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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琼瑶-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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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我不知道喊了几百句我错了,母亲却充耳不闻,推开我,她把自己关进门内,再也不 肯理我。父亲对我甩了甩袖子,也跟著母亲进房去了。这一幕,因为鑫涛在场,完全看入 眼内,这样强烈的场面,把他惊呆了。当我茫茫然,昏昏然,依旧跪在那儿掩面痛哭的时 候,他才走过来搀扶我,我站起身来看著他,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满眼光的怜惜和心痛 ,我和他的眼光一接触,我就崩溃的倒进他怀里去了。 

  母亲的愤怒没有停止,第二天,她开始绝食。怎么会弄成这个局面呢?怎么会这样严 重呢?我到今天也无法了解。母亲一绝食,父亲也慌了,小妹也慌了,大家轮流到母亲床 边,端著食物去求她吃,去劝她吃,她就是不肯吃。三天过去,母亲依然滴水不进,我简 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第四天,我一整天跪在母亲床前,双手捧著碗,哀求母亲吃东西, 她理都不理我,闭著眼睛,不说话也不睁眼睛。第五天,全家慌乱成一团。鑫涛每天来我 家,帮著我想办法,尝试著稳定我的情绪,因为经过五天五夜的折磨,我已经形容憔悴, 简直人不像人了。他焦灼的看著我,不停的对我说: 

  “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不能倒下去!如果伯母再不吃东西,只有送医院,医生会让她 吃东西的!最主要的事……”他拉著我的手,急迫的看著我说:“停止自责吧!写书,拍 电影,是自然的趋势,会引起这样的后果,不是你能预料的!何况,拍电影这件事,是我 帮你做的决定,要错,也是我错!我最懊恼的事情,是在你这样无助的时候,我只能眼睁 睁看著,而不能帮你!”他已经帮了我,他使我在混乱的情绪中,理出一条线来,那天, 我把小庆叫到身边,要他捧著牛奶杯,去给“奶奶”喝。小庆才六岁,几天以来,已经目 睹我做的一切。他一声不响,捧著杯子,就径直的走到母亲床边,双膝一跪,把杯子凑到 母亲嘴边,他用软软的童音说: 

  “奶奶,你不要生妈妈的气了!我端牛奶给你喝!” 

  母亲眨眨眼,依然不理,小庆又说: 

  “奶奶!喝牛奶!奶奶不吃东西,妈妈也不吃东西,大家都不吃东西,小庆也不敢吃 东西……奶奶,奶奶,奶奶……”在小庆声声哀唤的当儿,我再也忍不住,走过去和小庆 一齐跪下,我这一跪,小妹走过来,也加入我们跪下,我们大家跪著,叫妈的叫妈,叫奶 奶的叫奶奶,真是叫得万般悲切。母亲此时,终于撑不住了,一面掉眼泪,一面喝了小庆 捧著的那杯牛奶。看到母亲总算喝牛奶了,我这才松出一大口气来,顿时觉得四肢发软, 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母亲既然喝了牛奶,就不再绝食了。我看到母亲肯吃东西了,虽然如释重负,仍感到 心力交疲。那天,我疲倦的从母亲卧室出来,一眼看到鑫涛,拿著串汽车钥匙对我说: 

  “我要带你到台中去!” 

  “到台中去做什么?”我问。 

  “不做什么。让你透一透气!” 

  “好!”我点点头。“我确实需要透透气!这几天来,我真痛苦得快死掉了!”我接 过汽车钥匙,那时我刚学会开车,还没考到驾驶执照。“让我来开车!” 

  鑫涛不说什么,我们钻进汽车(是鑫涛才买了半年的一辆二手车),我刚在驾驶座上 坐定,一回头,发现小妹和她的男朋友阿飞已在后座上坐好了。小妹冲著我一笑说: 

  “不是你一个人需要透透气,我们也需要透透气!” 

  “是啊!”阿飞接口说:“你妈这样强烈的个性吓坏了我!小妹愁眉苦脸,我也不好 过,快要憋死了!” 

  那时候,阿飞虽和小妹热恋,母亲从新加坡回来,见到阿飞后,并不太喜欢,正如我 预料的,她认为阿飞配不上小妹。这次母亲绝食,阿飞在一边旁观,也惊怔不止。想到他 和小妹的未来,就更加担心害怕了。这种心态,我能了解。我点点头,叹口气说:“我们 都需要一些新鲜空气,走吧!我们去透透气!” 

  我发动引擎,驶出市区。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从台北开车到台中,大约要六小时。 我一驶出市区,只觉得多日来的郁闷,急于要发泄。踩足油门,我一路开快车,开著开著 ,天下起大雨来,我在雨中继续冲刺,一路超车,开得惊险万状,后座的小妹阿飞叹为观 止。这样,我只用了两小时,就开到了中途站新竹。车到新竹,大雨倾盆而下。我停下车 来,这才觉得筋疲力尽,自从母亲绝食,我就没有睡过觉,经过这一阵冲刺后,整个人都 发软了。我让出了驾驶座,把车子交给鑫涛,我说: 

  “下面由你来开!我两小时开到新竹,看你会不会输给我?我赌你两小时内,开不到 台中!” 

  我为什么要说这几句话呢?我真不明白。事后,我常想,人是逃不过命运的!命中该 有的,不论是福是祸,反正逃不掉!鑫涛接手,车子驶出了台中市。雨越下越大,车窗外 全是雨雾,鑫涛学我,把车子开得飞快。我看了看窗外景致,除了雨,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我宣称说:

  “我要睡觉了!”说完,我把双腿蜷在椅垫上,往后一靠,就朦朦胧胧的睡著了。我 这人一向很难入睡,但那天,却睡得十分香甜。睡梦中,忽然觉得车子急速震动,我一惊 而醒,只见前面一辆十轮大卡紧急煞车,我们的车子跟著煞车,发出令人惊悸的煞车声, 车速太快,已经煞不住,车子眼看要钻进大卡车的肚子里去,鑫涛飞快的转驾驶盘,于是 ,车子滑出公路路面,像一颗火箭般直撞上路边的一棵大树。 

  撞车的前后,大概只有几秒钟。我眼睁睁看著自己迎向大树,然后是剧烈的撞击,碎 玻璃对著我纷纷坠下……我本能的用双手护住头部,把脸埋在膝弯里。车子一阵颠簸,往 前冲又往后退,终于停下。我有好一会儿,惊吓得没有意识,然后我急切的扑向鑫涛,大 声问: 

  “你怎样?你怎样?”鑫涛回头看我,脸色雪白。 

  “你怎样?你怎样?”他吼了回来。 

  “小妹!”我又大叫,要回头,才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在流血,碎玻璃插在我的手 上腿上。我动不了。 

  “我还好!”小妹呻吟著说:“阿飞……” 

  “我只有嘴巴破了!”阿飞嚷著。 

  还好!谢天谢地!我心里喊著,最起码,我们四个人都还活著。紧接著,一阵人声鼎 沸,是前面那辆大卡车里的人,飞奔著过来救我们。他们把我们一个个从车子的残骸中拖 出来,抱进卡车中,急速的把我们送进通霄的一家小外科医院里去。通霄是一个地名,是 个小小的镇。我们四个进了医院,这才彼此检视伤口,外表看来,我最凄惨,全身无数大 小伤口,都是碎玻璃砍的,腿上有块肉已整片削去。鑫涛的右脚不能动了,只看到肌肉迅 速的红肿起来。阿飞嘴唇砸破,滴著血。小妹周身没伤口,只是脸色苍白。小外科医院决 定先治疗我,拿出针线,就开始帮我缝伤口,老天!他居然没有给我先上麻醉药,针线从 我皮肤中拉过去,我痛得尖叫起来,小妹急急的喊:“你们把我姐姐怎么样了?快停止! 快停止!不能这样缝她呀!”“不缝起来会有疤痕的!”医生说。“别缝了!别缝了!” 我哀求的嚷:“反正我早已遍体鳞伤,不在乎有疤没疤了!”鑫涛坐在远远的椅子上,无 法走过来,也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到底如何。只是一个劲的对我们这边喊: 

  “你们到底怎么样?”“我很好,”小妹说,眼泪却掉了出来:“阿飞,让他们不要 动我姐姐!”我抬头看小妹,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对,小妹的脸色白如纸。“医生!”我大 喊:“去看我的妹妹!她的脸色怎么这样白?” 

  医生放下我,去检查小妹,立刻,医生紧急的宣布: 

  “她可能是内出血,我这个小医院救不了她!我们要把她转到沙鹿的大医院去!”“ 那么,快转呀!快转呀!”阿飞跳著脚大叫:“如果她会怎样,你们这些医生做什么用的 ?我要你们的命!” 

  我心中一痛。阿飞,我家妹妹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怎样的!她会长命百岁,她会化险 为夷的。我忍著痛,也不再让医生缝我,我们迅速的转向沙鹿的大医院,小妹立刻推进了 手术室,经过了两小时的手术,医生才出来对我们说: 

  “她脾脏破裂,大量内出血,已经取掉脾脏,输了血。如果晚送进来五分钟,她就没 命了!” 

  “现在呢?她会好起来吗?会不会有后遗症呢?”我急急的问。“她会好起来,也不 会有后遗症,”医生说:“但是,她要在医院里住一个月,不能移动!”“我陪她!”阿 飞说,看了看我和鑫涛:“你们最好包一辆车,回台北去治疗!”我看著阿飞,阿飞对我 深深点头。我的托付,他的允诺,都在不言中。直到此时,我才缓过一口气来,带著满身 的伤口,我勉强撑持著身子,走近鑫涛。自从撞车后,他就苍白著脸,满眼的歉意和内疚 ,很少开口说话。我走近他,很恳切的对他说:“听著,这只是一个意外!不要因为车子 是你开的,你就有犯罪感!人生,意外的事件总是会有的!你用不著抱歉难过!没有任何 人会怪你,所以,请你千万千万不要怪自己!” 

  他一听我这几句话,竟紧紧的握著我的手,落下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鑫涛落泪。 后来,事情都过去以后,他对我说:“你那几句话,真正讲进我内心深处去,只有你,在 那么凄惨的状况下,还顾及我的感觉,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那天,我们包车回台北,我进医院去缝好了浑身的伤口,回家休养,鑫涛右脚骨折, 上了石膏,拄了好久的拐杖。妹妹在沙鹿住院一个月,阿飞朝夕为伴。母亲听到小妹受伤 的消息后,也不绝食了,也不生气了,立刻跑到沙鹿去探视小妹,从沙鹿回来,母亲纳闷 的对父亲说: 

  “看样子,我家小妹只好嫁给阿飞了,因为那男孩子连尿盆都给小妹捧过了!”就这 样,阿飞竟通过了母亲这艰难的一关,和小妹顺理成章的出双入对了。这大概是谁也想不 到的发展。 

  我和鑫涛,由于这一场车祸,两人的感情就如脱缰野马,再也难于控制了。这种同生 共死的刹那,这种患难之后的真情,使我们谁也无法逃避谁了。明知这会是个痛楚的深渊 ,我们却跳进去了。我常想,我的故事就是由许多偶然造成的。如果我十九岁不和老师相 恋,没有后来《窗外》那本书,没有《窗外》那本书,就没有《窗外》的电影,没有电影 ,母亲不会绝食,母亲不绝食,我不会开车去“透气”,不“透气”,就不会出车祸,没 有车祸,我和鑫涛的故事会不会改写呢?小妹和阿飞会不会结合呢?人生真是非常非常奇 妙的。

十九、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车祸之后的第二年,我在北投为父母买了一幢小小的花园洋房,父母喜欢那儿的幽静 ,搬进去住了。接著,麒麟把小霞和小麟都接到美国去了。再一年,小妹大学毕业,拿到 最高的奖学金,出国留学了。我的“大家庭”,又变成了一个单纯的“小家庭”,小得只 有我和小庆,以及女佣阿可。除了我们三个人以外,小家庭里的常客,就是鑫涛了。 

  这时,我和鑫涛的感情,简直像在狂风暴雨中,我理智用事的时候,就想和鑫涛“公 私分明”,要拔慧剑,斩情丝。感情用事的时候,就想什么都不管,什么传统,什么道德 ,什么礼教,都去他的!人,只要能爱就爱,不也很好吗?可是,我是传统教育下长大的 人,我就是无法漠视自己是个“第三者”的事实。鑫涛对我,实在是用尽心机。无论人前 人后,呵护备至。假若我不去想自己的处境,也不去为他的家庭著想,就单纯的去接受他 的感情,日子也会很好过。他有许多小聪明,常带给我极大的惊奇与喜悦。有次他写了一 封信给我,把一张很长的纸带卷起来作为信笺,在纸带上端写: 

    “琼瑶,这是一封长信……” 

  底下什么字都没有,我把纸带放到尾端,已放了几米长,才看到他在尾端签了个小小 的名字。他喜欢送我礼物,每件礼物都很奇特,原来,他总在我的小说中找灵感。小说里 的女主角爱穿印尼布的衣裳,他就定做一件送给我。小说里的女主角爱“紫贝壳”,他送 来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贝壳”。小说里的女主角爱狗,他送来一只纯白的小北京狗,我给 它取名叫“雪球”,爱得不得了。小说里的女主角唱了一支歌,名叫《船》,他告诉我几 月几日几时开电视,电视中有歌星唱著《船》:  “有一条小小的船,漂泊过东南西北 ,西北东南, 

  盛载了多少憧憬,多少梦幻, 

  来来往往无牵绊!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憧憬已渺,梦儿已残, 

  小船啊小船,经过风暴,涉过险滩, 

  盛满时光,载满苦难, 

  何处是我避风的港湾? 

  何处是我停泊的边岸?” 

  这支歌中有我自己的心声,听了会潸然泪下。他知道这支歌中有我自己的心声,急于 想成为我可以“避风的港湾”。但是,他的港湾里早有船停泊,我宁可飘荡,也不肯靠岸 。 

  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我对鑫涛说: 

  “以后,除了公事,请你不要再到我家里来!” 

  他默然片刻,抬头看我: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还分得开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吗?”“分得开的!”我 激动的说:“一定分得开的!即使分不开,你也要把它分开!”我看著他,试著要说清楚 我的感觉:“让我告诉你,我脑子中一直有个画面,就是你请我回家吃饭的那个晚上,你 有个好温馨的家!不要让我破坏这个家行不行?这样下去,对我是不公平的,对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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