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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琼瑶-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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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露,不是我说你,女孩子最忌讳轻佻,你跟我说话的时候,眼光不能飘向别人。 这是很不礼貌的。” 

  “哦!”宛露喉咙里像梗了一个鸡蛋,她只得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看著孟太太。“ 是的,伯母。”她应著,声音已有些软弱无力。“你既然愿意嫁到孟家来,你就要知道一 些孟家的规矩,樵樵的父亲叫孟承祖,曾祖父是个翰林,孟家是世代书香,从没有出过一 点儿差错,孟家所娶的女孩子,也都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坦白说,宛露,你的许多条 件,并不适合我的要求。”“哦,伯母。”宛露又看了孟樵一眼,孟樵已不知不觉的走了 过来,坐在宛露身边,而且紧张的燃起了一支烟。当宛露的眼光对他投来,他立即对她做 了一个鼓励的、安慰的眼色。“又来了!”孟太太严厉的看著宛露,声音仍然是不疾不徐 ,不高不低的。“宛露,你第一件要学的事,就是目不斜视!你知道吗?你长相中最大的 缺点,就是你这对眼睛……”“我知道,”宛露的胸部起伏著。“我有双不安分的眼睛, 你上次告诉过我!”“你知道就好了。”孟太太一副宽容与忍耐的态度。“这并不要紧, 你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随便对人抛媚眼,尤其是男人……”“伯母!”宛露不由 自主的提高了声音:“我从来就没有……”“宛露!”孟太太沉声说:“这也要改!” 

  “改什么?”宛露更加困惑了。 

  “长辈说话的时候,你不能随便插嘴,也不能打断,这是基本的礼貌,难道你父亲没 有教过你?” 

  宛露咬紧了牙关,垂下了眼睑,下意识的把手握成了拳,闭紧嘴巴一语不发。“抬起 头来,看著我!”孟太太命令著。“我和你说话,你不要低头,知道吗?”宛露被动的抬 起头来。 

  “我刚刚已经说了,你的许多条件,并不适合我的要求,但是樵樵已经迷上了你,我 也只好接受你,慢慢的训练和薰陶,我想,总可以把你从一块顽石,琢磨成一块美玉,你 的底子还是不错的……”“不见得!”宛露冲口而出。 

  “你说什么?”孟太太盯著她。“你一定要打断我的话吗?如果你现在都不肯安分下 来,你怎么做孟家的媳妇呢?你看!你的眼光又飘开了!我可不希望,我娶一个儿媳妇, 来使孟家蒙羞……”“妈!”这次,开口的是孟樵,他愕然的,焦灼的、紧张而困惑的注 视著母亲。“妈!你怎么了?宛露又没做错什么,你怎么一个劲儿的教训她……” 

  “樵樵!”孟太太喊,声音里有悲切,有责备,有伤感,还有无穷无尽的凄凉:“我 只想把话先说明白,免得以后婆媳之间不好相处。我没想到,宛露还没进门,我已经没有 说话的余地了。好吧,你既然不许我说话,我还说什么呢?真没料到,你从小,我养你, 教育你,给你吃,给你喝,今天你的翅膀硬了,你会赚钱了,又要被派出国了,你有了女 朋友,我就应该扫地出门了……”“妈妈!”孟樵大喊。“你怎么说这种话呢?好了好了 ,是我的错,我不再插嘴,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都算我错,好吗?”他懊恼的望望母 亲,又怜惜的望望宛露。对母亲的眼光是无奈的,对宛露的眼光却是祈谅的。 

  孟太太没有忽视他这种眼神,摇了摇头,她悲声说: 

  “我不再说话了,我根本没有资格说话!” 

  “妈!”孟樵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哀恳:“请你别生气吧!今晚,我们是在谈婚事,这 总是一件喜事呀!” 

  “喜事!”孟太太幽幽的说:“是的,是喜事!宛露是家学渊源,是名教授之女,你 交到这样的女朋友,是你的幸运!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老太婆,怎么有资格教她为人之道? ” 

  “我想,”宛露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森冷清脆,她的面颊上已毫无血色,她的眼睛 乌黑而锐利,她的呼吸急促而重浊,她直视著孟太太。“你应该先了解一件事,再答应我 和孟樵的婚事,我不是段立森的亲生女儿!我是他们的养女,我的生父是谁我不知道,我 的生母是个舞女……” 

  “什么?”孟太太直跳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雪白雪白了,她掉头看著孟樵。“樵樵! ”她厉声喊:“你交的好朋友,你不怕你父亲泉下不安吗?我守了二十几年寡,把你带大 ,你居然想把一个出身不明不白的低贱女子,带进家门来羞辱孟家……”“宛露!”孟樵 也急了,对于宛露的出身,他根本一点也不知道,第一个直接反应的念头,他就认为宛露 又在编故事,目的只在和母亲呕气。于是,他叫著说:“你别胡说八道吧!宛露,你何苦 编出这样荒谬的故事来……” 

  “哦,孟樵!”宛露的声音,冷得像冰块的撞击:“原来你和你母亲一样!你也会注 重我的出身和家世,更甚过注重我自己!你们是一对伪君子!你们看不起我是不是?你又 怎么知道我看不看得起你们!”站起身来,她忍无可忍的逼向孟太太,压抑了许久的怒气 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射了出来,她大叫著说:“你是一个戴著面具的老巫婆!你讨厌!你可 恶!你虚伪!你势利!你守寡了二十几年,有什么了不起,要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如果你 不甘心守寡,你尽可以去找男人!你守寡也不是你儿子的错误,更不是你给他的恩惠,而 你!你想控制你的儿子,你要独霸你的儿子,你是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孟太太被骂 傻了,呆了,昏乱了,她蜷缩在沙发上,喃喃的叫著:“天哪!天哪!天哪……”她开始 浑身颤抖,指著孟樵,语无伦次的叫:“樵樵,樵樵,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你拿把刀把 我杀了吧!……”“宛露!你疯了!”孟樵大吼,扑过去,抓住了宛露的胳膊:“住口! 宛露!你怎么可以这样骂我母亲?你疯了!住口!” 

  “我不住口!我就不住口!”宛露是豁出去了,更加大叫大嚷起来:“你母亲是个神 经病!是个妖魔鬼怪!她根本不允许你有女朋友。她仇视你身边所有的女人!她要教育我 ,要我端庄贤淑,目不斜视……”她直问到孟太太脸上去。“你敢发誓你二十几年来没想 过男人吗?没看过男人吗?你是一脸的道貌岸然,一肚子的……” 

  “啪!”的一声,孟樵已对著宛露的脸挥去了一掌,这一掌清脆的击在她面颊上,用 力那么重,使她站立不住,差点摔倒,扶著沙发背,她站稳了。转过头来,她不信任的睁 大了眼睛,楞楞的看著孟樵,低低的说: 

  “你打我?你打我?”她再看看缩在沙发上的孟太太,然后,她转过身子,像一阵旋 风般冲出了大门,对著大街狂奔而去。孟樵呆立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他大叫著: 

  “宛露!宛露!宛露!” 

  他追出了大门,外面的雨已经加大了,雨雾里,他只看到宛露跳上了一辆计程车,车 子就绝尘而去。 

  宛露缩在车子里,浑身发著抖,像人鱼一样滴著水。她不想回家,在这一刻,她无法 回家,她心里像燃烧著一盆好热好热的大火,而周身却冷得像寒冰。她告诉了那司机一个 地址,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个地址到底是什么地方。车停了,她机械化的付了钱,下 了车,站在雨地里,迷迷糊糊的四面张望著,然后,她看清楚了,自己正站在顾友岚的家 门口。她疯狂的按了门铃。开门的是友岚自己,一看到宛露这副模样,他就呆了。一句话 也没问,他把她连扶带抱的弄进了客厅,大声的叫母亲,顾太太和顾仰山都奔了过来,他 们立刻用了一条大毛毯,把她紧紧的裹住。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上,雨珠和著泪水 ,流了一脸,她浑身颤抖而摇摇欲坠。

  “顾伯母,”她牙齿打著战,却十分清醒的问:“你会为了我是个舞女的私生女,而 不要我做儿媳妇吗?” 

  “什么话!”顾太太又怜又惜又疼又爱的叫。“我们爱你,要你,宠你,从来不管你 的出身!” 

  “顾伯伯,你呢?”“你还要问吗?”顾仰山说:“我们全家等你长大,已经等了这 么多年了。”“那么,”她回头直视著友岚。“我已经考虑过了,随便那一天,你都可以 娶我!”她把双手交给友岚,郑重而严肃。“别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也别以为我是神志不 清,我很清醒,很明白,友岚,我愿为你做一个最好最好的妻子!” 

  “宛露!”友岚激动的喊了一声,立刻把那滴著水的身子,紧紧的拥进了怀中。 

12 

  宛露病了一个星期。她的病只有一半是属于生理上的,自从淋雨之后,她就患上了严 重的感冒和气管炎,一直高烧不退。另一半,却完全是心理上的,她毫无生气而精神恹恹 。躺在床上,她不能去上班,就总是迷惘的望著窗子。雨季已经开始了,玻璃上从早到晚 的滑落著雨珠,那阶前檐下,更是淅沥不止。而院子里的芭蕉树,就真正的“早也潇潇, 晚也潇潇”起来。宛露躺在床上,就这样寥落的,萧索的,忧郁的听著雨声。 

  段太太始终伴著她,全心全意的照顾著她。至于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段太太已陆续 从她嘴中,知道了一个大概。那晚,她和孟樵一起出去,却被顾友岚裹在毛毯中送回家来 ,又湿,又冷,又病,又弱。当夜,她在高烧中,只迷迷糊糊的对段太太说了一句话:“ 妈,他们母子都看不起我,因为我是个弃儿!” 

  段太太不用多问什么,也了解以宛露这样倔强任性的个性,一定和孟家起了绝大的冲 突。她后悔当初没有叮咛宛露一句,对于自己的身世最好不提。可是,再想想,养育了宛 露二十多年,秘密仍然有揭穿的一天,那么,这世界上岂有永久的秘密?如果等到婚后, 再让孟家发现这事实,那个刁钻的孟太太,一定更以为自己是受了欺骗,还不如这样快刀 斩乱麻,一了百了。想定了,她就安心的照顾著宛露,绝口不和她提孟樵。她自己也不再 提,就好像孟樵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就好像她从没有认识过一个孟樵。她却时常谈友 岚,谈顾伯伯顾伯母,谈童年时代顾家如何照顾她,每当顾太太来探望她时,她就会难得 的高兴起来,抓住顾太太的手,她常天真的问:“顾伯母,你会一直这样喜欢我吗?你会 一直疼我吗?你会不会有一天不喜欢我了?不疼我了?” 

  “傻孩子!”顾太太是慈祥,温柔,而易感动的。她会把宛露拥进怀中,爱怜的拍抚 著她的背脊。“你怎么说这种话呢?顾伯母不止爱你,疼你,还要照顾你一辈子!现在, 你不过叫我一声伯母,过几天,你就该改口叫我妈了!噢,宛露,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媳妇!” 

  这时,宛露就会含著泪笑了。一看到她这种笑中带泪的情况,段太太就觉得又心痛又 怜惜。因为,她从宛露这种对“亲情”更胜过“爱情”的渴求里,深深体会到她在孟家所 受到的屈侮。孟太太,那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她竟把宛露所有的自信心,都扫得一干二净 了。 

  顾友岚每天下班后都来看宛露,有时带一束花来,有时带一篮水果。坐在她床边,他 会想尽各种笑话来说给她听,只为了搏她一笑。宛露躺在那儿,静静的看著他,静静的听 著他,当他说到好笑的地方,她也会微微一笑,可是,那笑容是那么怯怯的,可怜兮兮的 ,含泪又含愁的。于是,有一晚,友岚再也忍不住,他在她床前的地板上坐了下来,定定 的看著她,问:“宛露,你到底怎么了?明白告诉我吧!别把我当傻瓜,宛露,我并不像 你想像的那么单纯和天真,你之所以选择我,一定有某项特殊的原因。”把握住她那瘦骨 支离的手,轻轻的说:“那个孟樵,他伤了你的心了,对不对?” 

  宛露感到胸中有一股热浪,直冲到眼眶里,她迅速就把头转向了床里。但是,友岚不 容许她逃避,扳住她的头,他强迫她面对著自己,他稳定的看著她,温柔、诚恳,但却语 重心长的说:“宛露,我不希望自己是个代替品!但是,我要你,我也爱你,这份爱,可 能远超过你的想像。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占多少分量,却知道你并没有如疯如狂的爱 上我。宛露,爱情是一件很微妙的东西,我自己是否被爱,我心里有数。可是,宛露,即 使你不爱我,我一样也要你,因为,有一天,你会爱我,超过那个孟樵!最起码,我会避 免让你伤心!” 

  她闪动著睫毛,无言以答,却泪水盈眶。 

  “别哭!”他吻去她睫毛上的泪痕,哑声说:“我永远不会去追问你有关孟樵这一段 ,我相信,这已经是件过去式了。我只要告诉你,我明白你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会痛苦 ,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和忧郁……宛露!我要治好你!但是,答应我一件 事!” 

  她用询问的眼光望著他。 

  “多想想我,少想想孟樵!” 

  “哦!友岚!”她喊著,泪珠终于夺眶而出。她的手臂围了过来,圈住了他的脖子, 把他的头拉向了自己,她主动的献上了她的嘴唇。他热烈的、深情的、辗转的吻了她,抬 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眶湿润。 

  “嗨!”他故作欢快的,用手指头轻触著她的鼻梁。“从此,开心起来好吗?为了我 !如果你知道,只要你一皱眉,我会多么心痛,你就不忍心这么愁眉苦脸了。” 

  宛露笑了,虽然泪珠仍然在眼眶里闪烁,这笑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重新挽紧了友岚 的脖子,她在他耳边低低的、感激的说:“友岚,你放心,我会做个好妻子!我会尽我的 全心来做你的好妻子,友岚,我永不负你!” 

  友岚的嘴唇从她面颊上轻轻滑过去,再度落在她的唇上,他的手臂温柔而细腻的拥抱 著她。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彼此拥抱著,彼此听著彼此的心跳,彼此听著阶前的雨声, 彼此听著芭蕉的萧萧瑟瑟。直到楼下的门铃声,惊动了他们,友岚放开了她,想站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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