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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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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缩小了,嘴巴缩小了,双手放在身体的两边。在烈焰的光辉中,首先是头发,然后是其他的一切,直到最后一点东西,都在燃烧着,崩溃灭亡着。而且这件事情始终在发生着。“我怎么知道呢?”他说道,“你怎么知道什么?”那个护士问道。他不耐烦地指着那个盒子。“我怎么知道呢?”他挑衅地问道。她拒绝回答,或者不懂他在说什么。    
    在停车处,他撕开那个大一点的盒子。里面装着一把安全剃须刀,一块肥皂,一条毛巾,一件肩膀上有绛紫色闪光片的白色夹克,一条黑色长裤和一顶黑色贝雷帽,上面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牌,写着圣约翰救护站。    
    他拿出那些衣服给护士台的那个护士。那个戴眼镜的护士已经不见了。“你们为什么给我这个?”他问道。“不要问我,”那个姑娘答道,“可能是什么人留下的。”她不愿意正视他的脸。    
    他扔掉了那块肥皂和那把剃须刀,本来也想把那些衣服扔掉,但是没有扔。他自己的衣服已经开始发出难闻的气味。    
    虽然他在医院那儿再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但是他发现自己很舍不得离开。白天,他推着那辆小车在附近的街道上转悠;夜里,他就睡在涵洞下,树篱后,小巷里。孩子们下午放学回家骑着自行车,按着车铃,相互追逐,在他看来似乎很奇怪;人们像平常一样要吃饭要喝水,在他看来也很奇怪。有一段时间,他到处转,寻找园丁的工作,但是那些房子里的居民在给他开门时显露出来的厌恶表情,使他望而却步,他们没有义务要对他表示爱心。下雨的时候,他就蜷缩在小车里。有很多时候,他长时间地坐着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堕落到与那些在铁路桥下面睡觉的男女为伍,那些人总是出没在安德林加街酒馆后面的空地上。有时候他把自己的小车借给他们。出于一时的慷慨,他把那个煤油炉给了人。后来有一天晚上,他正在睡觉,有人试图把那个手提箱从他脑袋底下拖走。结果发生了一场斗殴,他挪了地方。    
    有一次在街上,一辆警车停在他的旁边,下来两个警察,调查他的小车是怎么回事。他们打开了那个手提箱,搜遍了箱子里的东西。他们从第二个盒子上撕下包装纸。里面是一个硬纸盒子,盒子里是一塑料袋深灰色的骨灰。这是K第一次看见它。他的目光看向别处。“这是什么?”那个警察问道。“是我母亲的骨灰,”迈克尔答道。那个警察若有所思地把那个盒子倒了一下手,对他的朋友议论了一句什么,K没有听见。    
    有一次,他站在医院对面的街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医院看上去比原来显得小多了,它不过是一长排低矮的楼房,有着红瓦铺成的屋顶。    
    他已经再也不遵守宵禁令。他相信这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伤害;即使有,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穿着那身新衣服,白夹克,黑裤子和贝雷帽,推着自己的小车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有时候他感到一阵阵空虚。他感到身体比以往虚弱,但是并没有生病。他一天只吃一顿饭,买油炸面包圈或者馅饼,用从母亲钱包里拿的钱。只花钱不挣钱,这当中有一种快乐: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钱花得有多快。    
    他从母亲的大衣里子上撕下一条黑色的布条,把它缠在自己的一个胳膊上,并且用别针别上。但是他发现,他并没有因为她不在而感到寂寞,恰恰相反,他将终生怀念她。    
    由于无事可做,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发现,自己能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以任何姿势睡着:中午在人行道边上,人们迈过他的身体,他能睡着;靠墙站着,那个手提箱夹在两条腿的中间,他也能睡着。睡眠在他的脑海里好像一团亲切宽厚的雾气降落下来;他根本没有抵抗它的意志。他并没有梦到任何人、任何事。    
    一天,那辆小推车不见了。对这个损失他只是耸了耸肩膀,就把它忘掉了。    
    事情弄得好像他必须要在斯泰伦博斯呆上相当长的时间。没办法缩短这个时间。他颠三倒四地混着日子,经常迷路。    
    一天,他正沿着班霍克路走着,带着那个手提箱,就像他有时候常干的那样。那是一个黯淡的、雾气蒙蒙的早晨。他听见身后有嘚嗒嘚嗒的马蹄声;先是飘来一阵新鲜的粪肥味,接着一辆马车缓缓地赶上了他,是一辆很旧的绿色城市垃圾车,没有带盖,由一匹强健的拖车马拉着,赶车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防水布衣裳的老头。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一直肩并肩地走着。那个老头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而K犹豫了片刻,他朝那条雾气弥漫的漫长而笔直的大道看了看,发现那儿根本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和他做伴。于是他挺直了腰,保持和老头并肩的位置。“你好,”他说道,“你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但是,那个老头并不需要帮助,也没有心情聊天。在经过那条上坡路的最高处的时候,他已经把K抛在后面有一英里,随后他拐上了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K白天一整天都在走路,夜里就睡在一片桉树的小树林里,这时候呜呜的寒风在头上高高的树枝间咆哮。到第二天中午,他已经走到了帕尔地区附近,正在沿着国家公路朝北走。他直到远远地看见第一个检查站才停下脚步,他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着,直到确定在那个检查站没有一个步行的人受到拦截才走出来。    
    有几次,几支有武装押运的长长车队从他身旁经过。每一次他都离开大路,清清爽爽地站在路边,也不试图隐藏起来,使自己的双手都能被人家看见,就像他看见的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他就睡在路边,醒来时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浸得湿漉漉的。在他面前,那条大路蜿蜒向上,伸入浓雾之中。鸟儿们从一个树丛飞出来又飞到另一个树丛之中,它们的啁啾声变得模糊不清。他用一根棍子挑着手提箱扛在肩上。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然而他的忍耐力似乎是没有极限的。    
    在这条山路上,一英里外,一团火光在雾气中闪烁,他也听见了人声。当他走得更近时,一股煎咸肉的香气飘来,使他的肚子咕咕直叫。那儿有几个男人围着一堆火站着,正在取暖。当他走近时,他们都停止了谈话,盯着他。他举手碰了碰头上的贝雷帽和他们打招呼,但是没有人回应他。他从他们身边走过,又走过路边的第二个火堆,走过停在那里、首尾相接的一支长长的车队,那些汽车的大灯都亮着,然后他看到了这支车队停下来的原因。是一辆带拖斗的蛋青色卡车,侧翻在那里,挡住了公路,它最后面的几个车轮悬在峡谷边上。卡车的驾驶室被烧掉了,车厢被烟熏成了黑色。一辆装着麻袋的大货车撞上了这辆出事的卡车,爆裂的麻袋流出的白色面粉撒到路上。这后面,绕过那个拐弯处,直到K目所能及的地方,是这个车队的其余车辆。两台收音机高声播送着彼此竞争的电台的节目;从前面高处传来绵羊的可怜的咩咩叫声。K想了一会儿,停下,去铲了几纸袋洒落的面粉,但是他没有把握能用它做点什么。他脚步沉重地走过一辆辆卡车;他从那辆运绵羊的卡车旁边走过,车上的绵羊挤在一起,有些羊靠后腿立着。他走过一群围着火堆的士兵,他们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这个车队的后尾处,竖着两个发亮的标志灯,在更远处在路中央,一个柏油桶在燃烧,旁边根本没人照看。    
    


第一章第一章(8)

    一旦把那个车队抛在后面,K便松了一口气,他认为自己自由了;但是在这条路的下一个转弯处,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从树丛中走出来,用一枝自动步枪指着K的心脏。K立即原地停住脚步。那个士兵放低枪口,点了一枝香烟,吸了一口,又把枪口抬起来。现在,K判断,枪口正指着他的脸,或者他的喉咙。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那个士兵问道,“你这是想要上哪儿去?”    
    K正要回答,却被那人打断了。“让我看看,”那个士兵说,“来,让我我看看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们是在看不见那个车队的地方,虽然模糊的音乐声依然从空气中飘来。K从肩膀上拿下那个手提箱,并且打开它。那个士兵挥手让他退后,然后掐灭了香烟,一下子就把那个箱子掀了个底朝天。所有的东西都摊在了路上:那双蓝色的毛布拖鞋,那条白色的女灯笼裤,装在粉红色塑料瓶里的炉甘石洗剂,装在棕色瓶子里的药片,淡黄褐色的塑料手提包,花头巾,带扇贝形花边的头巾,黑呢短大衣,珠宝盒子,棕色的裙子,绿睡衣,几双鞋子,其他内衣内裤,两个棕色的纸盒,一个白色塑料袋,那个丁当响的咖啡听,爽身粉,几条手绢,几封信,几张照片,还有那个骨灰盒。K一动不动。    
    “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偷来的?”那个士兵问道,“你是个贼小子,对不对?一个翻山越岭四处逃窜的贼小子。”他用脚上的靴子捅了一下那个手提包。“让我看看,”他说道。他碰了碰那个珠宝盒子。又碰了碰那个咖啡听。还碰了碰另一个盒子。“打开让我看看。”他说道,一边退后了一步。    
    K打开了那个咖啡听。里面装着几个窗帘环。他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掌心里,然后把它们倒回到那个咖啡听里,盖上盖儿。他打开那个珠宝盒,把它递过去。他的心在胸膛里像打鼓一样狂跳不已。那个士兵把里面的东西翻了一遍,挑出一个胸针,又退后一步站住。他在微笑。K盖上那个盒子。他打开那个手提包,把它递过去。那个士兵做了个手势。K把手提包里的东西都倒空在大路上。那里有一条手绢,一把梳子,一面镜子,一个随身携带的粉盒和两个钱包。那个士兵指了指,K把钱包递给他。他把钱包放进他军服上衣的兜里。    
    K舔了舔嘴唇。“那不是我的钱,”他口齿不清地说道,“那是我母亲的钱,她干活挣的。”这不是实话:他母亲死了,她根本不需要钱了。不过。出现了一阵沉默。“你认为这场战争是为什么?”K问道,“是为了拿走别人的钱吗?”    
    “那你认为这场战争是为什么?”那个士兵说道,滑稽地模仿着K的嘴部动作。“贼小子。你当心点儿。你会躺在树丛里浑身爬满了苍蝇的。你甭给我讲什么战争不战争。”他用步枪指着那个骨灰盒。“打开让我看看,”他说道。    
    K打开盒盖,把盒子递过去。那个士兵凝视着那个塑料袋。“那是什么东西?”他问道。    
    “骨灰,”K说道。此刻他的声音变得更坚定了。    
    “打开它,”那个士兵说道。K打开了那个袋子。那个士兵拿了一小撮,小心地闻了闻。“耶稣呀,”他说道。他的目光遇到了K的目光。    
    K跪下,把母亲的东西重又归置到手提箱里。那个士兵站在一旁。“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K问道。    
    “证件齐全———你可以走了,”那个士兵说道。K用那根棍子挑起手提箱放到肩上。    
    “等一下,”那个士兵说道,“你是为救护站还是什么地方工作的?”    
    K摇了摇头。    
    “等一下,等一下,”那个士兵说道。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钱包,从一卷钱里抽出一张棕色的十兰特的钞票,把它朝K的方向一扔。“给你的赏钱,”他说,“你给自己买个冰激凌。”    
    K回去,捡起那张钞票。然后,他又出发了。一两分钟之后,那个士兵已经隐没在雾气里。    
    在他看来,自己以往并不是个懦夫。然而,再进一步想想这个事情,他断定现在没有指望再拥有这个手提箱了。他爬上一个山坡,把手提箱留在了身后的树丛里。他只留下那件黑色短大衣,为了御寒,还有那个骨灰盒。他让手提箱的盖子敞开着,这样大雨就能把它浇湿,太阳就能把它烤焦,昆虫就能啃咬它,如果它们想要这么干的话,就会毫无障碍。    
    从北面来的那些车队显然是被卡住了,因为现在这条道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他已经能看到那条穿越大山的隧道,和隧道南面入口处的岗哨。他离开了公路,爬上一道道山坡,在稠密而潮湿的丛林中费力地择路而行。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已经登上了那道高高的山梁,从那里可以俯瞰埃兰兹河和通向北面的公路。他听见狒狒在远处啸叫。他在一块探出来的山石下睡着了,身上裹着母亲的短大衣,身旁放着一根棍子。黎明时,他又动身了,他绕了一个很大的弧形弯路下到峡谷里,以避开那座公路桥。新的一天的第一支车队从那座大桥上通过。    
    他整个白天都在走路,在可能的地方都避开那条公路。他在一个有凉台的平房里过夜,这房子坐落在一片平场的一个角落里,那长满野草的平场上立着几根橄榄球门柱,被一行桉树与公路隔开。这栋平房的窗户都被人打碎了,门也从铰链上掉下来。地板上布满了碎玻璃、旧报纸和堆积的落叶;黄色的野草从墙壁的裂缝中滋生到房间里;蜗牛群集在自来水管的下面;但是屋顶完整无损。他把一些树叶和报纸扫到一个角落,做成一个床铺。他断断续续地睡着了,时而被狂风暴雨惊醒。    
    他起床的时候,大雨依然下个不停。他饿得头晕眼花,站在门道里,凝视着外面浸泡在雨水里的草地,湿淋淋的树林,和远处笼罩在灰蒙蒙雾气里的一座座小山。有一个小时,他等着雨变小;然后他竖起衣领,跑进了瓢泼大雨之中。在这个平场的尽头,他爬过一道蒺藜铁丝网,走进一个地上长满了野草的苹果园。脚下,被虫子咬过的果子遍地都是;树枝上的果子都不够大,而且生了虫子。雨水把他的贝雷帽打得扁平地贴在他的耳朵上,那件黑色的短大衣好像一张生皮紧裹着他的身体,他也顾不得这些了,站在那里吃着,在这里那里咬下好的果肉,像一只兔子那样飞快地嚼着,他的眼睛空洞洞的,一片茫然。    
    他走进果园的更深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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