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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平民梁晓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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⒈浮H绱讼氯ピ趺葱心丞t每一只蚁都明白这一点。每一只蚁都为这一点而忧心忡忡。它们真是瞻念前程,不寒而栗啊!

  以往的日子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呀!那时一出蚁穴,便是农家院子。那时它们从不为食物发愁。农家院子的每一角落,都仿佛它们的露天仓库,都有它们永远也搬运不尽的营养丰富的食物。虽然院子只不过被汪洋隔住了,但是它们却已忘记了往日的幸运确曾存在于哪一方向。那地方在它们头中似有又无,遥远而又朦胧,仿佛变成了某种幻觉。蚁们具有从“意识”中彻底翦除苦难印象的本能。它们在哪条道路上受到过严重伤害,它们几乎就永不出现在哪条道路上了。这乃是由它们那种化合物“思维方式”所决定的。它们不会像人一样从苦难里总结和认知什么。它们只会忘记……
  然而在这群蚁中有一只蚁例外——就是那只曾问老蚁“人是什么”的小蚁。它现在已经成长为一只工蚁了。种群艰苦卓绝的劳动令它感动,种群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令它肃然和心疼,种群面临的生存危机也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每当疲惫而又成效甚微的劳动结束以后,它常独自呆在原先那一穴口的高坡之下,仰望着那道几乎被砌死的裂缝,陷入长久的沉思。没有火再从那儿喷入穴中,没有“狂风”再从那儿刮入穴中,没有水从那儿灌入,没有“人”仍在洞外潜伏着时刻准备再次袭击——它认为这一点是显然的。人既是那么神通广大又善 于制造武器的妖魔,那么它们若企图继续伤害自己,这个洞穴岂不是肯定早就不存在了么?……

  它想已经发生过的事,必然另有某种原因。

  那也许是怎样的原因呢?它苦苦思索,却并不能自信地给自己一个回答。它毕竟太年轻了,它对这世界完全缺乏经验。它的怀疑不是经验式的,恰恰相反,正是由于对这世界完全缺乏经验。

  从那道几乎被砌死的裂缝透射进来的阳光,难道不是和别处的阳光一样明媚么?还有往日在农家院子里自由自在的东游西荡,以及那么多种多样的食物——一切是多么美好而又诱人啊!这一只年轻的蚁原本是一只害羞的蚁。它刚刚成长为一只工蚁,还没主动与别的工蚁们交换过食物。因而它的头脑中,仍保留着一些尚未被种群同化的记忆的片断……

  但是它不敢登上高坡接近那道裂缝。只要它再向前迈出一步,高坡上忠于职守的兵蚁们,就会一起地矛戈相向……

  那两个孩子——有天他们听老师读了一篇关于蚂蚁的童话,深深地被蚂蚁这一种小小的生命所具有的种种可贵“品质”感动了。他们联想到自己的恶作剧,不禁万分懊悔。他们企图向蚂蚁表示忏悔的方式是将半个馒头搓成细屑,拌了红糖和香油,撒在那道裂缝的外面……

  混合型的香甜的气味儿,首先使最接近裂缝的兵蚁们的神经反应系统简直没法儿抗拒。于是它们一队队被轮换得更勤了……

  一天深夜,那只年轻的蚁趁兵蚁们瞌睡之际,偷偷从那道裂缝爬了出去。正如它所愿望的那样,它在外面并没遭到任何危险,更未遭到“人”的袭击。多么迷人的夜色啊!多么好吃的食物呀!它大快朵颐。撑得饱饱的以后,又将一些食物放在一片柳叶上,向穴中拖。那对于它是非常吃力的,也是冒生命危险之事,然而这年轻的蚁认为值得……

  其实兵蚁们何曾打过瞌睡呢!在岗位上打瞌睡还配是兵蚁么?它们的瞌睡之状都是佯装的。它们存心放自己的一个胆大妄为的同类从那裂缝爬出去一次。自己由于角色的严格戒律不得为之的事,它们希望有一个兄弟去做。这有点儿阳奉阴违,却也算暗中的成全啊!

  它们帮助那只年轻的蚁将柳叶拖入了穴中。

  “你犯了死罪,当格杀勿论!”

  “我知道的,可你们不想也享受一顿美餐么?”

  于是,站岗的兵蚁们也大快朵颐起来。它们竟将柳叶上的食物全吃光了。

  一只兵蚁说:“现在,我们应该拿这件事怎么办呢?”

  站岗的兵蚁们面面相觑。

  年轻的工蚁镇定地说:“要么,你们告发我,要么,我明天还从这儿出去,弄进来更多的食物。事实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了。这个事实应该让我们的种群知道的呀……”

  那些兵蚁们做了后一种选择。于是它们成了那只年轻工蚁的“地下同志”……

  第二天夜里,从那道裂缝爬到外面去的,不仅那只年轻的工蚁,而至少有几十只工蚁。

  两个孩子发现他们为蚂蚁撒在地上的食物一干二净了,非常高兴。他们搓了更多的馒头屑,拌得更香、更甜。

  第三天、第四天的夜里,从那裂缝爬到外面去的蚂蚁也更多了……

  香而甜的馒头屑,于是成了种群中的定量外食物。这是种群的生存所必需的补充,却也是“非法”的食物,是种群的传统纪律所绝不容许的。“非法”的食物在经过咀嚼之后相互交换的过程中,使另一种化合式的思想在种群中漫延开了——既然事实上可以从那裂缝出去,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将那裂缝开凿得更宽?为什么不使阳光更多地从那儿照耀进来?为什么不从那儿运进来更多更多的香甜食物?……

  胆大妄为的行动被发觉了。

  “我们封起那道裂缝并派兵蚁把守是为了什么?”

  “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开辟另一个穴口又是为了什么?”

  “但我们是可以从那儿出去的,而且我们已经平安地回来了……”

  “而且我们也是在履行着对种群的责任和义务……”

  于是,在这一群蚁间,发生了激烈的“思想”冲突。每一方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而且每一方都有根据那么认为。“思想”的冲突既不再能统一,于是演变为暴力的征服与反征服……

  那是极为惨烈的情形。每一方都战斗得那么顽强,每一方都在为信念而攻守,每一只蚁都“牺牲”得特别悲壮。在这一场战斗中,那只变得明哲保身的中年的蚁,又被唤起了“崇高”的冲动。它用它的视死如归的勇敢证明了它不但是一只优秀的工蚁,而且不愧是一名蚁中的盲勇士。它的双眼是被香头烫瞎的,它的颈子是被那只年轻的蚁咬断的。当它的头从身体上掉下来的时候,那只年轻的蚁眼中滚落了大滴的泪,它原本是敬爱它的“敌人”的呀……

  一方众志成城,但勇进兮不有止,男儿到死心如铁;另一方同仇敌忾,忠诚岂顾血与骨,恒志绝不有稍懈……

  蚁后自噬其腹而死,老蚁以头撞壁身亡。那是这一蚁的种群最大的一场劫难。对于它们,似乎也只有“眼前得丧等烟云,身后是非悬日月”这惟一的选择……

  当那只年轻的蚁率众从那道裂缝“突围”出来——农家的院子里主人正在和泥。如今大多数农村已不再用草泥抹墙了,和的是水泥。

  “哥,哥,蚂蚁又从这儿出来了!”

  “别伤害它们,这次千万别伤害它们……”

  而农人,却用抹板平托了水泥,首先朝那道裂缝抹下去……

  “爹,你不能……”

  “一边去!别妨碍我干活。”

  水泥抹下去了。裂缝不见了。紧接着,第二抹板,第三抹板,水泥一次次抹下去——窗下的土砖墙,渐渐抹厚了,又厚又平滑……

  两个孩子呆住了,弟弟眼中充满了泪。
 那年轻的蚁回头望去,身后跟随着小小的稀稀散散、踉踉跄跄的一支蚁队。窗下的水泥墙根告诉它,再也不会有一只蚁赶上来了……

  它遍体鳞伤,心中充满大的愀然和悲怆。

  它忽然意识到,对于它的种群,有比灾难和“人”更可怕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呢?在 它们的头脑中,还是在外界呢?它发誓一定得想明白这一点,并一代代告诉它们的后代……

  这一队死里逃生的蚁,在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护送之下,缓缓地爬出了农家的院子,爬过了一条坑坑洼洼的村路,迁移到那个村子外面去了……


10。黑 帆

  你在遥望什么?你?

  你看到月亮已经出现了吗?像锡纸剪的一个扁圆裱在半天空,又像慵倦而苍白的少女的脸。

  你看到那血红的落日了吗?它仍依恋着地平线上的一座孤丘。日轮和丘廓若即若离的亲 吻是何等深情!

  你受感动了吗?

  你看那又是什么?那上下盘旋于落日和孤丘周围的?那是一只苍鹰。这孤傲的猛禽,它似乎永远不需要伴侣。

  你也是孤独的。你需要一个伴侣吗你?

  难道你不是在遥望,而是在幻想?

  你又在幻想什么呢?幻想爱情?爱神的弓矢绝不会再瞄准你。这是你的命。你知道。

  荒原上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广袤的荒原!这么孤傲的你!还有那只孤独的苍鹰。你的孤独在地上,它的孤独在天上。

  陪伴你的只有那台二百五十马力的、从美国引进的大型拖拉机,可它不施舍温情。虽然它也有一颗心,但那是钢铁的;虽然它也有不沉默的时候,但它的语言,是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响。它的语言无法安慰你的灵魂。  在天空由明入暗的这个朦胧的过渡时期,荒原又是多么寂寥。

  你的内心也是一个寂寥的世界?

  你注意到了吗,天空的暝昧和荒原的暝昧,是怎样在渐渐地互相渗透着,形成无边无际的氤氲,逼向那苍穹的绝顶?你内心里的暝昧却是无处渗透的。不能升向天空,也不能溢向大地。

  荒原上只有你一个人。

  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在遥望什么?

  夕阳终于沉没到孤丘后面去了。这宇宙之子啊,仿佛无声地爆炸了,熊熊地燃烧了。它用它全部的余晖,温存地笼罩着宁静的孤丘。半边天空也被它殉情的光焰辐射得通红。几朵絮状的瓦灰色的云,极有层次地镀上了环环灿烂的流苏。爱的牺牲,在大自然中也是美的,也是诗。

  夕阳的余晖透过拖拉机驾驶室的玻璃,也照耀在你脸上。

  难道你这么久久凝视的,是你自己的脸?你的脸映在玻璃上,很模糊,但你却并不想看得更清楚,是吗?

  长久凝视自己烧伤过的脸,是需要勇气的。

  玻璃上,你那乌黑的头发和驼色的绒衣领口之间,你的脸像被蚀的浮雕,像锈损的铁面具。疤痕占领了你的脸,却没有改变你这张脸的轮廓。你的五官仍然线条分明,呈现着粗糙的英气。美与丑那么鲜明那么对立地凝固在你脸上。在一百个脸被严重烧伤的人中,也许只能有一个人的脸还会遗留下美的痕迹。

  这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幸运。

  你凝视着自己,心中就是在想这一点吗?

  不,不对,你想的不是这一点。当一个人想到幸与不幸时,眼睛里必定会流露出茫然的目光。幸与不幸,这是人类为自己的命运创造的语汇。人想到与命运有关的一切,茫然就会弥漫整个内心。

  而你的眸子里此时此刻却闪耀着多么奇特的光彩。你心灵深处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幻想呢?你在神往,你在憧憬,正是这样。

  难道你面对广袤的荒原,在这黄昏与暗夜交替的宇宙最神秘的时刻,孤独地体验着大自然静谧而无限的诗意吗?

  孤独也是诗。你也是诗。

  你,你这荒原的孤独的守夜者,你是一首长诗中的一个短句,你甚至只是一句诗中的一个符号。

  你那干燥的双唇微动了一下,从你口中吐出了一个字:“帆……”

  你为什么要想到这个字呢?

  帆——一个充满诗意的字。

  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个字也是一首长诗。从童年到少年到你现在三十五岁的年龄,从会说这个字,到会写这个字,到你此时此刻情不自禁说出这个字,你的岁月中贯穿着以这个字为注脚的诗韵。如同蚌含着一颗珠。

  你从小就向往大海,如今你的命运之舟搁浅在荒原上。你读过凡尔纳的小说《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们》之后,曾多么幻想在现代的世纪驾驶古老的帆船独自航行于大海,可是你如今坐在一台二百五十马力的拖拉机驾驶室里。

  那“船长”将你抛弃了。

  “他”是你的命。

  这台拖拉机却无疑是世界最先进的,第一流的。

  可你却仍然没有忘掉那个字——帆。

  杨帆——多么豪迈的名字。你的名字。

  全连一百二十七名知识青年都返城了,只有一份知识青年的档案留在场部档案室。这份档案上写着你的名字。

  如今人们谈到你的名字,也就是谈到了他们。那一百二十七个,那四十余万。你的名字成了历史一章的“序”。

  土地承包了。农机具也承包。

  兵团战士——你的历史。

  农场职工——你的昨天。

  承包户——你的今天。

  你也是一户。一个人一户。

  你今后将是这片荒原的主人。你今后将是这台拖拉机的主人。

  你可以选择一片被开垦了的土地。你没有。既然有选择的权利,你就不愿在别人开垦了的土地上播种和收获。你更希望拥有自己的土地。既然所有的中国人都被推到一个历史直角的顶点,你认为你也该充满自信地大声说:从这里开始吧,让我的生活,让我的一切!

  几年前那场火灾烧毁了你的面容,却没烧尽你的自信。自信在心里。心在胸膛里。你的胸膛也曾像你的面容一样被烧伤。你的自信也曾被火焰烤焦,变得萎缩。但是如今,它又像生命力最强的细胞一样,复生了。因为在你的动脉和静脉里,流动着的是一个人最强壮的生命时期的血液,三十五岁的人的血液,能够医治一切。

  你的血液养育你的心。

  你的心滋润你的自信。

  你的血型——AB。

  你的性格非常执拗。这也是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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