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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82-残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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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吱吱嘎嘎地驶过,时而是欢蹦乱跳的孩子们做游戏。麻雀会时常光顾我家的阳台,但是不容我接近。听说这种鸟的性子很烈,如果养在笼子里会绝食身亡,我倒有兴趣想看看它究竟怎么样绝食身亡。    
    就是这样的风景,万变不离其宗,是活的亦是死的。我躲藏在茂盛的葡萄藤里面,目光穿越了结界,仿佛身体也突破它飞到外面的世界去了。    
    只有在这时我机敏而聪慧。女孩子脚下那些细细长长的皮筋儿被我的小布鞋灵活地捻来捻去,或者伏贴地勾在我的小腿上跟我舞蹈。塑料绳编的毽子是欢快而顽皮的精灵,跟我交融亦冲突,我略高一筹就把它轻松地玩弄在双脚之间,无论正踢、反踢。就连男孩子你追我赶的足球,我也可以一展身手,毫不逊色。


《残翅》 一瑶晶(8)

    回归现实,美好破灭。    
    在学校,小云牵头儿,几个女生张扬而缄默地跟随她,跳皮筋儿和踢毽儿交换着游戏,小皮球,一个;小皮球,两个;小皮球,三个……她们从不厌倦、乐此不疲。    
    我只钟情于去音乐教室后面的空地探险,虽然那里除了几根残损的水泥柱子和一扇常年紧锁的地窖的门,再无其他。我一直幻想着把那扇门打开,去看看里面,听说有楼梯,或许顺着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地狱。    
    但在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探险的时候,我万万不会独自前往。我独自会坐在一边,看小云她们玩得起劲。妈妈一直坚持要我学游泳,说女孩子不会游泳就只能坐在一边给人看衣服。但她忽略了如果不会跳皮筋儿和踢毽儿,甚至不会与人交往,那个“坐在一边”的女孩所承受的孤单必然更加漫长和悲哀。    
    有个男孩过来问我:“你怎么一个人?”    
    “啊!我,我一会儿就去替她们。”我支吾着,不知为什么要对他撒谎。或许我该跟他聊聊,也许他愿意听呢?我盘算着该从哪句开始讲好,但那个男孩已经不在。    
    我无奈地笑笑,他根本就不存在嘛!    
    还是因为我对他撒了谎,他生气所以走掉了?    
    我的意识被众多莫名其妙的奇思异想砸得透不过气,却没有一个能被顺利接住,以使我拥有一个思考方向。    
    突然太混乱,我感觉到茫然。然后空白。我忘记我刚才一直在为什么而烦恼,好像睡觉醒来后发现特别疲惫,但却遗忘了梦。    
    那一年冬天,我四年级。    
    刚刚学会了游泳。    
    爸爸妈妈一起,把葡萄架拆掉了,仿佛拆掉一个人的骨头。它知道疼,但它不会哭。我看着阳台逐渐变得光秃秃的,心里竟然悲壮起来。我跑到阳台上,我的身高已经超过那些围困我的栏杆。对着天空,对着风景,我努力挥舞手臂,宣誓自由。    
    然而春天临近,小朋友们开始陆陆续续跑到街上来玩。没有了葡萄藤的庇护,看风景的我仿佛从幕后突然被推上前台,显得坐立难安。尤其是他们看到我,而且还认识我,冲我喊:“沈瑶晶,下来一起玩啊!”    
    我顿时羞愧难当。    
    哦,我的葡萄藤,我的葡萄叶,好想揪住一片遮挡住自己。然后对他们说,我不是沈瑶晶,我不是那个人!    
    我是,那么不想做自己。                                    
    渐渐他们习惯了我从上至下的窥视,心安理得不再叫唤我。我突然很想从随便两根铁栏杆间钻出去,不顾一切地,像那种烈性的鸟。    
    突然感觉有人友好地拍拍我的肩,像是要和我一起玩。我兴奋地转过身去,屋子里空空荡荡,半个人也没有。    
    五年级时建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突然嚣张起来,听说他经常带着人打架,还打劫中、低年级的小同学。有几次课上到中途,建一就被老师叫出去谈话。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自己具体做了什么,在同学的传说和无限的想象中,他有了一个类似英雄的形象,高大而神秘。我望着他的背影,总有一种欲言又止的伤感。    
    他为什么不能对我说呢?我当时就这么伤感。    
    其实建一平时很少和我说话,偶尔说上几句,就会有人起哄。这是普遍的事情,因着我们的好奇与懵懂。但我始终觉得我和建一之间的热闹更有针对性,更意味深长。    
    我这时开始注意建一的脸,注意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单纯的机警和凶猛。我也开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看操场上他奔跑,一个易拉罐都叫他踢得特别尽兴。我听他说那些脱口而出的脏字,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有人说他爸爸一定是赌徒,因为他总是骂女生臭三八。我点点头,心里不免有些说不出口的担忧。后来我奇怪地想,赌徒和臭三八有什么关系?    
    音乐教室位于学校的西北角,独立在教学楼之外。每到冬天就,教室里就会升起炉子供暖。一排排蜂窝煤就摆在墙边,整整齐齐。天寒地冻,房檐上结出一根根冰柱,高高低低,晶莹剔透,好像音乐老师修长手指弹出的美妙旋律。    
    建一坐在我后面,喜欢用手玩我的头发。他把它编成小辫,然后再散开。编的时候小心翼翼,散开时动作总是很迅速。    
    我假装不知道,心理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十分美好。他的手指,也仿佛在我的发丝上弹奏乐器,拨动心弦。    
    放学路上会碰到建一,当他拎着两只魁梧的旱冰鞋去某个场子滑旱冰的时候。    
    远远我见了他,就假装没看见。即使走近,我们也不会打招呼。男生与女生,尚未懂得异性相吸的我们,还是无法摆脱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积累。    
    看着他两只厚重的鞋子,拎在手里,却好像长了翅膀,轻盈得可以飞起来。    
    宋美佳打算移民美国的想法终于有望实现了。    
    当我知道她即将离开时,她已经离婚三年。只记得有一阵她来我家来得特别勤。一次我进家门看到她和妈妈说着说着话,然后就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大人也会哭,哭得安静而美丽,和在妈妈的板子下我的嚎啕截然不同。后来我无数次梦见自己因为即将失去什么东西而伤心欲绝,努力优雅地哭,可泪一流下来就变成了哭嚎。    
    那段时候我总是很伤心,莫名其妙的伤心,总觉得有些重要的东西要远离我,无论我怎样努力优雅地哭着挽留,都无济于事。这种状态断断续续了几年光景,直到我上初中才好些。我觉得这是一种大人们没有的感情,而我们与生俱来就填补了他们的这块空缺,仿佛人类一次伟大的进化。    
    大姨临走时带我去商场,要给我买些东西。我多少听闻她为了办签证四处奔波,负债累累。在商场的玩具区转了几圈都不好开口,但眼睛一直盯着橱窗里那个娃娃。又走到文具柜台,转了又转,最后我说:“我还是想要那个娃娃。”    
    我十分想要一个娃娃,膝盖可以弯曲的仙蒂,特别好看。大姨毫不犹豫地给我买了一款连手腕脚腕都能活动的珍妮。几年以后,这两种娃娃突然销声匿迹,芭比才独领风骚。


《残翅》 一瑶晶(9)

    从那一刻,我拥有了第一个娃娃开始,我便迷上了她。    
    小孩子在家里跑来跑去,从东房到西房,从南房到北房,不是毫无目地瞎跑。我趁他们不注意,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到过许多琐碎的事情,拼在一起又构成了我的伤心。一时满足了好奇,却好比偷腥,难免忐忑。    
    大姨给我买了一个娃娃,在我争强好胜的虚荣心刚刚被暂时满足的时候,听说她之所以负债累累,是因为花了大钱在美国给儿子找学校。学校的名字我可记不住了,但知道在当地数一数二。我一直以为比起男孩她更喜欢女孩,她亲口这么说过的,我一直信以为真……于是我真的伤了心,感觉被欺骗,而且是那么亲近那么热爱的人。    
    那天晚上又梦到自己哭,我跑到大姨怀里去,她却躲开,我掉进海里,遗忘了所有游泳的技巧。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我不理睬,任它自然风干。    
    跑到阳台上去看天空,没有了葡萄藤的庇护,阳光变得那么刺眼,仿佛利剑,瞬间就穿透了我。    
    实在记不得是春夏秋冬,大姨终于走了。那时的成年人也如我一样单纯地以为移民是一条同往幸福生活的阳光大道,因此举家上下无不欢庆。    
    只有沈北平并不看好,略带忧虑地对宋丽佳说:“改革开放了,中国会发展起来的,现在出国不是良策,出国要趁早,要趁早才行啊!”    
    但他还是存了一万美金,是打死也不能动的,给沈瑶晶留学用。他们这一代人,从小见了太多的运动,听天由命的生活使他们练就了这样的居安思危。    
    毕竟这些离我还遥远。    
    让我无法容忍的只是,他们竟然管比萨叫比萨饼,管汉堡叫汉堡包。    
    有一次爸爸的汽车拿去修理,他骑自行车接我回家,不自觉就带着我奔上了机动车道。我坐在他自行车的横杠上,不言不语,任他骑去。他慌忙把车把向右掰,在下一个出口拐进非机动车道。他自言自语地说:“唉呦,一不小心,真危险!”    
    那语气仿佛在教育我,仿佛从他的过失中能看到全人类的重大缺陷,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及时注意,及时改正。    
    我撅撅嘴,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周一升旗我们没穿校服的被留下,借口千篇一律都是洗了没干。    
    一个主任对记录的老师说:“别信他们,全说谎呢!”    
    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学会了说谎,只是谁也没把它当作一个谎来说,就像北京人见面问“吃了吗”一样,谁都明白其中的含意。    
    因此我对那个出语恶毒的主任十分不满,当时真想乌云密布,天崩地裂,从地底下冒出一头大怪兽来把他叼走!就像奥特曼里那样,不过没人会来救他。如果我是导演,我就让怪兽把他扔到半空,做自由落体运动,下落到一半高度时喊“咔”,说笨蛋,会不会演戏,掉得这么不真实,重来一遍!    
    “建一!”    
    我听到楼下的叫喊,我听不错,是他。匆匆跑到阳台,趴在铁栏杆上,我的脑袋已经高出栏杆,可以探到外面去了。那些违章建筑的小平房屋顶堆积着落叶也垃圾,围墙上还竖了碎玻璃防盗。男孩们踢着球,在楼与楼之间的过道上奔跑。看到建一,让我心情复杂而舒畅,也不去想他为什么会跑到我们院里来踢球。    
    “沈瑶晶!”他们看到我,又冲我叫喊和招手,“下来玩吧!”    
    我抿着嘴笑,摇了摇头。    
    他们坚持说下来吧,下来吧!我还是摇头。    
    建一说:“别叫她了。”然后一脚把球踢飞得老远。其他人呼啦一下都跑过去,好像被赶下水的鸭子。我站在阳台上,静止如雕像,如岸边的野花,不被留恋。    
    我感觉像是瞬间被人扯了衣服示众,羞愧不已,如坐针毡。我握紧打着卷儿的栏杆,暗暗发狠。葡萄藤葡萄藤,我突然那么渴望躲在你茂密的枝条背后,做你温巢中顽劣而怪戾的小兽。我要这包容的爱,闭塞的爱,私守的爱,不会再妄想突破。我错了,原来我不能接受任何的改变,否则我会感到异常彷徨不安、惊恐万状。    
    就像这样,我站在阳台上,感到非常非常委屈。    
    向建一借杂志,并不是真的想看。    
    他说他看完了就借给我。    
    一直到放学的时候,我看到小云拿着那本杂志回家。    
    后来小云她们玩游戏的时候,会破例加建一他们男生,这在以前是没有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在偷偷地改变,仿佛复苏的早春。    
    放学看到拎着旱冰鞋的建一身边跟着小芸,心里就会有不快活的感觉。    
    小芸问过我:“你是不是喜欢建一?”    
    我骄傲地说:“谁喜欢他呀!”    
    我做作地仰起头,一时愚蠢的虚荣心占据全部身心。在其得到满足的同时,我不知道我正在丢失着什么。小孩子涉世未深,却早早地学会了撒谎和卖弄,以及莫名其妙的虚荣。并非人性本恶,而是心智还太过幼小的时候,突如其来品尝到孤立、排挤、对抗甚至幼稚的勾心斗角,本能地学会自我保护,无师自通。


《残翅》 一瑶晶(10)

    小芸上学的时候告诉我,建一带她去滑旱冰。那里人特别多,建一认识好些人,跟他们打招呼,看得她眼花缭乱。她说她不会滑,建一就教她,特别耐心。他说他首先要教给她的,就是摔倒了怎么爬起来。他表情非常认真,认真得可爱。    
    当时她逗坏了,说:“你就不应该让我摔倒!”    
    小芸眉飞色舞地描述过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还有始终如一的笑容。    
    有女生恶作剧摘了上面顶着毛毛的杂草,满满一大把攥在手里。然后悄然到我座位跟前,说这是建一给我的。    
    她们看在眼里。    
    我这样想,兴奋而羞怯。但依旧是骄傲地说:“我才不要!”    
    回头,小芸在一边,默默地注视。我无意露出挑衅的神色,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她微笑。微笑,一个多么微妙又危险的表情。    
    我一直很喜欢一条黑色喇叭裤,裤腿钉着两只硕大而鲜艳的蝴蝶,走路的时候两对翅膀呼扇呼扇,活的一样。    
    妈妈说真怯,要我把它剪掉。我不肯。我是如此喜爱这样张扬而奢华的东西,要有触目惊心、咄咄逼人的美。而且建一说,这个很好看。    
    夏天,我把裤腿从大腿位置给剪成两截,蝴蝶翩翩落地。我把它当短裤来穿,紧身的,绷在大腿上和屁股上,幼稚的线条。    
    我不穿内衣,有很多公主衫,弯腰时难免因领口过大而走光。买了带小跟儿的塑料凉鞋,非常纤细,上学不敢穿。小芸和建一一年四季都是旅游鞋,袜靿很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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