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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短篇小说和散文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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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得厉害,才问了家里的一些情况,监管人就在一边催时间了。父亲送我走过拐角,
却将缸子交给我,说:“肉你拿回去,我把烟留下就是了。”我出了院子的栅栏门,
门很高,我只能隔着栅栏缝儿看父亲,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呆呆站在那儿看我的神色。
后来,父亲带着一身伤残被开除公职押送回家了,那是个中午,我正在山坡上拔草,
听到消息扑回来,父亲已躺在床上,一见我抱了我就说:“我害了我娃了!”放声
大哭。父亲是教了半辈子书的人,他胆小,又自尊,他受不了这种打击,回家后半
年内不愿出门。但家政从政治上、经济上一下子沉沦下来,我们常常吃了上顿没有
下顿,自留地的包谷还是嫩的便掰了回来,包谷棵儿和穗儿一起在碾子上砸了做糊
糊吃,麦子不等成熟,就收回用锅炒了上磨。全家唯一指望的是那头猪,但猪总是
长一身红绒,眼里出血似地盼它长大了,父亲领着我们兄弟将猪拉到十五里的镇上
去交售,但猪瘦不够标准,收购站拒绝收。听说二十里外的邻县一个镇上标准低;
我们决定重新去交,天不明起来,特意给猪喂了最好的食料,使猪肚撑得滚圆,我
们却饿着,父亲说:“今日把猪交了,咱父子俩一定去饭馆美美吃一顿!”这话极
大地刺激了我和弟弟,赤脚冒雨将猪拉到了镇上。交售猪的队排得很长,眼看着轮
到我们了,收购员却喊了一声:“下班了!”关门去吃饭。我们叠声叫苦,没有钱
去吃饭,又不能离开,而猪却开始排泄,先是一泡没完没了的尿,再是翘了尾巴要
拉,弟弟急了,拿脚直踢猪屁股,但最后还是拉下来,望着那老大的一堆猪粪,我
们明白那是多少钱的分量啊。骂猪,又骂收购员,最后就不骂了,因为我和弟弟已
经毫无力气了。直等到下午上班,收购员过来在猪的脖子上捏捏,又在猪肚子上揣
揣,头不抬他说:“不够等级!下一个——”父亲首先急了,忙求着说:“按最低
等级收了吧。”收购员翻着眼训道:“白给我也不收哩!”已经去验下一头猪了。
父亲在那里站了好大一会儿,又过来蹲在猪旁边,他再没有说话,手抖着在口袋里
掏烟,但没有掏出来,扭头对我们说:“回吧。”父子仨默默地拉猪回来,一路上
再没有说肚子饥的话。

    在那苦难的两年里,父亲耿耿于怀的是他蒙受的冤屈,几乎过三天五天就要我
来写一份翻案材料寄出去。他那时手抖得厉害,小油灯下他讲他的历史,我逐字书
写,寄出去的材料百分之九十泥牛入海,而父亲总是自信十足。家贫买不起纸,到
任何地方一发现纸就眼开,拿回来仔细裁剪,又常常纸色不同,以至后来父子俩谈
起翻案材料只说“五色纸,,就心照不宣。父亲幼年因家贫害过胃疼,后来愈过,
但也在那数年间被野菜和稻糠重新伤了胃,这也便是他恶变胃癌的根因。当父亲终
于冤案昭雪后,星期六的下午他总要在口袋里装上学校的午餐,或许是一片烙饼,
或是四个小素包子,我和弟弟便会分别拿了躲到某一处吃得最后连手也舔了,未了
还要趴在泉里喝水涮口咽下去。我们不知道那是父亲饿着肚子带回来的,最最盼望
每个星期六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有一次父亲看着我们吃完,问:”香不香?“弟
弟说:”香,我将来也要当个教师!“父亲笑了笑,别过脸去。我那时稍大,说现
在吃了父亲的馍馍,将来长大了一定买最好吃的东西孝敬父亲。父亲退休以后,孩
子们都大了,我和弟弟都开始挣钱,父亲也不愁没有馍馍吃,在他六十四岁的生日
我买了一盒寿糕,他却直怨我太浪费了。五月初他病加重,我回去看望,带了许多
吃食,他却对什么也没了食欲,临走买了数盒蜂王浆,叮咛他服完后继续买,钱我
会寄给他的,但在他去世后第五天,村上一个人和我谈起来,说是父亲眼完了那些
蜂王浆后曾去商店打问过蜂王浆的价钱,一听说一盒八元多,他手里捏着钱却又回
来了。

    父亲当然是普通的百姓,清清贫贫的乡间教师,不可能享那些大人物的富贵,
但当我在城里每次住医院,看见老干楼上的那些人长期为小病疗养而坐在铺有红地
毯的活动室中玩麻将,我就不由得想到我的父亲。

    在贾家族里,父亲是文化人,德望很高,以至大家分为小家,小家再分为小家,
甚至村里别姓人家,大到红白喜丧之事,小到婆媳兄妹纠纷,都要找父亲去解决。
父亲乐意去主持公道,却脾气急躁,往往自己也要生许多闷气。时间长了,他有了
一定的权威,多少也有了以“势”来压的味道,他可以说别人不敢说的话,竟还动
手打过一个不孝其父的逆子的耳光,这少不得就得罪了一些人。为这事我曾埋怨他,
为别人的事何必那么认真,父亲却火了,说道:“我半个眼窝也见不得那些龌龊事!”
父亲忠厚而严厉,胆小却嫉恶如仇,他以此建立了他的人品和德行,也以此使他吃
了许多苦头,受了许多难处。当他活着的时候,这个家庭和这个村子的百多户人家
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好处,似乎并不觉得什么,而听到他去世的消息,猛然间都感到
了他存在的重要。我守坐在灵堂里,看着多少人来放声大哭,听着他们哭诉:“你
走了,有什么事我给谁说呀?”的话,我欣慰着我的父亲低微却崇高,平凡而伟大。

    在我小小的时候,我是害怕父亲的,他对我的严厉使我产生惧怕,和他单独在
一起,我说不出一句话,极力想赶快逃脱。我恋爱的那阵,我的意见与父亲不一致,
那年月政治的味道特浓,他害怕女方的家庭成分影响了我,他骂我,打我,吼过我
“滚”。在他的一生中,我什么都听从他,唯那件事使他伤透了心。但随着时代的
变化,家庭出身已不再影响到个人的前途,但我的妻子并未记恨他,像女儿一样孝
敬他,他又反过来说我眼光比他准,逢人夸说儿媳的好处,在最后的几年里每年都
喜欢来城中我的小家中住一个时期。但我在他面前,似乎一直长不大,直到我的孩
子已经上小学了,一次他来城里,见面递给我一支烟来吸,我才知道我成熟了,有
什么事可以直接同他商量。父亲是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又受家庭生计所累,他没
有高官显禄的三朋,也没有身缠万贯的四友,对于我成为作家,社会上开始有些虚
名后,他曾是得意和自豪过。他交识的同行和相好免不了向他恭贺,当然少不了向
他讨酒喝,父亲在这时候是极其慷慨的,身上有多少钱就掏多少钱,喝就喝个酩酊
大醉。以至后来,有人在哪里看见我发表了文章,就拿着去见父亲索酒。他的酒量
很大,原因一是“文革”中心情不好借酒消愁,二是后来为我的创作以酒得意,喝
酒喝上了瘾,在很长的日子里天天都要喝的,但从不一人独喝,总是吆喝许多人聚
家痛饮,又一定要母亲尽一切力量弄些好的饭菜招待。母亲曾经抱怨:家里的好吃
好喝全让外人享用了!我也为此生过他的气,以我拒绝喝酒而抗议,父亲真有一段
时间也不喝酒了。一九八二年的春天,我因一批小说受到报刊的批评,压力很大,
但并未透露一丝消息给他。他听人说了,专程赶三十里到县城去翻报纸,熬煎得几
个晚上睡不着。我母亲没文化,不懂得写文章的事,父亲给她说的时候,她困得不
时打吨,父亲竞生气得骂母亲。第二关搭车到城里见我,我的一些朋友恰在我那儿
谈论外界的批评文章,我怕父亲听见,让他在另一间房内休息,等来客一走,他竟
过来说:“你不要瞒我,事情我全知道了。没事不要寻事,有了事就不要怕事。你
还年轻,要吸取经验教训,路长着哩!”说着又返身去取了他带来的一瓶酒,说:
“来,咱父子都喝喝酒。”他先倒了一杯喝了,对我笑笑,就把杯子交给我。他笑
得很苦,我忍不住眼睛红了,这一次我们父子都重新开戒,差不多喝了一瓶。

    自那以后,父亲又喝开酒了,但他从没有喝过什么名酒。两年半前我用稿费为
他买了一瓶茅台,正要托人捎回去,他却来检查病了,竟发现患的是胃癌。手术后,
我说:“这酒你不能喝了,我留下来,等你将来病好了再喝。”我心里知道,父亲
怕是再也喝不成了,如果到了最后不行的时候,一定让他喝一口。在父亲生命将息
的第十天,我妻子陪送老人回老家,我让把酒带上。但当我回去后,父亲已经去世
了,酒还原封未动。妻说:父亲回来后,汤水已经不能进,就是让喝酒,一定腹内
烧得难受,为了减少没必要的痛苦,才没有给父亲喝。盛殓时,我流着泪把那瓶茅
台放在棺内,让我的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上再喝吧。如今,我的文章还在不断地发表
出版,我再也享受不到那一份特殊的祝贺了。

    父亲只活了六十六岁,他把年老体弱的母亲留给我们,他把两个尚未成家的小
妹留给我们,他把家庭的重担留给了从未担过重的长子的我。对于父亲的离去,我
们悲痛欲绝,对于离去我们,父亲更是不忍。当检查得知癌细胞已广泛转移毫无医
治可能的结论时,我为了稳住父亲的情绪,还总是接二连三地请一些医生来给他治
疗,事先给医生说好一定要表现出检查认真,多说宽心话。我知道他们所开的药全
都是无济于事的,但父亲要服只得让他服,当然是症状不减,且一日不济一日,他
说:“平呀,现在咋办呀?”我能有什么办法呀,父亲。眼泪从我肚子里流走了,
脸上还得安静,说:“你年纪大了,只要心放宽静养,病会好的。”说罢就不敢看
他,赶忙借故别的事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抹眼泪。后来他预感到了自己不行了,却还
是让扶起来将那苦涩的药面一大勺一大勺地吞在口里,强行咽下,但他躺下时已泪
流满面,一边用手擦着一边说:“你妈一辈子太苦,为了养活你们,舍不得吃,舍
不得穿,到现在还是这样。我只说她要比我先走了,我会把她照看得好好的……往
后就靠你们了。还有你两个妹妹……”母亲第一个哭起来,接着全家大哭,这是我
们唯有的一次当着父亲的面痛哭。我真担心这一哭会使父亲明白一切而加重他的负
担,但父亲反倒劝慰我们,他照常要服药,说他还要等着早已订好的国庆节给小妹
结婚的那一天,还叮咛他来城前已给菜地的红萝卜浇了水,菜苗一定长得茂密,需
要间一间。就在他去世的前五天,他还要求母亲去抓了两付中草药熬着喝。父亲是
极不甘心地离开了我们,他一直是在悲苦和疼痛中挣扎,我那时真希望他是个哲学
家或是个基督教徒,能透悟人生,能将死自认为一种解脱,但父亲是位实实在在的
为生活所累了一生的平民,他的清醒的痛苦的逝去使我心灵不得安宁。当得知他在
最后一刻终于绽出一个微笑,我的心多多少少安妥了一些。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母
亲在悲苦中总算挺了过来,我们兄妹都一下子更加成熟,什么事都处理得很好。小
妹的婚事原准备推迟,但为了父亲灵魂的安息,如期举力,且办得十分圆满。这个
家庭没有了父亲并没有散落,为了父亲,我们都在努力地活着。

    按照乡间风俗,在父亲下葬之后,我们兄妹接连数天的黄昏去坟上烧纸和燃火,
名曰:“打怕怕”,为的是不让父亲一人在山坡上孤单害怕。冥纸和麦草燃起,灰
屑如黑色的蝴蝶满天飞舞,我们给父亲说着话,让他安息,说在这面黄土坡上有我
的爷爷奶奶,有我的大伯,有我村更多的长辈,父亲是不会孤单的,也不必感到孤
单,这面黄土坡离他修建的那一院房子不远,他还是极容易来家中看看;而我们更
是永远忘不了他,会时常来探望他的。
 

                            贾平凹文集                   贾平凹简介
 
    贾平凹(原名贾平娃),陕西丹凤人,1952年2月21日出生。於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专业作家。贾平凹喜吃杂粮野菜,不动膏粱腥荤。平生无什么特别嗜好,唯独喜爱每日转动笔杆子,硬使当今文坛浪飞潮涌,无日安宁始心足。国外人士均誉他为中国大陆文坛的“独行侠”。

    贾平凹的散文内容浩瀚,五彩缤纷,从抒写的内容和笔调去看,可以归成五类:第一类是情绪小品,以抒写某种特定的情绪为主,如《大洼地一夜》就是代表;第二类是场景小品,以写各类场景为主,如《静虚村记》、《黄土高原》等;第三类是人物小品,粗线条勾画人物为主,如《摸鱼捉鳖的人》、《在米脂》等;第四类是随笔,综论人生,针砭世情,如《人病》、《牌玩》等;最后一类是风物小品,描摹风俗,记述玩物,如《陕西小吃小识录》、《玩物铭》等。

    贾平凹于传统的散文写作中,取了个大突破─凡对社会、人生的独特体察、个人内心情绪(爱与恨),或偶尔感悟到的某些哲理等,都呈现文中。那份坦诚、不摆架子、不高调等性格,亦是他赢得读者的方法之一。在他文中,不难发现贾平凹的赤子之心,于现今复杂的社会里的确难寻。而且,贾平凹对美感的追求,于字里行间清晰易见。他不单只在乎自我领略,亦愿把这审美路径向读者介绍及实践。

    贾平凹获奖作品一览:

1978 短篇小说《满月儿》 首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1979 文论《满月儿之外》 《十月》首届文学奖

1980 短篇集《早晨的歌》 陕西省第一届优秀图书奖

1982 短篇小说《山镇夜店》 第一届“雨花奖”

1983 短篇小说《清官》 “南苑”佳作奖 ;散文《月迹》 《散文月刊》优秀作品奖

1984 中篇小说《腊月.正月》 第三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4年陕西省文艺“开拓奖” ; 中篇小说《商州初录》 首届钟山文学奖; 散文《流逝的岁月》 《青年一代》佳作奖; 散文《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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