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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特立独行的狗-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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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是每日生活在死亡之中。杨帆不知自己是怎么下的楼,他的腿发软,四肢都在不自觉的颤抖。这一生中,他从未如此接近死亡,如果昨晚邹菡没有打电话来,他恐怕已经被判了死刑。坐在车里,杨帆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仿佛空气不够用似的。他想起儿时一直缠绕着他的一个恶梦,梦中他杀了一个人,怕被人发现,就把尸体藏在口袋里随身背着。别人问他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他说是只大猴子,为了让对方相信,他还伸手进去摸了摸尸体的头发,可一抽出来,手上全是血。人们向他逼近,要把他抓起来,他跑啊跑啊可是跑不动,因为尸体太沉了……他不知道这一切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他不过是想得到一点自由,从和阿娟的调情,到和郑南的买醉,他追求的只是一种了无牵挂的刺激,就象站在悬崖边闭着眼睛一跳。从那枝该死的大麻烟开始,这两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那些平日里不曾触及的,早已淡忘的,此刻都如乱麻一样张牙舞爪,熟悉的变为陌生,拥有的变为失去,深爱的变为绝情,松弛的变为紧绷。杨帆终于发现,他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勇气,就象一个长久被绳索捆住的人,忽然摆脱了束缚,往往会跌倒在地,不是因为他的手脚缺乏足够的血液循环,而是因为,他害怕了。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看似充满了新奇和希望,但实际上他将为此承受和付出的,要比想象多得多。他所要追求的自由境界,如今只演变成恐惧。血腥。死亡和空虚。他想,这是报应,是对他的放纵和背叛最直接的惩罚。天晓得,他只想偷偷的出轨一次,谁也不告诉,然后再若无其事的按原来的轨迹继续行进,可是冥冥中偏有一种力量,让他永远也做不成自己要做的事。杨帆终于知道多年来从他身上悄悄溜走的东西是什么。是勇气。是的,面对这世界,他害怕了!    
    电话又响了起来,一个生硬的男声直接问他是郑南的什么人,此时杨帆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时没能出声。对方又问了一次,口气是不容疏缓的强硬。杨帆说,我是他朋友,怎么了?    
    〃郑南经抢救无效,已于今天晚上九点钟死亡。尸体由医院转送公安局。你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和他有联系的人,请你来公安局办理一些手续……是的,他已经死了。〃    
    失魂落魄的杨帆回到家中,邹菡已经睡了。他没有惊动她,默默的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他的大脑神经绷得紧紧的,好象马上要断了,这使他虽已极度疲累却毫无倦意。他的手还在抖,不过已经可以控制了。他觉得自己刚从一个洪水猛兽的世界里逃回来,逃回了家中。同时他觉得自己很脏,仿佛根本不配呆在这里。对他的妻子,他隐瞒了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情是因女人而起,却以男人的惨败作为结束。此刻,杨帆的思路异常清晰,他想最初只不过是一个谁更在乎谁的问题,逐渐变成对以往生活的厌倦,对婚姻本身的猜疑,最后是对爱情的放弃。当他们的世界里不再有爱,恐惧就出现了,阿娟和郑南的不幸遭遇为这种恐惧加上了一个注解,更是一个象征,那种赤裸裸的死亡气息意味着,某种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某种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正一点点的化为灰烬。    
    杨帆凝视着熟睡中的妻子,她是那么美,那么容易受伤害。今夜,她有没有再做恶梦?这个善良的女人,理应得到一份最完美的爱,她的浪漫幻想理应有人帮她达成,但这个人却不是他。他本来以为是他,她也是这样希望,到头来,他们却只能独自走完剩下的路。宝宝,不是我不爱你,我只是没有了勇气。在你少女的缤纷梦境中,又何曾预想得到,你憧憬满怀的美丽人生,竟会走到今天的地步,甚至接近死亡。那些变质的情感,灰败的回忆,阴雨绵绵的日子,是爱情的结束,还是仅仅因为,我们已经老了?亲爱的,是我们老了吗,还是我们的爱情,它终于死亡了?想到这,杨帆把头埋在枕头里,在邹菡身边,象个孩子一样的哭泣了。这种哭泣中所包含的苦难是如此真实,因此使人绝望无比。邹菡醒来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曾是她的初恋,一生的寄托,所有梦想的归属。他们曾经许诺过,绝不让他们的爱情受到世俗的污染,在他们的生命中,欢乐必得多过泪水,哪怕天地间最后一份真爱也已消失,他们也要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不幸的是,他们也只不过是平凡的人,他们战胜不了生活,逃不过对自己的淡忘,类似的旧爱新欢的故事,迟早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当这份情感濒临绝境的时候,他们谁也想不起当初曾经多么深爱过,那些铭心刻骨的欢乐往事,仿佛一起随着时间死亡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这一天来到了。    
    以此文向已故电影大师Stanley Kubrick致敬    
    


猪小猪第一节 花火

    春天    
    春天里我们开始构想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硕大无朋且烟雾弥漫,如果趴在街边的话,你会看到那些来去匆匆的绅士们肮脏的裤脚。那些裤脚总是过于肥大而不够性感;所以我们需要美女,而且是有着漂亮脚踝的美女。绅士们的裤脚间隙,总会有若干个纤细性感的脚踝时隐时现。有美女出现,就不必再趴着了;于是坐起来,在笔挺裤线的彼此交叉中寻找脚踝的主人。她穿了短裙,她在春天的城市里显得那样夺目。她路过你,她转过头来看你;她对你嫣然一笑,露出了很生动的虎牙。你又趴在了马路上,喃喃自语:春天来了。    
    与张三同谋    
    张三是假设,是猜想,是用来添补这篇小说留白的符号。跟我一起读,张,三,张是弓长张,三是一二三四的三。这个张三可能是刚刚从日本归来的背尸工,那些散发着尸臭的日圆经过银行的过滤,发生了质的变化,变成了纯洁美丽的人民币。与这种变化相类,身在中国的张三也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位勤劳致富的归国留学生,口袋里揣着日本二米饭大学的三个学士学位,开着免了关税的本田车。他西装革履地四处走动,口若悬河地推广他那宏大的计划——此张三与日本张三的差别,正如同人民币和日圆的差别;当然,我们的银行或附近胡同里的黑市可以将二者彼此置换。可张三碰巧是你一起玩大的光腚娃娃;他发了财,他并没忘了你。他请你在这座城市最高的酒店吃了一碗昂贵的炸酱面,他在你狼吞虎咽时喋喋不休——中心思想是,你知道吗,就这面条,一毫米都够救助三四个失学孩子了。你当然不为所动,因为你从学校里滚出来已经好多年了;于是你一口吃掉了一所希望小学,然后准备吃下一所。    
    张三说咱这的人怎么还是这个B样,活该穷酸至死。张三说这话的时候天色大变,你在心里期待着雷公显圣,把这个西装革履的家伙劈回成他出国前偷猫逗狗的德行。张三却镇定无比,告诉服务员,“再来一碗炸酱面,我这哥们刚出来,饿。”    
    张三又说,咱这的小妞裤腰带还那么松吗?看她们那贱样我他妈就想吐,不值一根面条钱。你听得兴致勃勃,又大吃了几口——这得顶多少妞啊。    
    张三依旧滔滔不绝。你已经没兴趣听他的话了,专注地吃面条。张三手舞足蹈的形象逐渐淡化,那高耸入云的大酒店也慢慢地隐入烟雾。隔壁那个娘们突然高声喊道:“X你妈,离就离!”你吓得一哆嗦,雷声却滚滚而来了。张三大概真被雷公打回原形了,狭窄的屋子里只有几只蟑螂在地上孤独地爬着。    
    你又吃了一口面条,却没了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隔壁那个娘们没了动静,大概也被杀人灭口了吧。你把残余的面条汤一饮而尽,心中暗自祈祷,为了面条,且让我与张三同谋吧。    
    张三的爱情故事    
    其实张三和你没什么分别,你们都是活该千刀万剐的狗杂种。他就像你的影子,或者说你就像他的影子。所以张三的爱情故事和你的也没什么分别,像你们这样狼心狗肺的家伙,所有的经历如出一辙。张三没去日本的时候,一不小心和他后来嘴里的“贱妞”发生了爱情。这没什么丢人的,人一辈子谁还不糊涂几次。丢人的是张三为他自己的爱情死去活来无法自拔,最后强斩情丝哭着鼻子去了日本扛死尸,你看着飞机在空中残留的长长尾气,觉得非常像痛哭张三的鼻涕。没他妈见过你这么丢人的,你喃喃地骂着。    
    张三的爱情故事在多年前的一个春天里开始,又在那个春天里结束。像爱情故事这种东西,尽可以想象;这就如同想象晚饭一样,无非主食副食,偶尔多一道汤,已经足够兴奋半夜了。    
    当年张三泪洒机场后,爬到舷梯中央的他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地向至亲好友们挥了挥手,宛若领袖。然后他双手合拢成喇叭状,向着大家大声地喊了一句,然后就钻进了飞机。你没听清他喊什么。    
    走出机场,大家还在议论张三挥手之间那一刻。有甲、乙、丙、丁四个人声称听到了张三的话,不过答案大相径庭。    
    甲:“祖国,我爱你!去你妈的吧,爱情!”    
    乙:“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丙:“待到秋末九月八,我花发来百花杀!”    
    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作为张三留在国内的镜像,你深知这些话都不太可能出于张三之口。其中乙的答案最荒谬,就像趴在街边等待美女的你绝不会吟诵诸如“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般的狗屁诗句一样,挥手之间的张三也绝不会想起那个有恋奶妈情结的老东西。丙的答案显然也是高估了张三,他很可能会把黄巢的“巢”字念作“窝”,最好的结果也是念成“曹”,因为你们同样平卷舌不分——他上哪知道这首传说中的诗去?甲和丁的答案倒都有些道理,不过张三不爱国,他只爱自己。所以,综合大家的答案,张三最可能喊出的一句话是:“去你妈的吧,爱情!老子要放翻日本妞!”    
    


猪小猪第二节 火星

    春天,花,火星    
    你趴在街边胡思乱想。人总是这样,要么什么也别想,一动脑子就难免怀旧。于是你开始回想遥远的校园生活;绅士或淑女的脚丫子在你面前踢沓而过,满面的尘土似乎更给了你怀旧的理由。你想起那些在香烟啤酒黄色书刊伪艺术伪摇滚伪爱情中间匆匆逝去的流水华年,你不由自主地唱着那些歌,它们不容置疑地冲向你的喉咙;四周一时间满是芬馥的味道,仿佛一万朵新鲜的花在你口中绽放。    
    今天晚上街上没有美女,于是你唱道:“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你刚唱出声来,那些清新的花朵在一瞬间被冲入你口中的灰尘淹没。它们在你的舌头上渐渐枯萎,它们注定不留痕迹;一如暗夜中明灭不定的火星,总是要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样的夜晚,没谁会在意趴在街边的你。在你面前踢沓起灰尘的脚丫子越来越少,隔壁班早已如花火一般消隐不再回来,女孩会在哪呢。    
    隔壁老娘们    
    女孩容易消逝,老娘们与世长存。据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想来是说幸福的家庭都有一个顶门立户的老娘们,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女孩及其伤心故事。当你正在陋室之中虚构张三和他的昂贵炸酱面时,隔壁幸福家庭的老娘们断喝一声:“X你妈,离就离!”你的虚构立即灰飞烟灭。这说明老娘们不但幸福,而且善良。这声断喝虽然有河东狮吼之嫌,但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老娘们是出于对你,对一个处于反刍青春期的躁动青年负责而当头一喝,以尽快地将你从那个虚构的张三故事中扯将出来,回到鲜活热辣的生活中。    
    你躺在床上,张三的西装革履早已不再,而变成了一身破旧的工装。他的身边逐渐出现了一个面目模糊体形清晰的老娘们,她的脸仿佛麻将中的白板,空无一物。渐渐的,白板上多出一个一饼,又渐渐幻化成横着的二条,随后便在一饼和二条之间反复轮换,速度越来越快。你很清楚这是老娘们的嘴,你仿佛听到了她絮叨的声音,当张三消失的时候,老娘们的声音便鼓噪起来。    
    于是老娘们的一天慢慢具体起来,具体到让你怀疑自己就是隔壁那个老娘们。怀疑了一会,你便默认了。凌晨四时闹钟轰然响起,你嘴里骂着哪个倒霉蛋的奶奶爬起身来,披上一件颜色难辩的外套直奔早市。你为了青菜的价格和小贩不断争执,初时语音尚显温软,最后当然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买了菜,买了肉,再去排油条;排油条的时候身前身后的其他老娘们大声议论着报纸上的“泔水油”,然后问炸油条的小伙子,“你这用的是泔水油吗?要是,可得退我们每人一万块钱。”    
    小伙子是山东人,口齿不甚伶俐,嘟囔了几句,谁也没听见说什么。    
    “那不叫退,叫罚。”另一个老娘们说。    
    “要真能退一万块钱,吃他一年泔水油也没什么哈。”先一个老娘们大声地说。    
    你的心里稍微有一点恶心;那些黄酥松软的油条,看上去也越来越像张三醉酒后的呕吐物。再细看,从形状上似乎和荒郊野地的屎橛子也有几分类似。轮到你了,你定定神,对小伙子大声说道:“六根!”    
    晚上你把这件事当笑话给张三讲,张三厌恶地骂了你几句。你们吵了起来,你打了他。张三大怒,喊:“离婚!”    
    你悲从心来,厉声高喊:“X你妈!离就离!”    
    你当然不知道,这一声断喝杀死了隔壁的另一个张三,而这个张三是一个归国留学生,俗称“海龟”,是胸有大志肛有小痔的大人物——你杀死了他,使我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在这样一个春天夜晚悄然下降了十亿四千二百万分之一个百分点,其中一半是在旋转餐厅吃炸酱面的奢侈税。    
    你不知道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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