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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栅栏的爱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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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国一把推开夕,蛮横地说:“你别碰我!”
夕说:“你真是一根筋!”
张建国说:“他把我打成这样,你高兴了。”
夕说:“光强?”
张建国的身体突然沿着墙壁滑下来,他大约头一次听到打他的那个人的名字,牙齿咬得咯吱响,双手抱住受伤的头,蜷在那儿,乱七八糟,偶尔蠕动一下,像是一堆垃圾。
夕说:“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张建国不说话,他头脑混乱,抱着头,纹丝不动。夕忍不住走过去,把手放在他蓬松的头顶,轻轻拍动:“他现在哪里去了?”
“他比我好,什么都比我好,你以后就去找他吧,别来找我了!”
夕脸色惨白,说不出话。事实也确实如此,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的张建国。
张建国知道夕绝不肯成为一株葵花,像追逐太阳一样追逐自己,死心塌地,他现在内心朗然,这个女子她死也不会。
本来说好了这一天张建国去接夕回家,可当张建国骑着车到剧院的时候,看门人耸着肩膀用一种近乎嘲笑的口吻说:“早就散场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在夕的家一直坐到将近晚上十点左右的光景,才起身告辞,这中间,夕的父亲一直坐在他对面抽烟,并不提及夕的事,他偶尔探手够过烟缸,将烟灰弹落其中,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城,并不叹气,近乎水一样平静地对他说:“建国,以后要待夕好。”
张建国也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恭敬地说:“时间不早了,伯父,要不——”
夕的父亲冲他挥挥手说:“你先回家吧。”
张建国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没吐出一个字,站起身来抻平衣角,向夕的父亲告辞。在楼下开车锁那会儿,张建国看见了夕,她跟着一个陌生人走过来,听上去似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再近些的时候,声音忽地消失,湮没在暗无天日的大雪之中。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张建国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沉了下去,将脸藏在密密麻麻的车辐条的后面,紧张地盯看着摇晃在眼前的四条腿,交叉站立在雪地上,夕红色的皮鞋宛如一团炭火陷落在这个雪夜。鞋跟已经完全为积雪所淹没,只有鞋帮还颤巍巍地呈现在地平线之上,张建国心惊肉跳地藏匿在暗影里,他看见那个陌生人终于把手搭过来,俯下脸来,吻住夕,绵延不绝地爱抚、亲吻。
张建国一动不动地藏在那儿,仿佛自己才是陌生人,正在偷窥一场放给别人看的电影。为此,他有点尴尬,有点激动。
我打断了童童的叙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她还没有完全从叙述中抽身,眼神看上去有点游离,唇上凝结着一个僵硬苍老的微笑。我又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皱着眉问童童:“这故事你哪儿听来的?”
童童说:“不是听来的。”
我去抓她的手,她却仓皇般闪开,起身,走到窗前:春天,万物花开,春天的阳光总是格外透明、干净。幼儿园的孩子们都已经被教师带到教室里去了,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秋千在风中晃来晃去……
经历了一些事情,曲曲折折之后,我们的爱情似乎更加牢靠了,我站在童童的身后,抱定她,在她的耳边喃喃地说:“童童,以后不要再有跳楼那样的傻想法了。”
她的身体冰冷异常,抱在怀里,像抱住一块冰,而我的身体已经微热,甚至有了欲念,我总是不能明白,为何我的欲念总是如此这般来去匆匆。
“岛屿,你一直不会放弃我,对吗?”
我笃定地说:“对,我们一直都不放弃彼此。”
“无论发生什么事?”
那天,我带童童去了我和曼娜合租在火车站附近的大房子,有哥特式建筑尖尖的屋顶,从外面看上去特别漂亮。童童那天异常温柔、勇敢。眼神流转。有时候,我觉得她像一个叽叽嘎嘎没完没了的女中学生,可另外一些时候,她躺在那儿,沉静如水,优雅得不可一世,像个成熟的女人。
她把衬衣的纽扣解开了一粒,坚定地说:“岛屿,来吧。”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童童,手中盛装着红酒的高脚杯迅疾坠落,砰的一声,砸断我骤然绷紧的神经。
第二部分在褐海(1)
在来到褐海的半个月后,我终日无所事事的状态彻底宣告结束。生活一下子变得有了规律起来。焕然一新。校长把一个“条子班”交给我带。所谓“条子班”,其实就是那些成绩很差,花钱送进来的学生。我们威严的校长舞动着胳膊,振振有词地说:“要不是看在他们每年每个人三万块钱的赞助费份儿上,他们早就被开除了!”言下之意,管理这个班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可以,只要不惹出大的乱子就可以了。
我每天早晨六点钟的光景起床,洗漱吃饭,大约七点多一点到办公室,打扫一下卫生之后,其他的老师陆续到了。我就夹着讲义到自己的班级去转转。很少讲话,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其实是沉在了水底,不说话,就是不说话,只张望着四周透明的世界,有气泡呼呼地冒上去,蹿出水面。破。
拿到花名册的第一天,我吃惊地在上面浏览到“张卓群”这个名字。按照惯例,第一节课要师生互做简单介绍。到了张卓群,他“噌”地站起来,想了一会儿说:“我叫张卓群,我喜欢踢球,还喜欢交朋友,我朋友都喊我大群。我今年十九了。这十九年来,最让我感激涕零的是我的老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真是一个讲究人哪!”
——张卓群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五月花酒吧打架的第二天,在我的第一节班主任课上,同学们都笑起来,一些人笑得张狂,手使劲地拍着书桌,制造着杂乱的响声,仿佛他们过剩的精力只有以这种方式一点一点释放。我甚至也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但即刻又恢复了严肃,挥挥手示意他坐下。我实在不喜欢再提那件事。另外,我总是觉得自己应该与这些孩子保持一点距离,太近了,他们就会看穿事实的真相,我不过是一株脆弱的植物,或者毫无生命的盆景,即将枯萎。我听见自己身体里有腐朽的声音,像夏天的雨,哗啦哗啦的。总有一天,我会轰然倒塌。
我说:“张卓群——”
他“嗖”地从端坐着的人群中挺拔出来。“到!”他声音嘹亮地说,“老师,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了想说:“没有,你以后上课要严肃一点。太嚣张了我会处理你!”
他忽然耷拉下脑袋,无精打采的,我一定是粉碎了他如火如荼的热情。他小声在下面嘀咕着:“我也没怎么啊。”
“没怎么?反正你这样子就是不成!像昨天那样就更不成了!简直连一点学生的模样都没有!”
我还是忍不住提起了昨天晚上,他吐了吐舌头,与昨天晚上那个来势汹汹的小男孩判若两人,这一个是安静的腼腆的,他打架的影子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坐下去的时候,他嘴里还说着:“以后肯定不会了,老师,我可以写保证书!”
相处久了,我开始喜欢上张卓群这个孩子。他长得低眉顺眼。很多时候,是安静的,顶爱穿一身从外贸店买来的古里古怪的滑板服,却很少见他玩滑板。说话时,一般时候是温和的。因为正在长身体,几天不见,总觉得他身上有了一些陌生的东西,就是这样,越来越觉得这个男孩有意思。原来我刻意竖起在我们之间的那道冰冷的防线悄然融化。总是出其不意,他闪出在我的身后,低低地叫声“老师”,吓你一跳,然后幸灾乐祸地笑。这个男孩像是焰火和镜子,靠近他,你能感受到温暖和明亮。更多时候,你能看见自己曾经的岁月。
我赋予自己教师的身份正在剥落,黯然无光。
他还是喜欢踢球。早春三月,鹅黄的草地上,橙色的跃动的身影,像一片携着雨的云,大汗淋漓地奔来跑去,气喘吁吁,神采飞扬。我从外面回来,习惯在操场边站一会儿,抽一支烟。这片刻,他从中场朝我跑来,满满地笑着,伸展双臂,做着胜利的字母“V”的手势,大声地问候:“老师好。”
可是,艺体馆门前的台阶上却是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
我打趣说:“榛呢?”
本来我也是随口说的。因为记住了那个女中学生的名字,就想逗一下他而已。没想到,他却认真了,脸阴郁起来,十分不高兴。他说:“老师别提我的伤心事。”
“怎么讲?”
“本来我以为我可以忘了。可……”他一脚把球踢飞,嘻嘻哈哈地说:“算了,不说了,老师,一会我们CS。好不好?”
我说:“这个主意不错。”
二○○四年的春天我是在辽蒙边界上的这个褐海的小城度过的。褐海这个小城很像是镶嵌在东北平原与内蒙古大草原之间的一颗明珠。和澹川比较起来,气候相对有些潮湿,每个早晨或者黄昏,整个城市都变得湿漉漉的寂静。飞鸟从天空斜斜地飞过,雨随后就落了下来。
我和张卓群从网吧CS出来,眼睛都累得皱在一起,干巴巴地发涩,穿透雨水向远处张望。大马路上依旧有人在走路,不紧不慢,恣意十足。我没打赢张卓群,即使我用了最好的装备,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将我击毙。这使我愤愤然,一肚子的火气。
我说:“你什么时候把CS练得这么厉害?”
他搔搔脑袋,很虚伪地谦虚着:“这算不上厉害!我玩流星蝴蝶剑……”
我说:“得了吧你。”
他说:“其实我不喜欢CS。总是周而复始地杀来杀去,没有一点由头,很机械地去追逐、拼杀,快感只在一瞬间完成,如不继续下去,就是茫然、空虚,就是折戟沉沙。老师,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也不过如此?”
我又看了看张卓群。
雨依旧哗啦哗啦地下,没完没了。他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焦急地等待着我的答案。可是我没有答案可以给他。他仰起尖而干净的下巴,颜色很浅的胡须从皮肤下面顽强地冒出来,有些不合时宜。我终究无法将讲出这些话的张卓群和眼前的这样一个形象吻合起来。
断裂。
我说:“游戏而已。”
他说:“不是有句话叫做戏如人生吗?”
我说:“你再这样说话,我就只能叫你老师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接天上落下的雨,他背着很大很大的书包和我并肩站在网吧的门前。雨就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地下着,且来势汹汹,越落越猛。抬眼望望暗无天日的天。我惆怅地说:“怎么办?”
他狡黠地眨巴着眼睛:“要不我们到雨里转转?”
我打了一个响指,兴高采烈地说:“任它雨打风吹,胜似闲庭信步。”
他一直看着我,我一说完,他立即雀跃起来,高伸右臂,大声喊着:“耶——”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我的头上、脸上、手腕上。很快,我热气腾腾的身体就彻底地润凉下来,并且从头到尾散发着水汽和寒意。不过,在冷飕飕的雨里,却有着一种格外的欢畅。我嘻皮笑脸地扭头去找张卓群说话:“喂,喂,喂——”
他不搭理我,站在那,傻乎乎地看着便利店里恍惚走动的身影。我拍了一下他的肩:“喂——”
仿佛惊动了他的魂魄,惊慌失措地反应过来:“怎么了?”
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提给他的,但我没说,我踢起脚下的小水泡,水点子溅起来,溅到他的裤脚上。我说:“我们这样,像不像两条溺水的鱼?”
他似乎有点生气,没头没脑地说:“你搞什么?”然后,再不搭理我,目光似乎为某种力量所牵引,又转到便利店。我越过他,双脚趟着水向马路对面走去——我是因为需要一瓶滴眼液——他不明所以,在我身后大呼小叫:“喂,你去干什么?”我不理会,闷着头目光坚定地盯着湿透的球鞋向前走去。
之后,我看见了那个女中学生,榛。
她站在柜台前,小心翼翼地从营业员手里拿过一个白色的小盒子,是避孕药。我飞快地睃了她一眼,目光像惊慌的兔子迅速跳开,她恰巧看见了我,似乎对我有点印象,脸上浮现着不自然的微笑,转身走开,她去的方向,有一个短发男孩,理着毛寸,染成了玉米胡须的嫩紫色,眼神凛冽,站在角落里正抽出一支烟来——是潘景家。我要了滴眼液之后,立刻从便利店里出来,横穿大水汪洋的马路,摇摇晃晃地跑向张卓群。
我招呼他,他不肯走。
他说:“我好像看见了榛。”
我说:“不会的,你看花了眼。”
他说:“就在便利店里,那个穿蓝色衣服的人肯定是榛。”
我说:“我刚才就从那个人身边经过,我确定她不是榛,只是有一些相像而已。”
他说:“哦。”
我说:“我们走吧。”
我们便掉头走掉,踢踢踏踏地走在满是汹涌积水的马路上,有一种淋漓的快感。后来,我们就跑了起来。跑上了高架,靠在栏杆上望穿梭不停的雨水,一往无前地落下来,怒气冲冲,不可一世。
我说:“你喜欢她?”
他说:“谁?”
我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吐出了那个字:“榛。”
他突然就沉默了,像一株失去了方向的葵花,在阴天里失去对太阳的追逐和膜拜,半途而废,面庞迎着天空俯了下去,脊背靠在散发着金属气息的护栏上,翘起脸孔望向深不可测的天空,脸庞上交织着横七竖八的雨水。他抬起胳膊,蹭了一把。
我说:“你哭了?”
他说:“没有。”
我说:“我们回家吧。再淋下去非感冒不可。”
他说:“我还是觉得那个女孩是榛。”
我说:“你还是喜欢她。”
第二部分在褐海(2)
张卓群落汤鸡一样敲开家门时,妈妈夸张地尖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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