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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骨-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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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原苍白着脸摇头道,它再有不是,也是我的生身母亲。我糊里胡涂认仇人为母已是大不孝,岂能再贪图富贵却不为母报仇?天理难容! 
  沈大善人刷地冷下脸来,我不与你计较,你倒与我计较!好,你要去,就别再指望踏进沈家半步。 
  沈原站立不稳地晃了晃。一咬牙,跪在沈大善人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头,说,沈老爷的养育之恩我不敢忘,日后必报。说罢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 
  沈大善人惊在原地。竟没料到,这个平日温和的儿子竟会软硬不吃。杨文琴也是一脸焦急,心里直悔小瞧了沈原。 
  原儿,你当真这般铁石心肠?沈大善人不甘心地问。 
  要说二十几年的相处,全然没有感情,根本不可能。沈原小时候,他也是宝贝似地捧在手心儿里疼。后来渐渐大了,慢慢看出不同,心里起疑才感情淡了。只要沈原此刻肯回来,他依旧会顾及情分。 
  可是沈原只是停了停,连头也没回,便捏紧拳头再度迈步。 
  沈大善人心中的一颗毒芽瞬间暴长。他默默地对自己说,这可不能怪我了!于是顺手捞起一块石头,追上去手起石落。 
  砰! 
  沈原的身子震了震,竟然摇摇晃晃地转回头。看到是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嘴张了张,似乎是想喊他爹。可是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软软地趴倒在地。鲜血很快淌进耳朵,漫上脸颊。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慢说杨文琴吓了一跳,连沈大善人自己也不禁吃了一吓。拿着石头的手抖了半天,终于不胜沉重地缓缓松开,石头便闷闷地砸在泥地上。 
  突然响起一道女人的尖叫。 
  沈氏夫妇俱是浑身一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背影在树木间仓惶逃窜。 
  杨文琴虽没看清那人的脸,可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人,秋痕,一定是秋痕。除了秋痕,还能有谁知道此间白骨。 
  沈大善人也如此深信,连忙追过去。可那人不可思议的敏捷,在林草间三两下便没了踪影。沈大善人身子骨儿再好,到底是养尊处优的人,哪里追得上。想想还是先处置沈原要紧。 
  回去一看,杨文琴正瞪着一双眼睛看满面鲜血的沈原。沈原还有气在,眼睛无神地睁着。如果现在把他抬回去,也许还有救。 
  脑中忽然跳出这个念头。沈大善人犹豫着问杨文琴,他……他有没有改口。 
  杨文琴惊诧地看看他,回道,没有。略停了停,加重语气道,一个字也没再说。 
  沈大善人闭目长叹。一直以为这个儿子软弱不堪,却原来这样硬气,就是死也不愿向他低头。又或者,他了解沈原远不如沈原了解他,知道此情此景即便求他,他也不会罢手。 
  老……老爷! 
  忽然响起杨文琴惊惶失措的声音。 
  沈大善人慌忙睁开眼,也立时慌了手脚。就跟杨文琴说话的这么点儿功夫,沈慈竟摇摇摆摆地走到沈原那里去了。 
  他竟忘了还有一个沈慈。 
  看着沈慈蹲下来拉住沈原的手撒娇要抱抱,沈大善人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从未有过的心虚和恐惧鱼网一样紧紧缚住他。他俨然成了一尾离了水的鱼。 
  那就鱼死网破吧! 
  沈大善人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上去夺回沈慈,将沈原手上的白玉龙戒也生生扯下。力气之大,吓得沈慈哇哇直哭。 
  沈原忽然悲悯地望着沈大善人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会遭报应的。 
  沈大善人心里一动,怒瞪着杨文琴道,还不快动手,他既要他的娘,咱们就成全他,让他们娘儿俩睡在一处。 
  杨文琴怔了怔,脸上的神色云翻雾涌,难看至极。半晌冷笑一声,捡起小花锄。 

  对了,他就是这样和自己的妻子埋掉了还没有死透的沈原。叫了他二十几年爹的沈原。 
  尽管那天他有不只一次机会可以放过沈原。 
  所以现在根本不必再想什么如果。反正他一定还会杀死他。 
  沈大善人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残忍的笑。 
  柳静嘉触目惊心。她简直无法想象面前的人,究竟生了怎样一颗心。难道一开始就是从毒水里浸泡出来的么? 
  心口火烧火燎地痛。柳静嘉愤怒地扑上前,揪住沈大善人的衣襟嘶哑地吼道,你……喉咙里忽然有腥咸滚烫的东西翻涌,后面的话没出来,却喷出一大口红通通的血。疼痛和眩晕逼着她身上发软,她依旧揪着沈大善人的衣襟拼力吐出后面的话。 
  你这个衣冠禽兽。 
  看着柳静嘉面白如纸地瘫倒,沈大善人替她诊了诊脉,嘴角渐渐上扬。而后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打开门喊道,快来人,少奶奶厥过去了。 
  喊了两三声,仆人们从院外急急忙忙跑进来。 
  沈大善人心里冷笑。这些人也真猴儿精猴儿精的,晓得不该看不该听,便索性跑到院外去了。面上却还是急得了不得,指使着下人七手八脚地把柳静嘉往她自己房里抬。 

  沈慈听了沈忠传的口信,慌里慌张地往家跑,正看见昏迷中的柳静嘉被下人扶上床。连忙抓住一旁的沈大善人问,爷爷,娘怎么样了? 
  沈大善人一脸忧伤,摇了摇头。 
  沈慈不信,自己给柳静嘉诊脉,不多时便泪如雨下。他拉着柳静嘉细瘦如柴的手腕子哭道,娘,娘,你醒醒,我是慈儿。
四十七也许母子连心,柳静嘉竟真悠悠地醒转过来。无神的眼睛一看到沈慈,便陡然大亮起来,渐渐目光游移到沈慈身后的沈大善人,更是燃起一把烈火。沈慈却不知她在看沈大善人,还以为在看自己,霎时被那目光烫得心里一惊,忙问,娘,你有什么话要说? 
  柳静嘉的目光又回到沈慈身上,口未开,眼里已是千言万语。 
  沈大善人突然插嘴道,静嘉,你儿子就在跟前儿呢,有什么话要说,想好了的,一总告诉他吧! 
  柳静嘉一下子被你儿子三个字深深刺在心窝上,疼得全身一颤。是的,她恨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甚至对沈慈也是有恨的。每次看到沈慈,就仿佛又一次提醒她自己的不洁,和对沈原的不忠。可是沈慈又有什么错呢?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真心真意地待人,性情脾气都像极了沈原。为什么他们竟不是父子呢? 
  柳静嘉悲从中来,无言地仰望青缦帐顶。多年前,沈原梦中所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静嘉,我知道你是坚强的。今后就算我不在,你也要保护好自己,还有慈儿。慈儿会结束整个沈家的罪孽。 
  原来那时,沈原就不在了。可她终究是软弱的,昏昏噩噩十几年,都不过苟延残喘。早知沈原已死,便该在他消失的那日就给自己悬上三尺白绫。 
  相公。她在心里悲鸣,你大概不知道我这样对不起你。如果你知道,你还会要我保护好慈儿么?说什么慈儿会结束整个沈家的罪孽,这滔天的罪孽又岂是一个凡人能了结? 
  沈慈等了半晌,也只见柳静嘉默然流泪,真是心如刀割。涕泗交加道,娘,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告诉我,慈儿一辈子不敢忘。说话时,喉咙一阵阵苦涩地发紧。 
  一辈子不敢忘?柳静嘉听在耳里,身体深处忽然涌起一股气力,沉重疲乏的四肢百骸刹那间轻灵起来。 
  众人看着只剩一口气的柳静嘉突然挣扎着自己坐起来,两只眼睛炯然有光,都吃了一惊。这样强烈的回光反照,不得不让人心神震动。 
  沈慈的双手被柳静嘉枯瘦得筋骨毕现的十指死死扣住。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不是从嘴里说出,而是自心底深处慢慢裂出。 
  慈儿,你记住,你爹是沈原。你说给娘听,你爹是沈原! 
  沈慈看着好像走火入魔一样的柳静嘉,三分疑惑七分悲痛地重复,我爹是沈原。他的爹自然是沈原,可被柳静嘉殷切到近乎逼迫地重复,却叫人心里充塞了异样的感觉。 
  柳静嘉的泪眼里露出欣喜,继续道,娘那天亲手挖出来的白骨,就是你爹。你爹死得那样冤!你跟娘发誓,一定要找到杀死你爹的凶手,不管他是谁,你一定要杀死他,为你爹报仇!为你爹沈原报仇! 
  她枯瘦的手指不停地收紧,几乎要嵌进沈慈的肉里。沈慈怔怔地看着柳静嘉,心里隐约有点发毛,但还是郑重地道,儿子跟娘发誓,不管杀死我爹的人是谁,儿子一定为我爹沈原报仇! 
  好,好,我的好儿子!柳静嘉大笑,眼泪却也流得更多,温柔地摸了摸沈慈的脸呓语一样地道,不枉为娘生下你。而后看向脸色铁青的沈大善人,笑意渐深,缓缓软倒回床上。 
  现在才上路已经空耗许多光阴,可她相信,沈原一定还在地府等她相聚。 

  丁月红气力全无地蜷缩在地上。小腹还在痛,但已经有点麻木。流出来的胎小小的一团就在不远处,怎么看也不像曾经是一条生命,倒像是一块烂肉。 
  昨夜沈大善人走后,沈忠便带着一帮奴仆把所有的窗户都钉上。他们用的锤子都用软布包好。那时候,打胎药刚起效用,她就在既低且闷的嘭嘭声中痛得死去活来。 
  本来还指望能替小五保住孩子,现在,真不如死了的好。 
  想起小五,丁月红的眼里又有了泪。或者,能遇上好心人得救也不一定。 
  许是她心神懵懂,竟依稀听见外面乘风飘进一些哭声。 
  这时,窗户上传来两声轻叩,有人轻轻地叫,三奶奶,三奶奶…… 
  丁月红听了听,是她的大丫环,全身顿时又有了力气。连滚带爬地撑到窗下叫了几声大丫环的名字。身处绝境的人,能有一根稻草纂在手心儿里也是好的。 
  大丫环在窗外啜泣着道,三奶奶,我对不起你。 
  丁月红一听这话,心里就凉了大半截。 
  大丫环在外面招供着,是我换了三奶奶的药,您这才怀了身子。 
  你说什么?丁月红当头一记响雷,颤抖着扒上窗子,忽而明白了,咬牙切齿地问,是杨文琴叫你这么做的? 
  是。其实大奶奶中毒那次,三奶奶出府的事儿上,大奶奶就已经明白您和李裁缝的事儿了。她把我叫了去,一直的逼问,我都没有说。后来,大奶奶不知从哪儿听到我家正缺钱用,便又把我叫去,摆了一封银子出来,说只要我把三奶奶的药给换了,银子就归我。我起先也是不肯的,可是家里真为银子走投无路了,只好答应了。这话不说给三奶奶知道,我一辈子也不能心安。便又嘤嘤地哭起来。 
  丫环虽没有明言,丁月红也明白是自己平时太刻薄了,所以丫环才不敢跟她支银子用。苦笑着问,她给了你多少银子? 
  丫环怯懦地道,五……五十两。 
  丁月红自嘲地笑出声。真是报应了,原来她只值五十两。就是她身上现在戴的首饰也不只这个数儿。 
  一想到这儿,丁月红又活过来了。哆嗦着手裉戒指,拔珠花,摘耳环的时候总拿不下来,一拽,撕破了耳垂也顾不上。她便把沾了血的首饰捧在手里透过窗格子给大丫环看,絮絮叨叨地说,你看,这些都是好东西,随便当当也有一百两。都给你,只要你放我走!
四十八大丫环却吓到似地缩到一旁。 
  丁月红抠着窗格子,只恨手伸不出去,不然一定紧紧抓过大丫环的手,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在她手里。 
  大丫环站得远远的,哭道,三奶奶,您饶了我吧。我真不敢。大奶奶发了话,要我这几天就出府,规规矩矩地回乡下嫁人。我这回,是赶着少奶奶突然走了,合府上下忙得天翻地覆,才能来看看三奶奶,以后再不能来了。 
  丁月红惊得呆住。怎么才一夜,连柳静嘉也死了? 
  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悲伤。 
  沈家果然是一只食肉饮血的怪物。她就是不够坏,才沦落到绝境。柳静嘉那样的好人现在才死,都是老天垂怜。亦或是更残忍的折磨。 
  耳边渺茫的哭声霎时清晰起来。似断非断,仿佛一首洪大的哀歌。 
  大丫环见丁月红痴痴呆呆地不说话,自己该说地也已说完,便不想再留在是非之地,低低地道,三奶奶,您保重,我走了。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丁月红在后头声嘶力竭地叫,你再告诉我一句吧,小五他怎样了? 
  大丫环不敢回头,抽噎地道,死了。他家里人一直找到镇外,荒郊野地里躺着,紧紧地缩成一团,几个汉子都掰不平。说完闷头快走。 
  刚出院门,便听院中忽起一道尖厉笑声。 
  丁月红的声音带着刺耳的喜悦在说,好了好了,小五没事儿了,真真好了! 
  大丫环心惊胆颤地听了一会儿,暗叹了声,疯了,三奶奶疯了。便捂着脸跑开了。 

  忙完柳静嘉的丧事,沈慈瘦了一大圈。他总也睡不好,老在梦里重现母亲临死的那一幕。 
  归晴挑帘进来一看,先前送进来的瘦肉粥放在哪里还在哪里,连勺子都没动过,不由得也蹙起愁眉。坐到沈慈身旁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再难受也要吃点儿,身子要拖坏了。 
  柳静嘉死的那天,人人到齐,唯独缺了丁月红。沈慈一心扑在母亲身上没察觉,归晴心细,问了旁人,才晓得三奶奶突然得了重病,老爷说不能见光不能见风,已叫人好生守在院儿里不准出来了。下人们暗自猜测,说不定是麻风病,老爷不好说,才变着法儿不叫人靠近。如今个个儿都绕着三奶奶的院子走。 
  唉……沈家一向风和帆顺,一夕之间就落下两桩祸事。正所谓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沈慈见是归晴,房里只得他二人,疲惫地笑笑道,实在吃不下。他看着归晴关切的眼睛,欲言又止。不是不想对归晴倾诉心中纠结,只是不知从何开口,才能将心里的那一团乱麻说明道尽。 
  归晴握紧沈慈的手,轻轻地道,暂且别想少奶奶说的那些话了吧!你瞧你瘦的。 
  鸿毛也似的一句话却卸下沈慈心头千钧苦闷。 
  天底下还会有第二个女子如此懂他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刻,言语都成了赘物,他只管和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沈慈想了想,浅浅地笑道,这会儿,倒真觉出点儿饿来。 
  归晴立刻高兴地端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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