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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琼瑶-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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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只牛忽然一声长鸣,就对著宛露直冲而来,活像斗牛场中的斗 牛。宛露“哇呀”的大叫了一声,拔腿就跑。那山地孩子开始哈哈大笑了。宛露跌跌冲冲 的跑到友岚身边,那只牛早已站住了,她还是跑,脚下有根藤绊了一下,她站立不稳,就 直摔了下去。友岚慌忙伸手把她一把抱住,她正好摔进他的怀中,躺在他的臂弯里。 

  友岚低头看著她那瞪得圆圆的眼睛,和她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他看了好半晌,然后, 他俯下头去,紧紧的吻住了她。 

  她挣扎开去,脸红了。 

  “你不怕那山地孩子看见啊?” 

  “又怎样呢?”他问:“他也会长大,有一天,他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他把她用力 拉进怀里。 

  “别从我怀里逃开!”他低柔的说。“永远不要!” 

  她扬起睫毛,凝视著他那充满了智慧、了解,与深情款款的眼睛,她楞住了。晚上, 他们并躺在床上,拉开了窗帘,他们望著穹苍里的星光,和那一弯月亮。很久很久,两人 都没有说话,然后,友岚静静的问:“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在想,”她坦白的说 :“你白天说的话。” 

  “我白天说了很多话,是那一句呢?” 

  “别从你怀里逃开!”她定了定。“你以为,我还会从你怀里逃开吗?”“你会吗? ”他反问。她转头看著他,忽然间,有两点泪光在她眼里闪烁。 

  “嫁你的时候,我就在心中发誓,我要做你最忠实的、最长久的、最温柔的妻子。像 我妈对我爸爸,像你妈对你爸爸。” 

  他翻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她。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为白天那句话道歉。你知道,有时我也会很 笨,像今天那只牛,你明明好意去亲近它,它却竖起角来想撞你。我就是那只笨牛。” 

  她含笑抚摸他的下巴。 

  “不,你不是笨牛。”她轻声说。“你聪明而多情,我从小就认识你,现在才知道, 你是多么精明的。”她把头钻进他的怀抱中。“瞧,我在你怀里,我并不想逃开!” 

  他温存的抱紧了她。在日月潭住了四天,他们都有些厌了,附近的名山古刹,荒村野 地,以及别人不去的山岗小径,他们都跑遍了。于是,他们计划开车继续南下,去横贯公 路或垦丁,就在研讨的时候,却来了一对意外之客,带给了他们一阵疯狂的喜悦,那是兆 培和玢玢!“嗨!我们也来凑热闹了!”兆培叫著说:“希望不惹新郎新娘的讨厌!”“ 太好了!”宛露拉著玢玢,高兴的笑著。“我们已经开始发闷了!旅行就要人多才有意思 ,我看,”她口无遮拦的:“你们也提前度蜜月吧!反正再过两个月也结婚了!早度蜜月 晚度蜜月还不是一样!”“宛露!少开玩笑!”玢玢的脸涨得绯红了。 

  兆培看看宛露,再看看友岚。 

  “喂,友岚!”他说:“你很有一套,我这个刁钻古怪的妹妹啊,好像又恢复她的本 来面貌了!” 

  “走!”友岚兴高采烈的拍著兆培的肩膀:“我请你们吃中饭去!”“要喝酒!”兆 培说。“就喝酒,随你喝多少!” 

  “不行,”玢玢插嘴了。“我们是来玩的,不是来喝酒的!” 

  “嫂嫂有意见,友岚,你省点钱吧!”宛露说。 

  “才嫁过去,已经帮夫家打算盘了!”兆培说。 

  玢玢又红了脸,友岚却得意的笑著。 

  饭后,他们一起去逛了附近一家孔雀园,那儿养了许许多多的孔雀,五颜六色,那光 亮的羽毛,迎著阳光闪烁,那绚丽的色彩,长在一只鸟的身上,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在他们参观孔雀的时候,兆培才抓住机会,把宛露拉到一边,低低的说:“我特地来告诉 你一件事,孟樵已经出国了。” 

  “哦?”宛露一震,询问的看著兆培。 

  “是报社派他出去的,我想,这一去总要个一年半载,等他回来,世事早变了,他在 外面跑一趟,心情也会改变。时间和空间是治疗伤口最好的东西,他即使有过伤口,到时 也会治愈了,何况,很可能根本没伤口!” 

  宛露呆呆的发起怔来,下意识的抬头看看天空,刚好有一片云飘过,很高,很远。她 模糊的记起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云是虚无缥缈的,你无法去抓住一片云的!” 

  一阵难言的苦涩,陡然对她包围了过来。 

  “哎呀!”友岚忽然大声叫著:“宛露,那只公孔雀一直对著你开屏,它准以为你是 只母孔雀了!” 

  玢玢和兆培都哄然大笑起来,宛露也勉强的跟著笑了。

14 

  好几个月的时间,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在顾家,顾太太总是把家务一手揽住,积年的习惯,她已经做得非常熟悉了,虽然有 了儿媳妇,虽然宛露和她很亲热,也极想分担她的工作,她却不能适应把部份家务交给宛 露。再加上,宛露对家务事也从未做惯,切菜会割破手,洗碗会砸盘子,熨衣服会把衣服 烧焦,炒菜会把整锅油烧起来,连用电锅烧饭,她都会忘记插插头。于是,试了两三天之 后,顾太太就把宛露挽在怀里,笑嘻嘻的说: 

  “你的帮忙啊,是越帮越忙,我看,还是让我来做吧!你放心,妈不会因为你不惯于 做家事,就不宠你的。像你们这代的女孩子,从小就只有精神应付课本,中文、英文、数 学、文学全要懂,而真正的生活,反而不会应付了。” 

  顾太太这几句话,倒说得很深入。真的,这一代的女孩子,个个受教育,从三四岁进 幼稚园,然后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填鸭式的教育已让她们喘不过气来,那里还 有剩余的精力去学习煮饭烧菜持家之道? 

  在家既然无所事事,友岚每天又要上班,宛露的家居生活也相当无聊。起先,她总要 往娘家跑,还是习惯性的缠住母亲,后来,兆培结婚了,玢玢进了门,婆媳之间相处甚欢 。于是,宛露那莫名其妙的自卑感就又抬头了,她想,自己既非段太太所亲生,也不该去 和玢玢争宠。在一种微妙的、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情下,她回娘家的次数就逐渐减少了。 

  六月,天气已经变得好热好热,这天下午,宛露忽然跑到工地去找友岚。友岚正爬在 鹰架上检查钢筋,宛露用手遮著额,挡住阳光,抬头去看那高踞在十楼上的友岚。从下往 上看,友岚的身子只是个小黑点,她几乎辨不清那些身影里那一个是友岚,只能凭友岚上 班前所穿的那身衣服:浅咖啡色衬衫和米色长裤,来依稀辨认。这样一仰望,她心里才有 些概念,她总以为友岚的工作很轻松,待遇又好。工程师嘛,画画设计图,做做案头工作 就可以了,谁知大太阳下,仍然要爬高下低,怪不得越晒越黑,看样子,高薪也有高薪的 原因,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也真亏友岚,他在家里从不谈工作,也从不抱怨,更 不诉苦。说真的,友岚实在是个脚踏实地的青年,也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丈夫。 

  友岚从电梯上吊下来了,一身的灰,一脸的尘土,戴著顶滑稽兮兮的工作帽。看到宛 露,他意外而惊喜,脱掉了帽子,他跑去洗了手脸,又笑嘻嘻的跑了回来。 

  “宛露,怎么想起到这儿来!” 

  “在家无聊,出来逛一逛,而且,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就跑来了。”她仰头再看看那 鹰架。“你待在上面干什么?” 

  “每次排钢筋的时候,都要上去检查,那个架子叫鹰架,老鹰的鹰。”他解释著,一 面拉住她的手,兴高采烈的说:“走,我带你上去看看,从上面看下来,人像蚂蚁,车子 像火柴盒。”“噢!”她退后了一步。“我不去,我有惧高症。” 

  “胡说!”友岚说:“从没听说,你有什么惧高症!小时候,爬在大树的横枝上晃呀 晃的,就不肯下来,把我和兆培急得要死,现在又有了惧高症了。” 

  宛露笑了笑。“嫁丈夫真不能嫁个青梅竹马!”她说。 

  “怎么呢?”“他把你穿背带裤的事都记得牢牢的!”她再看了一眼那“鹰架”。“ 为什么要叫鹰架?” 

  “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它很高,只有老鹰才飞得上去吧!”他凝视她。“你真不想 上去看看吗?” 

  她摇摇头。“小孩的时候,都喜欢爬高,”她深思的说:“长大了,就觉得踩在平地 上最踏实。” 

  “你是什么意思?突然间讲话像个哲学家似的。” 

  “我的意思是说我很平凡,我不要在高的地方,因为怕摔下来,我只适宜做一个平平 凡凡的女人。可是,最近,我很怀疑,我似乎连‘平凡’两个字都做不到。” 

  他看看她,挽住她,他们走往工地一角的阴暗处,那儿堆著一大堆的钢板和建材,他 就拉著她在那堆建材上坐了下来。“我知道,”他深沉而了解的。“你最近并不开心,你 很寂寞,家事既做不来,和妈妈也没有什么可深谈的。宛露,我抱歉我太忙了,没有很多 的时间陪你。可是,我是时时刻刻都在注意你的,我了解你的寂寞。” 

  宛露注视著他,眼里闪动著光华。 

  “友岚,你是个好丈夫!”她低叹的说。“所以,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说吧! ”“你瞧,在家里,每人都有事做,爸爸上班,虽然当公务员,待遇不高,他总是孜孜不 倦的做了这么多年。妈妈管家,又用不著我插手,事无巨细,她一手包揽了。你呢?不用 说了,你是全家最忙的。剩下了我,好像只在家里吃闲饭。” 

  “你猜怎么,”友岚深思的望著她。“我们该有个孩子,那么,你就不会有空虚感了 。” 

  她怔了怔,心里涌上一股凉意。 

  “不不!”她急促的说:“我们现在不要孩子,我太年轻,不适合当母亲,过几年再 说。” 

  他紧盯住她。伸手握牢了她的手。 

  “为什么不要孩子?”他问:“太年轻?不是原因!宛露,在你内心深处,你对生命 有恐惧感吗?” 

  她想了想,坦白的望著他。 

  “是的。”“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弃儿,”她低语。“哥哥也是。记得你告诉过 我的事吗?儿童救济院里有无数不受欢迎的孩子,我不想制造一条生命……”“嗨!宛露 !”他蹙著眉,打断了她。“你的举例有没有一些不恰当?我们的孩子会是不受欢迎的吗 ?我们相爱,我们的父母也希望有个孙儿,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他会降生在一个最喜悦的 家庭里,你怎能拿他和救济院里的孩子来比呢?宛露,”他正视她,一本正经的。“不要 因为你自己是个弃儿,就否决了整个生命。这样,你会走火入魔,你一定要克制住你这种 不很正常的心理。”她恳求的望著他。“我知道这心理可能不正常,”她说:“但是,我 真的怕有孩子,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过各种母亲……”她脑子里不期而然的浮起 孟樵母亲的那张脸,以及自己生母的那张脸,她楞了楞,继续说:“我怕太爱孩子,也会 害了孩子,不爱孩子,也会害了孩子。我怕有一天,我的儿子会对我说:妈妈,我希望你 没有生我!哦,友岚!”她用手捧住下巴,悲哀的说:“请你原谅我,在目前,我真的不 想要孩子。或者,过两年,我比较成熟了,我会想要,那时候再生也不迟,是不是?好在 我们都很年轻。”她凝视他:“给我时间,来克服我的恐惧感,好吗?”他迎视著她的目 光,好一会儿,他没说话,然后,他的手臂绕了过来,温存的围住了她的肩。 

  “好的,宛露。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去生孩子的。”他拂了拂她肩上的头发:“你 要和我商量的事,总不会是要不要孩子的问题吧!”她笑了笑,用一根木棍,在泥土上乱 划著。 

  “我是和你商量,我想去工作。” 

  “哦?到那儿去工作呢?” 

  “我妈早上打电话告诉我,我原来工作的那家杂志社,打电话去问过我,他们编辑部 缺人缺得厉害,希望我回去。我想,我在家里,闲著也是闲著,又读了五年的编辑采访, 不如回去上班,好歹也赚点钱回来贴补家用,你说是不是?” 

  他望著她,笑了。“贴补家用的话,不过说说而已,家里并不缺你那几个钱,但是, 有份工作占据你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是好的,何况你学了半天,也该学以致用。事实上, 你是不必和我商量的,你完全可以自己作决定,对吗?” 

  “总要和你商量的,”她笑著:“你是丈夫呀!一家之主嘛!” 

  “一家之主?”他也笑著:“你才是我的‘主’呢!” 

  于是,这事就说定了。七月初,宛露又回到杂志社去上班。因为杂志社离家不远,宛 露很喜欢走路上下班,比挤公共汽车容易得多。有时,友岚也开车送她去上班,但是,友 岚在工地的上下班时间很不稳定,尤其下班,总比一般机关要晚得多,所以,他从不接她 回家。逐渐的,她也习惯于踏著落日,缓步回家。在这段没有工作的压力,慢慢的踱著步 子,浴在黄昏的光芒中,看著彩霞满天的时光里,成为她一天中最享受与悠闲的时光,因 为,在这段时光里,所有的时间都是她一个人的,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想很多的事情。 

  想很多的事情!想些什么呢?想金急雨树,又已花开花落,想天边浮云,几度云来云 往!想今年与去年,人事沧桑,多少变幻!想那个在街边踢球的女孩,如今已去向何方? 想人生如梦,往事如烟,过去的已无法追回,未来的将如何抓住?……在这许多许多的思 想里,总好像有根无形的细线,从脑子通往心脏,时时刻刻,在那儿轻轻抽动。每当那细 线一抽,她就会突然心痛起来,痛得不能再痛!摇摇头,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心痛了,但是 ,她摇不掉那种痛楚。甩甩头,她也甩不掉那种痛楚。于是,在这份黄昏的漫步里,她几 乎是病态的沉溺于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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