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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生斜长集-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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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所的客厅中。这种一向少有的举动使何香凝有些慌张。宋庆龄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她一面跟
何香凝寒暄,一面向廖承志眨了眨眼。何香凝意识到了,便托词拿糖果,回到了寝室。这时,
宋庆龄面色凝重地对廖承志说:“我今天不能待久。”又补充说:“我今天是代表最高方面来
的,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上海的秘密工作能否坚持下去?第二,你所知道的叛徒名单。”
廖承志回答说:“第一,恐怕困难。我自己打算进苏区。第二,这容易,我马上写给你。”廖
承志飞快地把叛徒姓名写在一条狭长的纸上。宋庆龄打开皮包,取出一根纸烟,把半截烟丝挑
出来,把纸条卷成卷,塞进这根香烟里,接着,泰然自若地走出了何香凝公寓的大门。
… 93…
这段叙述是根据廖承志的一篇回忆改写的。它既富于表现力,又富于戏剧性,
把宋庆龄沉稳、机智的性格写得栩栩如生。我想,如果将它改编为戏剧小品,
肯定可以为演员提供丰富的创造天地。
《同盟》一书除宋庆龄外,对邓演达、杨杏佛、鲁迅、胡适等也都写出
了他们各自的性格特征。作者形容邓演达,“像一匹在革命征途上勇负重担
而不幸中途倒毙的驴子”;杨杏佛,如同以膏血换取光明的“燃烧的蜡烛”,
都是很精当的比喻。作者写肖伯纳访华,和鲁迅等人聚餐,一面学着用筷子
吃饭,一面幽默地说笑,虽然只有寥寥几行文字,但这位戏剧大师的性格却
已经跃然纸上。
历史不同于文学,它绝对排斥虚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也排斥形象、
情节和细节。一个历史家不能写不曾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能用想像去
填补文献记载的空白,但是,他完全可以在叙述历史过程时,保留历史本身
所具有的多姿多彩的面貌,保留有助于表现人物性格的情节或细节。在这一
方面,《同盟》一书作了有益的探索。《营救被绑架的作家丁玲、潘梓年》
一节,作者首先从《申报》的一则消息——昆山路发现惨死的男尸写起,同
时叙述同一天,著名的女作家、左联党团书记丁玲失踪,上海市长吴铁城和
上海公安局矢口否认绑架,一时间,形成了一桩扑朔迷离的无头案。然后,
接着叙述丁玲被捕,特务潜伏在她的寓所张网以待,等候抓人:“下午四点
左右,一个身着灰色哔叽长衫,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人大步跨入室内,他就
是左翼作家、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长应修人”。在历史家的笔下,应修人的
衣着、眼镜、身材、步伐等纯属细节,可以省略,然而,本书却保留了。最
后,作者才说明,应修人和特务格斗,夺窗而走,从三楼跳下,壮烈牺牲。
《申报》报道的“无名男尸”即是应修人的遗体。这段叙述,有悬念,有人
物,有细节,因而,很能抓住读者,但是,一切又都是历史——真实而无任
何虚构、想像的历史。
很久以来,就有所谓文笔和史笔之争。一种说法是,文笔属于艺术,史
笔属于科学,二者间界限分明,不能混淆。这当然是正确的。然而,它们为
什么不可以贯通渗透、相辅相成呢?我看是可以的,只要不以文害史就是了。
《同盟》一书的另一特点是史论结合。一部好的历史著作,不仅要有丰
富的史料,而且要有深刻的思想和见解,即所谓史识。本书所涉及的“民权”
是一个复杂的政治理论问题,它要求作者进行必要的议论和分析,而又不能
离开历史,写成一般的政治读物。本书较好地解决了这一矛盾,它在叙述同
盟活动的同时,回顾了民权思想在近代中国的发展历程,分析了孙中山、宋
庆龄、蔡元培等人的民权思想,批判了胡适的“人权观”,总结了同盟的历
史经验,不少地方,都闪耀着思想和理论的光彩,可以给予读者以智慧的启
迪。如果要寻求不足的话,它对于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民权问题缺乏论述,令
人略感遗憾。但这也许不是本书的任务,我的意见大概近于苛求了。
陈漱渝同志正在写作《宋庆龄传》一书,期望它在文史贯通、寓文于史
方面取得更大的进展。
… 94…
《百年潮》杂志发刊词
自鸦片战争以迄今日,时光流逝了一百五十余年,放到中华民族几千年
的文明史中去考察,不过是短短的一段。然而,这一段的内容却极为丰富多
彩。中华民族和中国社会在此期间发生的变化,至深至大,没有任何一个历
史时期可以与之相比。
中国历史有过辉煌的往昔,但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却已经疲弱不振。
在和来自万里之外、所知甚少的敌人交手之后,中国人发现了自己的落伍,
于是,奋起图强,开始了振兴中华,建立现代文用社会的伟大努力。自此,
潮起潮落,一浪又一浪,一代又一代,无数志士仁人弄潮搏浪,前赴后继,
奋斗不已。本刊的创办,旨在记述百年来中华民族的灾难与奋斗,黑暗与光
明,失败与成功,用以纪念以往,激励现在,为民族和国家的振兴,为建设
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贡献绵薄之力。
史学的主要职能是记事。本刊提倡记事史学,发展回忆录,口述史、人
物传、本末体等史学体裁,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努力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
记叙一百多年来中华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本刊的原则是:实事求是;本刊
的追求是:“信史、实学、新知、美文”。真实是历史的生命。倘有虚饰,
即非本相;再加抑扬,更离科学。因此,本刊将真实视为最高准则。同时,
本刊也将力图再现历史本身所具有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希望向读者奉献既新
颖真实而又斐然可读的作品。中国古代的史学杰作大都情节盎然,人物及其
语言高度性格化,这应该是我们努力继承的优良传统。当然,这一境界很不
容易达到,但是,我们“心向往之”。
生活是多样化的,历史作品的体裁也应该多样化。长篇宏议,固为繁荣
史学所必须,而札记、随笔、短论,亦为史学园地所不可少。因此,本刊体
裁不拘,风格不限,提倡量体裁衣,因材作文,能写短决不拉长,能轻松决
不故作严肃,希望既力避八股陈腔,而又不媚俗取宠,保持高雅的风格,示
人以清新活泼的面孔。
我们的老祖宗喜欢把历史比作镜子,说明中华民族很早就认识到历史的
重要作用。但是,历史的作用又不止是镜子。人人都生活在历史中,也都参
与历史的创造。了解历史,不仅有益于兴邦、兴业,而且也有益于立身处世,
提高作为现代文明人所必须具备的精神素质。因此,我们希望,历史能从史
学家的书斋中走向社会,走向民间。倘若本刊能兼顾学术性与可读性,真实
性与生动性,使提高与普及相结合,发表的作品既对专家有研究之助,又对
一般读者有增长知识、智慧和道德、文化修养之效,则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唐朝的大诗人白居易作诗要使“老妪”都能明白,我们的史学作品能否做到
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呢?
… 95…
纪实,就不应虚构
近来,有一类书卖得很红火,就是所谓“纪实作品”。此类书,有的称
为“纪实文学”,有的简称“纪实”或“实录”,有的虽不标名号,但却以
各种方式暗示或明白地告诉读者,写的是真人真事,属于“纪实体”之列。
其内容,则以写中国近、现代史以至当代社会生活中的重大事件、重要人物
为主。有些题材,历史家还来不及涉足,但“纪实”作者们反应迅速,动作
敏捷,抛出了一本又一本著作。其题材之广泛,反映内幕之深入,发行面之
广,数量之大,都足以令人吃惊。
“纪实”热,反映出老百姓想了解历史的真相、现实的真相,这是一种
正常的愿望,正当的愿望。
“纪实”热,反映出我们的史学著作和新闻报道还不能满足老百姓的要
求。前者常常太枯燥,后者常常太简略,套话、空话太多。于是,“纪实作
品”或所谓“纪实文学”就应运而生了。
“纪实”好不好,当然好。它是新闻学和历史学的基础。不纪实,新闻
和历史从何而来!然而,既然称为“纪实”,就不应虚构:不应编造历史或
现实中没有的事件、情节,不应杜撰历史或现实中不曾有过的人物关系,不
应无中生有地添加人物对话,进行心态和场景描写。如果资料不够,想像来
凑,用虚构来填补历史或现实的空白,那怎么能称为“纪实”呢?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真实而不虚构的作品固然有,但虚构、半虚构、
部分虚构,真真假假,三分真七分假,或者七分真三分假的“纪实”作品也
不少。这类作品,大多标榜“史料翔实、丰富”,内容绝对真实,甚至比历
史学家的著作还要真实,有的还声称拥有独家掌握或鲜为人知的内幕资料,
写作上又比较生动。如此这般,不由你不信!不由你不掏钱去买!
这样,问题就大了。一般老百姓工作繁忙,又限于条件,如何有可能去
分辨真假?历史学家虽然条件较好,但是,当一种又一种“纪实”作品铺天
盖地卷来时,又如何能辨得过来!况且,许多“纪实”作品的作者又常常以
亲历者、知情人、访问者自居,你又怎样去一一核实?当代人搞不清,查不
明的问题,后人又如何搞得清,查得明?
于是,其结果就必然是:真假难分,误导读者;谬种流传,危害历史。
试看下列例子:
有一篇题为《邓小平七十年代的一次南巡》的作品,叙述1976年“文革”
期间,邓小平曾南下广州,受到许世友保护,并在菜市场与群众见面。
还有一部题为《邓小平在1976》的书,叙述毛泽东去世后,政治局常委
会上突报邓小平失踪,原来由于守门哨兵一时大意,邓小平散步时步出大门,
坐车去见了叶剑英,并就危险时局闭门议事。
以上二例,最近邓小平的女儿邓榕发表公开信说:“均系原作者之杜撰”,
“根本没有这件事”。“那时小平同志正被软禁,完全没有行动自由,根本
不可能偷偷出来去会叶剑英”。 (见《作家文摘》,1997年6月20日)
邓榕在公开信中还提出,有一部题为 《邓小平的历程》的书,其中有一
章《我可不是那种两面派》,描写1961年第二次庐山会议时,卓琳因担心邓
小平步彭德怀的后尘,劝邓小平讲话不要太直。对此,邓榕从中共的保密规
定和卓琳的为人两方面否定了上述说法。邓榕称:卓琳与邓小平不仅是夫妻
关系,更是政治上志同道合的典范。在几乎所有重大问题上,包括面对大的
… 96…
政治冲击,卓琳对邓小平的支持始终不渝,绝不会劝其妥协。上述文章中所
编撰的,既不符合历史事实,又不符合人物的本质。
以上云云,如果不是邓榕出面辨证,有谁会发现它们出于杜撰?流传下
去,后人据以写入正史,岂不让正史失真!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不少。
有一部自称“首次披露”了中国出兵朝鲜“内幕”的书。在记述周恩来
赴苏与斯大林等人会谈时,虚构了斯大林与苏联外交部长维辛斯基、斯大林
与周恩来之间的大量对话。其实,当时维辛斯基正在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
至于会谈地点,则在黑海附近的斯大林休养所,根本不在克里姆林宫。
有一部题为《中印战争实录》的书,以大量篇幅描写毛泽东在香山双清
别墅主持军事会议,并且编造了许多毛泽东和陈毅的对话。其实,毛泽东只
在进入北平之初在双清别墅住过,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期间,何尝有过作者
所描述的“西山军事会议”!
有一篇声称“根据贺子珍生前口述”写成的作品,绘形绘声地描写了贺
子珍上庐山与毛泽东相见的诸多情节,如:在门外听到毛与彭德怀争吵,相
见后与毛长时间对话,月下观景吟诗,康生告密,江青赶来大闹等,但是,
经调查,除了贺子珍上庐山与毛有过1个多小时的会见外,其他情节均属子
虚乌有。 (以上三例,参见徐焰著《“内幕”大曝光》,团结出版社1994
年版。)
还有:
有一篇写邓演达的作品,说邓在1927年春曾计划在庐山发动兵变,反对
蒋介石。
有一部写郭沫若和他的日本妻子安娜的作品,虚构了郭沫若的许多情诗
和情书,蒙住了不少专业研究者,以为是郭沫若资料的重大发现!
有一部写吴宓的作品,作者自称是吴38年的老朋友,但吴的三位女儿却
联合发表声明:他们的父亲从来没有这样一位老朋友;书中《吴宓求见邓小
平》一节“内容失实,全无其事”。(见《文摘报》,1997年6月12日)
如此等等,情况不一。有的作品整体可信,虚构不实之处只是白璧微瑕;
有的则是通篇胡编,信口开河。笔者不可能也没有必要罗列许多例子,相信
读者已经可以看出问题的严重性。
难道我们的广大读者愿意读这种号称“纪实”但却掺水、掺假的作品吗?
难道我们的历史家能引用这种掺水、掺假的“纪实”作品吗?
难道我们的出版家应该出版这种掺水、掺假的“纪实”作品吗?
“修词立其诚。”真实是新闻和历史的生命,也是一切“纪实体”作品
的最高原则。严肃的“纪实”作品绝不能允许任何成分的虚构在内。不应该
牺牲真实性去换取生动性,更不应该为了发行数字去杜撰、编造。万里同志
说过:“失去了真实性,也就失去了真正的价值。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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