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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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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掉先前买来的最后一块饼干。他自己的钱还剩下一半,但是此刻没有更多的用处。天光正在黯淡下去。房檐下一些蝙蝠躁动不安。他躺在床上谛听着夜空中的杂乱声音,空气显得比白天的空气密度更大了。他想,现在我到这里了。或者至少,我已经到了某个地方了。他沉入了梦乡。
第一章第一章(12)
第二天早晨,他发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有许多山羊在这个农场上跑来跑去。一群山羊,大概有十二只或者十四只,从这栋房子的后面跑出来,缓步穿过院子,领头的是一只长着盘曲的犄角的老公羊。K在床上站起来看,因此那些山羊受了惊,分散地跑上了那条通往河床的小径。片刻之后,它们从视野中消失了。他坐了下来,懒洋洋地系鞋带。随后他得出结论,如果他想要活命,就得把这些喷着响鼻的长毛畜生,或者像它们一样的畜生,抓住,杀掉,切开,吃掉。他没有别的武器,只有一把小小的铅笔刀,但是他出发投入了追逐羊群的战斗。他把整个白天的时间都花在穷追它们上面。最初,那些羊一见到他就狂跑,后来它们开始习惯于这个人跟着它们小跑;当太阳变得更炎热的时候,它们有时候完全停下脚步,允许他走近到离它们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又偶尔向他展示一下它们的后蹄。每当这种时刻,当他偷偷接近它们的时候,K就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令人难以相信,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手拿屠刀的野蛮人;而且他也无法摆脱这样的担心,在他把刀子猛扎进小羊的有着棕白相间花纹的脖子的时候,那把铅笔刀的刃也许会折回来,切到自己的手。每当它们跑开了,为了要打起精神,他就得对自己说:虽然它们有许多个脑袋,我只有一个脑袋,但是我这一个脑袋的思想最终要强过它们那么多个脑袋。他试图把那些山羊赶到一道栅栏前面去,但是它们总是溜开了。
他发现,它们正在领着他兜一个大圈子,就绕着他前一天从那个农舍看到的那个水泵和那个水坝。从更近的地方,他能看到那个方形的水泥水坝事实上装满了水就要漾出来了;环绕着它,有几米宽的泥水和茂盛的湿地杂草,当他走近的时候,能够听见几只青蛙跳到水里的扑通声。他到水坝前喝足了水,这时候他才对这里有这么多的水产生了疑问,他自问,这个水坝注满了以后谁看着它呢。这天下午更晚些时候,正当他顽强地进行着这场追踪,当那些山羊在他前面,不断从一片树阴慢步走向另一片树阴,这时候他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一阵轻风吹起,那个巨大的轮子开始咯咯作响并且开始转动起来,从那个水泵那儿传来一阵发干的克朗克朗声,接着从水管里流出了断断续续的潺潺水流。
他饥肠辘辘,完全筋疲力尽了,他对这场追猎实在太投入,现在已经无法放弃了,他担心在这方圆好几英里的陌生草原上,夜里会失去追捕的对象,于是拿来几条麻袋,就在光光的土地上,在一轮满月之下,在他敢于最靠近那些山羊的地方,铺起床来,并且沉入了梦乡,但时睡时醒。午夜,他被山羊们饮水时发出的响鼻声和水的泼溅声弄醒了。尽管由于筋疲力尽而依然有些头晕眼花,他还是爬起来,磕磕绊绊地向它们走去。有一瞬间,它们聚拢在一起,转身面对着他,站在到它们跗部的水中;然后,当他跳入水中追它们的时候,它们在突如其来的惊恐中向四面八方分散逃窜。几乎就在他脚底下,一只羊一个打滑,滑倒了,它像一条泥汤子中的鱼一样扑腾着,想要再站起来。K奋然一跃,猛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一下子压在它的身上。我一定要用劲,他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我必须坚持到底,我决不能心慈手软。他能感觉到那只羊的两条后腿在他身下起伏;它在惊恐中再三地咩咩直叫,它的身体一阵阵地抽搐。K跨骑在它的身上,用双手捏紧它的脖子,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下压,把羊头按到水里,按到水下黏稠的淤泥里。羊的两只后腿猛烈摆动着,但是他的一双膝盖好像一台老虎钳一样紧紧夹住了羊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当那羊的扑腾开始减弱下去的时候,他几乎要松手了。但是这一闪念马上过去了。这样,当那头羊的最后的喷鼻和颤栗过去之后很久,他继续把羊头按在淤泥下面。直到那冰凉的坝水开始把他的四肢冻僵了,他才站起来,从水里慢腾腾地走出来。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他都没有睡,而是穿着那身湿淋淋的衣服踱来踱去,他的牙关打战,这时,月亮划过朗朗的夜空。当黎明降临,熹微的曙光足以使人看清周围的景物,他回到那所农舍,连想都不想就用胳膊肘撞碎了一块窗玻璃。最后一片碎玻璃落地的当啷声消失之后,周围又像刚才一样恢复了深深的寂静。他松开插销,把那扇窗户打了个大开。他走遍了一个个房间。但是房间里除了一些大件家具———橱柜、床、衣橱之外,什么也没有。他的双脚在落满尘土的地板上留下了脚印。他走进厨房的时候,发出一阵翅膀扇动的扑棱棱的声音,几只小鸟穿过屋顶上的一个洞,飞了出去。一摊摊的鸟粪拉得到处都是;贴着远处那面墙,有一堆砖石,那里的山墙崩溃了,从那儿甚至长出了一株小小的草原植物。
厨房的背面通往一个小小的食品储藏室。K打开那扇窗户,推开护窗板。沿着一面墙摆着一排木箱,都是空空的,只有一个木箱里面装着一些东西,好像是沙子和老鼠屎。在一个搁架上放着一些厨房用具,一些零星的器皿,塑料杯,玻璃罐,上面都盖满了尘土和蛛网。在另一个架子上,则是一些半空的油瓶、醋瓶,一些冰糖、奶粉罐和三瓶果酱。K打开一瓶,扣掉蜡封,狼吞虎咽地大吃那种味道像杏子的东西。他嘴里果子的甜丝丝的味道,混合着从他身上的湿衣服发出来的陈腐的泥水味儿,使他作呕。他把瓶子拿到外面,站在阳光之中,更慢地吃着剩下的东西。
他穿越草原,走了一英里的路,回到那个水坝。虽然空气相当温暖,但是他依然在瑟瑟发抖。
那只羊的肋腹部呈现出泥水的棕褐色,露在水面上。他蹚水走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死羊的两条后腿,把它的尸体拖出来。羊的牙齿露在外面,它那两只黄黄的眼睛大睁着;水滴滴答答地从它的嘴里流出来。是一只母羊。昨天主宰着他的那种紧迫强烈的饥饿感消失了。那羊身上覆盖着湿淋淋的纠结的毛皮,一想到要把这个难看的东西切开并且吃下去,就让他一阵阵地反胃。其余的羊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斜坡上,它们的耳朵都支棱着朝着他。他觉得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像个疯子一样手里拿着一把刀,追了它们一整天。他脑海里闪现出这样的景象,在皎洁的月光下,自己骑在这只母羊的身上,一直到它闷死在泥水之下,不由得一阵颤栗掠过他全身。他宁愿把这只母羊埋在什么地方,忘掉这段插曲;或者,最好是,在这头畜生的肋腹上猛击一掌,看见它挣扎着站起来,奔驰而去。他拖着这只死羊,穿过草原,回到那栋房子,这花了他几个小时的时间。没办法打开那些门锁,他只好抬着它穿过一扇窗户,把它弄进厨房。这时他突然想到,在屋子里屠宰这头羊未免太蠢了,虽然厨房里长出了一些野草,还有一些小鸟,但是也得算是屋子里的一部分。于是他又把它拖了出去。他觉得自己已经搞不清为什么大老远的跑了千百里路到这儿来,他不得不把双手在脸上捋了几回,才觉得心里好过一些了。
过去他从来没有收拾过任何动物。在这儿除了一把铅笔刀,没有可用的家伙。他切开羊的肚子,把一只胳膊伸进那个切口;他本以为会摸到温热的内脏,但是碰到的依然是沼泽淤泥般的冷冰冰湿淋淋的黏滑感觉。他用手猛地一拧,羊的内脏就从腹腔中滚落下来,掉在他的脚下,那些脏器有蓝色的、紫色的和粉红色的,他不得不把这具尸体又拖开了一段距离,才能继续进行下去。他尽可能地剥开羊皮,但是却不能把四只羊脚和羊头割下来。直到他在棚子里寻找了一番,找到一把弓锯,才算解决了问题。最后,他把那具剥了皮的尸体挂在了食品储藏室的天花板上。这尸体与剩下的那堆东西一比,显得那么小。他把那堆剩下的羊头羊脚、肠子肚子,用一条麻袋一卷,埋在了假山的顶上。他的双手和袖子上满是血污;附近没有水;他就用沙土把自己洗刷了一遍,但是他回那栋房子的时候,身后仍然追着一群苍蝇。
他把炉子扫干净,生起火来。没有煮东西的家伙。他切下一条后腿,就拿着它在明火上烤起来,直到后腿的表面都烤焦了,开始往下滴油汁为止。他吃着羊腿毫无快感,只是在想着:等这只羊吃完了,我该怎么办呢?
第一章第一章(13)
他确信自己已经感冒着凉了。他的皮肤感到又热又干,头发疼,吞咽困难。他拿了几个玻璃罐到水坝那儿去打水。在回来的路上,他突然感到体力不支,不得不坐了下来。坐在光秃秃的草原上,脑袋耷拉在两个膝盖之间,他却让自己想象躺在一个很干净的床上,躺在新鲜、洁白的被褥之间。他咳嗽着,发出像猫头鹰似的呼呼声,并且听到那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声音,可那又并非是回声。虽然他的嗓子挺疼,但是他还是又发了一下声。这是他自从离开艾尔伯特王子城以来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想:在这里,只要我喜欢,我就可以发出任何声音。
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发烧了。他把那个麻袋做的床拖到前屋里,并且就睡在那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休伊斯·诺雷牛斯学校漆黑一团的宿舍里。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却碰到了铁床架的床头,从那个棕绳床垫上发出一股陈尿臊味。因为担心自己动一动会惊醒睡在自己周围的男孩们,所以他一直睁着眼睛躺在那里,这样他就不会跌入睡着的危险之中。现在是四点了,他对自己说,到六点天就亮了。无论他怎么睁大眼睛,也无法分辨出窗户的位置。他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我正在下落,他想到。
早晨,他感到强壮有力多了。他穿上鞋,在这栋房子里走来走去。在一个衣柜顶上,他发现了一个手提箱,但是里面只装着几个破娃娃和几块七巧板。这栋房子里没有任何对他有用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东西提供一点线索,住在这里的维萨基一家为什么在他到来之前就离开了。
厨房和食品储藏室里一片嗡嗡的苍蝇吵闹声。虽然没有一点胃口,但他还是用果酱罐头盒盛水煮了一点羊肉。他在食品储藏室的一个罐子里发现了茶叶;他泡上茶,又回到床上。他已经开始咳嗽了。
骨灰盒在起居室的一个角落里等待着他。他希望母亲正在得到解脱(在某种意义上,她就在这个盒子里,在某种意义上又不在其中),一个灵魂得到了解脱进入空气之中,她现在更平静了,因为她更靠近了故乡的土地。
不采取任何措施,让自己听任疾病的摆布、处置,在这之中,有一种快感。他打开所有的窗户,躺下倾听着圣灵的声音,或者倾听着死寂和宁静。整个白天里,他时睡时醒。当下午的太阳直射进屋里,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关上了百叶窗。
傍晚,他又有些精神错乱了。他正在试图穿过一片荒凉的土地,这块土地倾斜着,威胁着要把他扔出去。他平躺着,把自己的手指扣进泥土之中,觉得自己正在猛然一下划过黑暗。
两天后,这种阵发的时冷时热结束了;又过了一天之后,他开始复原了。食物储藏室里的那只羊正在发臭。这个教训(如果说有什么教训,如果说在这些事件中有什么令他难忘的教训),看来就是不要杀害这么大的动物。他自己削了一个Y形的树枝,用一个旧鞋的鞋舌头,和从一条自行车内胎上剪下来的两条橡皮条,给自己做了一个弹弓。他用这个弹弓打树上的鸟。他把那只羊的尸体埋葬了。
在这个农舍后面的山脚下,他发现了一些只有一个房间的小屋。这些房子是用砖和灰泥盖的,有水泥地面和铁皮屋顶。它们不可能有半个世纪之久。但是几米开外,就在光土地上,耸立着一个用饱经风霜的土坯围成的小小长方形废墟。难道这就是母亲出生的地方,在一个刺梨园里?他从自己住的那栋房子里取来骨灰盒,放在那个长方形的房屋废墟当中,坐下来,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不过无论他期待的是什么,那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只甲虫急匆匆地从地面上爬过。风儿在吹着。那里是一个纸板盒子,放在阳光下一块曾经烟熏火燎过的泥地上,仅此而已。显然,还有他必须迈出的下一步,但是眼下他还无法想象。
他沿着周围的围栏绕着这个农场走了一圈,没有遇到有任何邻居生活的迹象。在一个上面盖有铁皮的木槽子里,他发现了一些正在朽坏的羊饲料;他从中挑出一把玉米,放在自己的兜里。他回到那个水泵那里,摆弄着它,直到他发现制动结构是如何工作的为止。他把断了的钢丝绳接上,制止住那个轮子疯狂地干转。
虽然他继续在那栋房子里睡觉,但是他在那儿却并不自在。他从一个空房间漫步到另一个房间,感到像空气一样虚幻。他自哼自唱,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墙壁和天花板发出回响。他把床移到厨房,在那儿他至少能够穿过房顶上的窟窿看到群星闪耀。
他的许多白天都在水坝那儿度过。一天早晨,他脱掉了身上的所有衣服,把它们洗干净,他站在齐胸深的水里,把湿衣服向坝壁上猛甩;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在晾干衣服的时候,他就在树阴下打盹。
让母亲重归大地的时候到了。他打算在水坝西面的小山顶上挖一个坑,但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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