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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琼瑶-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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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他自己那匹马十分驯良,母亲坐上去之后,它丝毫没闹脾气。但是,母亲仍然战 战兢兢,脸色发白,于是,连长又派了一个士兵,帮母亲牵马,并且,“负责保护陈太太 的安全!”他自己却骑了王排长那匹劣马。后来,我们才知道,曾连长对他自己那匹马, 是十分珍爱的,轻易不肯让给别人骑。我们就这样跟著曾连长走了。两个挑夫仍然负责挑 我们孩子和行李。一经上路,我们才发现行军的速度和我们那慢吞吞的走走停停完全不同 ,他们可以一连走数小时不休息,而且包括“夜行军”。深更半夜,也可能突然开拔。这 样走了两天,两个挑夫开始怨声不断,对父亲表示,他们决定不干了。父亲只是软言相求 ,希望他们忍耐一点,无论如何要挑下去,两个挑夫猛烈的摇头,不停的说: 

  “我们不去了,我们要回家了!这笔钱不好赚,我们不干了!”父亲怎么说好话都没 用,两个挑夫执意不做,就在纠葛不清的时候,曾连长大踏步走来,一声怒吼,大嚷著说 : 

  “不干了?谁允许你们不干?事先讲好到广西,没到广西之前,你们敢不干?”两个 挑夫看到曾连长就害怕,畏缩著不敢多说什么,其中一个仍然在念念叨叨的低声诉苦,曾 连长“啪”的一声,手重重的按在腰间的手枪上,竖著眉毛问: 

  “哪一个要不干?”两个挑夫再也不敢开口了。当天,我们仍然往前行走著。黄昏的 时候,我们停下来吃饭。军队都有伙夫,专管做饭,随时随地,就可以搭起炉灶来煮饭吃 。吃饭时,一个挑夫露出他肩头的肌肉来察看,父亲才赫然发现他肩上已磨掉了一层皮, 正流著血。父亲不禁恻然满面。曾连长站在一边,也看到了,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当军 队再度要开拔的时候,曾连长却牵了一匹马过来,对父亲说: 

  “陈先生,你带你女儿骑马,挑夫的负担必须减轻!” 

  父亲欣然从命,不为了自己,而为了挑夫。于是,父亲也被送上了马背,我仰头望著 父亲,对他骑马的姿势不太信任,他颤巍巍的坐在那儿,样子一点儿也不“威武”。曾连 长把我抱到父亲前面,让我坐在父亲怀里,问: 

  “行不行?陈先生,你会不会骑马?” 

  “没问题,”父亲愉快的说:“我不是我太太……” 

  父亲的话没完,那匹马突然一甩头,又一蹶屁股,我只听到父亲大叫一声“哎哟!” 就抱著我从马背上直滚了下去,我尖声大叫,接著就重重的摔在地上,父亲在我身边直叫 哎哟,我却吓得放声大哭,母亲慌忙抱住我检查有没有受伤,而四周的军人却爆发了一场 哄然大笑。还好,我没摔伤,只是吓坏了,父亲也没摔到什么筋骨,站起身来,他讪讪的 对曾连长说:“看样子,这马对我没什么好感!” 

  曾连长哈哈大笑:“陈先生,念书,你行!骑马,你不行!” 

  说完,他翻身上了马背,对我说: 

  “跟我骑马吧!”我拚命摇头,往母亲怀里缩。“我不像你爸爸,我不会摔著你!” 曾连长对我嚷著,下了马,不由分说的一把抱住我,就又跃上了马背,我连怎么上去的都 不知道,就已经稳稳的倚在他怀里了。他用手臂环绕著我,对我说:“怎么样?很稳吧? ” 

  我不说话。在我童年的印象中,这位曾连长是个使我又敬又畏的人物,他威武而神勇 ,粗犷而凶猛,我实在有些怕他。他不再问我什么,一拉马缰,他大喝一声: 

  “准备——开拔!”就带领著整队人马,往前行去。我坐在那儿,山风吹著我,马背 上一颠一簸,腿伸得直直的,说什么也比坐箩筐舒服。想想麒麟和小弟都想骑马,曾连长 却选了我,我心里不禁得意起来,把刚刚摔的那一交也忘了。悄悄的,我回头去看曾连长 ,立即,我接触到他的眼光,原来他正对著我笑呢! 

  “我有两个儿子,”他对我温和的说:“就是少个女娃娃!所以,我喜欢女娃娃!” 我笑了,没说话,童年的我又安静又害羞。 

  “以后,你都跟我骑马!” 

  于是,从这天起,我不再坐箩筐,我都跟曾连长骑马,羡煞了小弟,气坏了麒麟。而 ,这一项安排,竟使我和弟弟们,在以后的一个大变故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十一、大风坳 

  后来,我们开始翻越“大风坳”! 

  大风坳是一个山的名字,这名字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极深刻、极惨痛的印象。那时候 ,我们已在湖南边境,正朝向广西进军,虽然有好几条大路可去,但路途遥远,并且日军 又节节进逼,情况十分危急。曾连长细细研究地图后,翻越“大风坳”是到广西的一条捷 径。军队中有向导,但他们也没有翻越这座山的经验,当地人用“上七下八横十里”来描 写这座山,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没有人真正知道,只知道这是一座奇怪的山,荒芜之至 的山,毒蛇猛兽密集的山,总之是一座没有人能翻越的山! 

  但曾连长所决定的,绝不改变! 

  他把马队集中起来,他领先率马队在前面开路,步兵和辎重跟在后面。我母亲本来也 有一匹马骑的,那时候,也得把马让出来,给精于骑术的兵士前去开路。 

  我还是骑在曾连长的马上,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我颇有些骄傲和兴奋,因为不必 像弟弟们那样盘膝坐在箩筐里,可以坐得正正的,任两腿伸得直直的,并且还是开路的先 锋呢!但一上山,我的骄傲与兴奋一下子全给扑灭了!山上长满了比人还高的野草,曾连 长和其他骑士穿了长裤和高高的马靴,我穿的是短裙,裸露的两腿被锋利的草缘割出无数 伤口,曾连长全心带路,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件小事,我虽然疼痛不堪,却强忍著夺眶而出 的眼泪,咬著牙,哼也不哼,我觉得,骑在马背上的人是不能流泪的。 

  我们从清晨出发,虽然据说上山只有七里路,但走了好几小时,还没到达山顶。烈日 当空,人人汗流浃背,军人们的制服都被汗水湿透。山上遍布荆棘石砾,没有水源。大家 随身携带的水壶都已喝光了。山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陡峻,烈日越来越炙热……有位士 兵晕倒了,引起一阵骚动,曾连长这才下令停下来休息一下。 

  他把我抱下马来,吃惊的发现我两腿上的伤痕,他大惑不解的瞪著我说:“被刺成这 样子,怎么话都不说一声?” 

  他永远不会了解,在我当时的心目中,他像个神。我怎能在一个“神”的身边,还呻 吟叫痛? 

  他叫医官为我敷药,又解下他的水壶给我喝水。他的水壶还是满满的,一路上,所有 的士兵都把自己的水壶喝干了,只有曾连长,始终没动过他那个水壶。我喝了两口水,知 道此时水比什么都珍贵,不敢多喝,就把水壶还给了他。他还是没喝,把水壶递给了我父 母和两个弟弟,他们也只喝了一两口。曾连长再把水壶递给那晕倒的士兵,等水壶终于传 回来的时候,里面的水已涓滴不剩! 

  曾连长,这奇怪的军官,给了我太深刻的印象。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所崇拜的 男子汉,都是曾连长这种人物。若干若干年后,我写《六个梦》,其中有一篇《流亡曲》 ,就以曾连长为范本来写的。话说回头,那艰苦的行程,又开始了。 

  山更陡,无路的荒山上横亘著无数大石块,大家连走带爬,马的进度往往比人还慢。 士兵们不叫苦,但都已委顿不堪。曾连长已经下了马,牵著马走,马上坐著我,还著一些 行囊。此时,有个身背辎重的工兵,眼看著步伐蹒跚,又快倒下去了,曾连长一句话也没 说,走过去卸下那工兵的辎重,回头看看已不胜负荷的马背,他就把那份辎重,全背到自 己背上去了。下午,终于,我们到达了山顶。 

  我们站在山峰的最高处,居高临下,望著山的下面,大家都怔住了。接著,所有的军 人,全都欢呼起来了! 

  原来,山下已是广西省境。“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话,只有见过广西“山水”的人 才能了解。这“大风坳”一山之隔,竟是两个世界。山下,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布满了一 座座的石峰。那些石峰形状怪异,嵯峨耸立,有的陡峭尖利,有的圆秃光润,一座又一座 ,全散布在平坦的、绿草如茵的大草原上,真怪极了,也真美极了。但,让军人们欢呼的 ,并不是这“甲天下”的风景,而是水!好久看不到的水!大家渴求已久的水!原来,在 那些石峰之间,一条蜿蜒的河流,正盘旋著一直流经山脚下,水声淙淙,都清晰可闻! 

  这一下,大家都疯了! 

  忘了军纪,忘了疲惫,大家狂喊著,蜂拥的往那山下冲去。曾连长第一次没有约束他 的队伍,他一任士兵们连滚带爬的冲下山,冲向河流。不知道是怎样的,我也冲进河水中 了,我和父母、麒麟、小弟,我们一家人全在河里。我们泼著水、溅著水,又叫又嚷。流 亡以来,这是第一次,全家都笑得好开心。河水又清又凉又舒服,我们人人都浸得透湿透 湿。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水边扎营。 

  那夜有星有月,那夜有山有水,那夜的一切都很美,但是,那夜以后呢?

十二、弟弟失踪了 

  第二天,又开始行军。曾连长的部队不是作战部队,而是辎重部队,沉重的装备,不 足的人力,在人疲马乏的情形下,行走那些崎岖的小路,仍是十分艰苦。那天的目的地是 广西边境的一个大城东安,但走到东安前的一个小镇,那小镇有个奇怪的名字,叫“白牙 ”。到了白牙,大家实在疲乏得寸步难行,更河况黑夜早已来临,大家已摸黑走了很久。 于是,曾连长下令在白牙的镇外扎营。 

  曾连长尽量不在城镇中扎营,尽量不使老百姓受到任何骚扰,也避免士兵在城镇中受 到物质的引诱而犯纪。记得有一晚我们驻扎在一个小镇,半夜里突然被两声枪声惊醒,一 时还以为日军追杀而来,后来才知道是曾连长处决了手下的一个士兵,因为那士兵窃取了 农家的一根甘蔗,被曾连长发觉,当场枪决。我父亲为此事深表不满,向曾连长抗议,说 一条人命怎可低于一根甘蔗呢?这种处分不太重了吗?曾连长大不以为然,他说行军而不 守纪律的话,所到之处,必然像蝗虫过境,为老百姓带来极大灾难,日本人蹂躏人民,还 不够吗?还容得了我们自己的军队去骚扰?一根甘蔗事小,但这是一个原则,一个不容许 违反的规定!曾连长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物!话说回头,我们那晚在白牙扎了营,不久后伙 夫们已煮好了又烫又香的稀饭,来叫我们吃。接下来,那晚的一切,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母亲为我装了稀饭,就去招呼弟弟们也来吃稀饭,发现他们不在身边,就高声喊叫他们的 名字,竟然没有人答应!“麒麟!小弟!麒麟!小弟!”母亲的叫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 恐惧,越来越惊惶。“麒麟!小弟!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挑夫!挑夫!两个挑夫呢 ?孩子呢?孩子呢……” 

  父亲加入了呼唤,声音更急更凄厉: 

  “小弟!麒麟!你们在哪里?” 

  没有回答。箩筐不见了,挑夫不见了,我的两个弟弟也不见了! 

  整个队伍都惊动了,曾连长也赶了过来。因为行军的队伍很长,两个挑夫前前后后混 杂在队伍里,不一定随时在我父母视线以内,我父母已对他们很信任,又觉得有军队在保 护,不怕他们开小差。可是,现在,连挑夫、行李、箩筐,带弟弟们,一起不见了!我父 母几乎要发狂了。他们抓著每一个士兵问: 

  “有没有看到挑夫?有没有看到孩子?” 

  曾连长立刻派了两个人,全队搜查,并分别到前后各路去找寻,回报都说,开拔后就 没人见过他们。 

  弟弟们丢了!弟弟们失踪了!我父母急得快疯了。 

  “别急!”曾连长镇定的说:“我们的目的地是东安,临时决定在白牙驻扎下来,一 定是挑夫走得快,先到了东安,说不定,他们正在东安找我们呢!不要慌,明天我们早一 点到东安,保证一找就找到!” 

  曾连长自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我父母听了,大概也觉得言之有理。虽然惶急得坐 立不安,粒米难下,也只得眼巴巴的等天亮。那一夜实在太漫长了!父母和我,都整夜没 有阖眼,母亲急哭了,一直自怨自艾没有看好两个弟弟,父亲不住的安慰母亲,自己的眼 眶也红著。我咬著牙默祷,天快一点亮吧!弟弟们一定在东安城里,一定在东安! 

  终于挨到天亮,终于大队开拔,终于到了东安城! 

  一进东安城,父母和曾连长,就都怔住了。 

  原来,东安是个很大的城,居民很多。但是,东安在政策上,准备弃守,所以,城里 的老百姓,早已在政府的安排下,完全撤走了。我们现在走进去的东安城,已没有一个居 民,所有的民房都敞著大门,城里驻扎的全是国军。各师各营各连的国军都有,这根本是 一个大军营! 

  城里哪儿有两个挑夫?哪儿有两个弟弟? 

  曾连长叫来几个士兵,走遍全东安城找! 

  找不到!根本没有人看到过两个挑夫挑著两个孩子! 

  父母亲伤痛欲绝,连一向镇静的曾连长,也开始不安起来。他又说,可能他们还在白 牙。我们从大风坳山下到白牙走的是小路,路较近,如果挑夫走了大路,或在中途休息, 那么可能比我们较晚才到白牙。也可能从白牙到东安走了一条与我们不同的路,尚在路上 。于是,他一面安慰我们,一面分派两批快骑,分两路向白么赶去! 

  第一批快骑回报:没有踪迹。 

  我们把希望寄托在第二批快骑身上,等待中时间变得特别缓慢,焦虑也越来越重,然 后,第二批的王排长快马跑回来了,他大声叫著说:“我们找不到陈家的娃仔,却与一批 日军遭遇上了,他们向我们放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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