欻地后房门“呀”的声响,踅进一个人,踮手踮脚,直至榻床前。大家看时,乃是张寿,皆怪问道:“耐啥辰光来个嗄?”张寿不发一言,只是曲背弯腰,眯眯的笑。华忠就让张寿躺下吸烟。 
  夏余庆低声问张寿道:“楼浪是啥人?”张寿低声说是“匡二”。余庆道:“价末一淘下头来坐歇哉(口宛)。”张寿急摇手道:“俚赛过私窝子,(要勿)去喊俚。”余庆鼻子里又哼了一声,道:“为啥故歇几个人才有点阴阳怪气!”随手指着徐茂荣道:“坎坎俚一干子跑得来,同娘姨说闲话。我去喊俚,俚倒想逃走哉,阿要稀奇!”徐茂荣雌着嘴,笑向张寿道:“余庆哥一径来里埋冤我,好像我看勿起俚。耐说阿有价事?”张寿笑而无语。 
  夏余庆道:“堂子里总归是白相场花,大家走走,无啥要紧。匡二哥道仔我要吃醋,俚也转差仔念头哉。”张寿道:“俚倒勿是为耐,常恐东家晓得仔说俚。”余庆道:“再有句闲话,耐去搭俚说:教俚劝劝东家,山家园个赌场里(要勿)去赌。”即将适间云云缕述一遍。 
  张寿应诺,吸了一口烟,辞谢四人,仍上楼去。只见匡二、潘三做一堆儿滚在榻床上。见了张寿,潘三才缓缓坐起,向匡二道:“我下头去。耐勿许去个囗,我有闲话搭耐说。”又嘱张寿:“坐歇,(要勿)去。”潘三遂复下楼。 
  楼上张寿轻轻地和匡二说了些话。约半点钟光景,听得楼下四人纷然作别声、潘三款留声、娘姨送出关门声。随后潘三喊道:“下来罢。”匡二遂请张寿同到楼下房间。张寿有事要去,匡二要一淘走,潘三那里肯放?请张寿:“再吸筒烟囗。”一手拉着匡二拉至床前藤椅上,叠股而坐,密密长谈。张寿只得稍待,见那潘三谈了半日,不知谈的什么事;匡二连连点头,总不答话。及潘三谈毕走散,匡二还呆着脸踌躇出神。张寿呼问:“阿去嗄?”匡二始醒过来。临出门,潘三复附耳立谈两句,匡二复点点头,始跟张寿踅出居安里。 
  张寿在路问:“潘三说啥?”匡二道:“俚瞎说呀,还仔债末要嫁人哉。”张寿道:“价末耐去讨仔俚哉(口宛)。”匡二道:“我陆里有几花洋钱!” 
  当下分路,匡二往尚仁里杨媛媛家。张寿自往兆宫里黄翠凤家,遥望黄翠凤家门首七八乘出局轿子,排列两旁,料知台面未散。进得门来,遇见来安,张寿问:“局阿曾齐?”来安道:“要散哉。”张寿道:“王老爷叫个啥人?”来安道:“叫两个哚:沈小红、周双玉。”张寿道:“洪老爷阿来里?”来安道:“来里。” 
  张寿听说,心想周双珠出局,必然阿金跟的,乘间溜上楼梯,从帘子缝里张觑。其时台面上拳声响亮,酒气蒸腾。罗子富与姚季莼两人合摆个庄,不限杯数,自称为“无底洞”,大家都不服。王莲生、洪善卿、朱蔼人、葛仲英、汤啸庵、陈小云联为六国,约纵连横,车轮鏖战,皆不许相好、娘姨、大姐代酒,其势汹汹,各不相下,为此比往常分外热闹。张寿见周双珠跟的阿金空闲傍立,因向身边取出一枚叫子,望内“许”的一吹。席间并未觉着,阿金听得,溜出帘外,悄地约下张寿隔日相会。张寿大喜,仍下楼去伺候,阿金复掩身进帘。席间那有工夫理会他们,只顾豁拳吃酒。 
  这一席,直闹到十二点钟,合席有些酩酊,方才罢休。许多出局皆要巴结,竟没有一个先走的。席散将行,姚季莼拱手向王莲生及在席众人道:“明朝奉屈一叙,并请诸位光陪。”回头指着叫的出局道:“就来里俚搭庆云里。”众人应诺,问道:“贵相好阿是叫马桂生?倪才匆曾看见过。”姚季莼道:“我也新做起。本底子朋友来浪叫,故歇朋友荐拨我,我就叫叫末哉。”众人皆道:“蛮好。”说毕,客人、倌人一齐告辞,接踵下楼。娘姨、大姐前这后拥,还不至于醉倒。 
  罗子富送客回房,黄翠凤窥其面色,也不甚醉,相陪坐下。翠凤问道:“王老爷为仔啥事体,才要请俚吃酒?”子富道:“俚要江西做官去,倪老朋友生来搭俚钱饯行。”翠凤失声叹道:“难末沈小红要苦煞哉!王老爷来里末,巴结点再做做,倒也无啥;难去仔,好哉(口宛)!”子富道:“故歇个王老爷,勿晓得为啥,好像同沈小红好仔点哉。”翠凤道:“故歇就好煞也无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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