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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琼瑶-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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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孩子不能呼吸了 ,脸色也变了,表婶扑过去抢,哭著喊:“你要做什么?你要弄死他了!” 

  “是的,我要勒死他!”表叔哑声说:“可以死他一个,不能死我们全体!”“你疯 了!你疯了!你疯了!”表婶忘形的大嚷,眼泪流了一脸,她发疯般扑过去抢孩子,一面 哭著喊:“要勒死他!你先勒死我!”“你要识大体!”表叔叫:“我不能让这一个小小 婴儿,葬送了我们两家的性命!尤其是连累表哥一家人……” 

  “你要杀他,先杀我!先杀我!”表婶是疯了,她的头发披散了,泪流满面,喉咙嘶 哑,居然拚命的抢过了孩子,孩子能够呼吸,就更大声的哭了起来,父亲立刻抱住表叔, 表叔还要挣扎著去抢孩子,父亲沉著嗓音喝阻著:“够了!如果日军要发现我们,这样一 闹,他们已经发现,你杀他也没用了!”真的,在这一时间,孩子哭叫,大人吵闹,表婶 狂喊,表叔怒吼……什么声音都有过了,我们大家彼此注视著,父母脸上,都有著听天由 命的平静。而忽然间,那婴儿却止住了哭声,柴房里顿时又鸦雀无声了。同时,靴声清脆 的停止在柴房的前面。“打开门!”是日军的日本国语。 

  “啊呀,老天爷!”是老农夫的太太,那从没受过教育的老太婆,在唉声叹气的叫著 :“连茅厕都要检查呀!”她用手推门,声音又平静又自然:“门都没有闩,能藏得住什 么人?” 

  “我至今还在想,那老太婆真该得最佳演技奖。” 

  门已经开了一条缝,我们的心怦怦跳。但是,像奇迹一般,那日军用日本话叫了一句 什么,就径自掉头而去。我们几乎不能相信那日本兵是真的走了。难道我们那一阵哭叫和 喧闹,他们会听不到?这是不可能的事!父母和祖父以及表叔和表婶都瞪大了眼睛,不信 任似的彼此注视著。然后,又一阵鸡飞狗跳,那些日本兵抓了许多鸡,一个军官一声令下 ,这队日军居然不可思议的走了,不可思议的放过了我们。 

  好半天,当外面完全平静了以后,老太婆推门走了进来,这时却苍白著脸,又嚷又叫 的说: 

  “老天爷!你们怎么弄的呀!小的哭大的叫,我放了一笼子鸡出来,赶得它们满天飞 ,才掩过你们的声音呢!” 

  我们彼此凝视,又一次厄运被逃过了,又一次灾难被避免了!我太小,还不能了解那 种死里逃生的滋味。但是,当表叔知道危机已过,立刻就抱住表婶,不顾一切的,疯狂般 的吻她,又抱过那差点死去的儿子,含著泪,满头满脸的乱吻时,我才第一次体会到,人 类的“爱”,是多么复杂,多么珍贵的东西!如果说我是个早熟的孩子,大概就由于我自 幼体会了太多的东西吧!

七、“中国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不知怎的,又和表叔一家分开了。父亲知道老佃农之处已不是藏 身之地,事实上,整个衡阳县的境内几乎没有一块净土。我只记得,父母和祖父常彻夜商 量,如何越过日军的封锁线,并且讨论又讨论,祖父是否和我们同行的问题,因为祖父已 年近八十高龄,如何能承受颠沛跋涉之苦?可是,把耿直的祖父留在沦陷区,父亲却怎样 也不放心。这问题最后终于有了结论,祖父留下,我们走。于是,我们先要把祖父送回老 家渣江去。记得我们全体化了装,穿著老佃农给的衣服,打扮成一家乡下人。不过,尽管 父母都穿上了粗布短衣,但父亲的文质彬彬,和那近视眼镜,母亲那口北平口音,以及风 度举止,都很难掩饰原来面目。不管怎样,我们又离开了佃农家,冒著被日军捉住的危险 ,往老家走去。这天是倒楣的一天!这天是充满了风浪与戏剧化的一天! 

  这天也是我记忆中很深刻的一天! 

  我们大约在动身后两小时,遭遇了第一批日兵。 

  “站住!检查!”日军吼著。 

  我们全站住了,这大约是日本兵来中国之后“必修”的一句中国话。以后我们遭遇了 几次日军,都是用这句话来喝止我们的。带队的日本军官大踏步对我们走来,上上下下的 打量我们,父母都不说话,以免暴露身分。那军官指著祖父,对手下的士兵命令了一句, 大约是要搜查祖父。祖父的眼睛要喷出火来,却无法阻止日本兵在他浑身摸索。因为我们 都化了装,那日本兵主要是想搜查有没有武器。既然找不到武器,他洗劫了祖父身上所有 的钱,然后,就轮到了父亲。 

  这批日本兵没有为难我们,只是,他把祖父和父亲身上所携带的金钱全洗劫一空,就 挥手命令我们离去。我们默默的走著,祖父、父亲,和母亲都那么沉默,使我们三个孩子 也静悄悄的不敢吵闹。那时,在我们童稚的心灵里,只觉得日军是一群令人恐怖的劫掠者 。但,对于父母们那种受异族迫害的耻辱及愤怒却无法深深体会。(直到我长大后,童年 点点滴滴的回忆,才带给我更深的感受。) 

  中午时分,我们遭遇了第二批日军。 

  “站住!检查!”同样的一句话,同样是日本兵,同样第一个搜查祖父,同样再搜查 父亲。所不同的,是祖父和父亲身上找不到金钱了。但,那日军却在祖父身上找到一张写 了字的十行纸,他看看,显然并不懂中文,又对祖父那身老农的装束仔细打量了一番,似 乎找不到什么嫌疑,他就抛开那纸条不管了。叽哩咕噜的,他用日本话骂了一大堆,就带 著队伍扬长而去。父亲透过一口气来,才对祖父说:“爹,你那首诗就丢了吧!” 

  “不!”祖父简单而固执的说,把那张写满字的纸又郑重其事的揣回了怀里。“后来 我才知道,那是祖父所作的一首长诗,主题是忧国哀民,咒骂日军的。如果落在一个懂中 文的日军手里,我们必被枪杀无疑。” 

  午后,我们“运气”真好,又碰到第三批日军。 

  “站住!检查!”父亲忍无可忍了,他翻开自己所有的口袋,把口袋底都拖了出来, 愤愤的说:“你们要检查几次?身上的东西,早被前面检查的人拿走了,再也没有东西了 !”那日军不见得懂中文,但是,他懂得了父亲的意思,知道我们已不是第一次遭遇日本 兵,更明显的,是知道我们这疲倦的,老老小小的一家人,身上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 搜刮了,于是,他又放走了我们。 

  一天里遭遇三批日军,使我们深深明白,整个乡间已遍布日军了。对我们来说,这天 还是幸运的,因为这三批日军都志不在人而在财,除了抢劫以外,没有发生在山沟里那种 掳人的恐怖事件,也没有被识穿本来面目,在不幸中,这已是万幸了。黄昏时分,我们已 走得又饿又累又渴,再加上随时可能听到那声“站住,检查”的声音,使我们都精神紧张 而心力交疲。小弟弟开始哭,父亲只得背著他走。当夕阳衔山,晚风拂面的时候,我们才 发现已经越走越荒僻了,乡间四顾无人,只有山林树木,四周安静得出奇。在遇过三次日 军的吆喝与跋扈之后,这份“安静”居然也使人惴惴不安,尤其是在这暮色渐浓,山树模 糊的景象里。 

  我们走了一大段山路,什么人都没有碰到,连个农家和茅屋都没有,父亲怀疑我们已 迷路了。大家□徨四顾,犹豫不决是否往前走,尤其,前面是不是没有日军占领?正在磋 商而举棋不定时,忽然间像天神下降般,我们迎面走来了一个乡农,这农夫一目了然就是 湖南乡间那种最老实憨厚的乡民,他大踏步而来,手上拿著一枝竹枝,肯上背著两个叠起 来的竹篓,通常,是农夫们用来装鸡鸭或红薯的。 

  父亲和祖父都兴奋了。有什么事比迷路在荒郊野外—— 

  遍布日军的荒郊野外——时,遇到一个自己的同胞,一个中国人,更令人兴奋和快乐 的呢?祖父拦住他,几乎是喜悦的问:“你从前面来,有没有遇到鬼子呀?” 

  那农夫瞪眼望著祖父,似乎不了解祖父在说什么。湖南人一向称日本人为“鬼子”。 父亲怕那乡下人误会我们的来路,又重复了一句:“前面是什么地方?我们在逃难,前面 有没有日本人?” 

  那农夫的眼光从祖父身上移到父亲身上,他没有笑容,湖南民风憨厚,最爱交友,对 陌生人也是笑容满面的。他慢吞吞的放下背著的竹篓。父亲觉得不对劲了,拉拉祖父,说 : 

  “我们走吧,别问他了!” 

  那农夫迅速的拦住了父亲,用标准的国语,厉声的说了一句:“不许走!站住!检查 !” 

  父亲母亲都呆了,祖父的脸色也顿时大变。我们三个孩子,虽然懵懂无知,对这“站 住,检查”四个字已经十分敏感,就也都怔住了,呆呆的望著那个农夫。在这一瞬间,我 们都明白了,这农夫和我们一样化了装,他不是普通的乡下农民,而是“知识分子”,为 日本人做事的知识分子。是的,他是中国人,比日本人更可恶更可怕的中国人,日本人到 底是为他们的天皇打仗,这中国人却为日本人来打中国人,这是一个——汉奸!那“农夫 ”用手指着祖父: 

  “你站住,我先检查你!” 

  每次都是先检查祖父!祖父瞪视著那“农夫”,忽然间爆发了,他高昂著白发萧萧的 头,坚决而果断的说: 

  “不行!我不给你检查!日本人检查我,我无可奈何,你,中国人!不行!我不给你 检查!” 

  那“农夫”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把地上那垒著的竹篓打开,里面没有鸡鸭,没有红薯 或任何收成,只有一堆稻草,稻草上,赫然是一把手枪! 

  “很好,”那“农夫”拿起手枪,对祖父扬了扬:“听你的语气,就知道你的身分, 农人?你是个老农夫吗?不给我检查?你身上藏著什么吗?” 

  祖父的脸色更难看了,父亲和母亲交换了一个注视,空气好沉重好紧张,我想著那张 写著字的纸,望著祖父和父母,我知道,他们也在担忧那张纸,一个中国人,他会认得中 国字!“你不许碰我!”祖父严厉的说:“今天我们已被三批日本鬼子检查过!我再也不 被中国人检查!” 

  那“农夫”大大的发怒了,他吼著: 

  “不检查,也行,我马上枪毙你!” 

  他舞动著手枪,样子是完全认真的,绝非虚张声势。祖父挺直了腰,更坚决,更固执 的说: 

  “你枪毙我,我也不给你检查!” 

  那“农夫”举起了枪,父亲立刻扑过去,拦在祖父面前,急急的说:“爹,让他检查 吧,你就让他检查吧!” 

  “不行!”祖父斩钉截铁的说:“我宁可死,也不给他检查!”他望著那“农夫”说 ,“你枪毙我吧,放掉我儿子和孙子们!” 

  “你是个顽固的老头,嗯?”那“农夫”有些困惑的看著祖父:“我只要检查你,并 不想要你的命,你对检查比生命还看得重?”“是的,你可以枪毙我,就是不能碰我!” 祖父越来越固执。“你开枪吧!” 

  那“农夫”再度举起枪,脸色严厉,看样子,祖父的生命已系之于一发,小弟弟首先 “哇”的一声吓哭了。立刻,父亲对祖父跪了下去,含泪祈求: 

  “爹,让他检查吧,请您让他检查吧!” 

  “检查了是死,”祖父低语:“不如维持尊严,让他枪毙我,你们给他检查,你们到 后方去!” 

  “爹,”母亲看父亲跪下了,就也对祖父跪下了。“要死,就全家死在一块吧!”小 弟弟素来是祖父所钟爱的,此时已明白这“坏人”要打死祖父,就哭著跑过去抱著祖父的 腿,一个劲儿的叫: 

  “爷爷不要死!爷爷不要死!” 

  我和麒麟也熬不住,扑过去,和父母们拥成一团,也抱著祖父,哭著叫“爷爷”。一 时间,我们三个孩子哭声震野,祖父只是用颤抖的手紧搂著我们,却依旧固执的嚷著: 

  “不检查!不检查!不检查!” 

  那“农夫”大概被我们这一幕弄傻了。半天都直瞪著我们没说话。然后,他忽然粗声 吼了一句: 

  “别哭了!还不快走!” 

  “走?”父亲愣了愣,站起身来,望著那“农夫”。“你不是要检查我们吗?”那“ 农夫”凝视著父亲,轻轻的摇了摇头,哑声说: 

  “检查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我还记得那泥沙上的“中国人”三个字,我总是迷惘 的想著,那“农夫”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没天良的“汉奸”?还是个有人性的“中国人” ?他为何在最后关头放了我们?而且指示我们正确的方向? 

  于是,我知道,即使一个“坏人”,也有一刹那的“良知”,即使是“汉奸”,也不 见得完全忘了自己是“中国人”。

  我的国家民族观念,就在这枪口下建立起来的。所以我常说,别的人童年的教育来自 学校,我童年的教育,却来自战争。 

八、夜半,穿越火线 

  终于到了那一夜。父母和祖父殷殷话别,我们孩子们一个个的吻别了祖父。门外,夜 色深沉,天空中有几颗寒星,和一钩冷冷的月亮。乡下人都睡得早,这时早已入梦,四周 鸡不鸣,犬不吠,寂静得令人心慌。院子里,我们白天雇用的两个挑夫正在等待著,他们 每人挑两个大箩筐,箩筐中,只有一个装著我们全家的衣服(是乡农们的衣物,我们仍然 化装成乡下人),另外三个箩筐,却是为我和弟弟们准备的。这是一次长途的跋涉,按父 母的意思,要从湖南走到四川,这漫长的旅程,不知道要走多久。而正在稚龄的我们,却 无论如何禁不起这种步行之苦。因此,竟采取了乡下人的办法,把孩子挑著走。 

  自幼,我坐过各种交通工具:轿子,车子,轮船,手推的“鸡公车”……而乘坐箩筐 旅行,这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对那“箩筐”的好奇冲淡了我对祖父的离愁,但是,当我 看到父母和祖父都满眶泪水,执手无言之时,我才蓦然兜上一股难解的酸楚,第一次体会 到那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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