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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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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刘找儿子谈:“你们喜欢我们也喜欢。”规定了几条:“她比你大,女同志显老快,你现在喜欢她,将来也要喜欢她,要爱就爱到底;你现在要到南京学习,学习回来还要工作几年才能结婚。”刘光答应了:“爸,我们说定了,谁都不许反悔。”
    我们准备了几个菜,请了段林父母来作客。她父母工农本色,说话很实在:“这不现实,不班配!”老刘说:“我们都尊重孩子的意见吧!”
    刘光在南京学习,回来度假和段林形影不离,感情很好。
    刘光成绩好。前年(1985年)12。9,他学院邀请我去作报告。他的教员都对我说,刘光各方面都表现好,学习成绩全优,跳高跳远游泳也是第一,有的记录至今还没人打破。
    学校要留他,他坚决要求回连队。老刘也支持他:一个好的指挥员,应该是在基层锻炼成长。他回到云南,省军区要留他,因他学的侦察,那里需要他当教员。他不干。人家还来动员他爸爸作他的工作。他爸对他说:“人家确实需要,不是照顾,也不是走后门,你就服从吧!”我说:“如今谁不是往机关钻,厕所也比前面的指挥所强,你怎么就不实在点!”他说:“妈不懂,我身上有战友的血,我的文凭上也是战友的血凝成的。我有体会,一个指挥员的精明能干,能减少多少伤亡,尤其是侦察兵。正因为我实在,我才苦学了这两年,才选择了回前线这条路。”
    这个死老刘,他又站到了儿子一边。他一句话定了盘:去吧,好好干!
    (刘司令员在一旁听老伴数落,只抱头不语。)
    他回连队当副连长58天,带部队出去侦察45次,抓了舌头回来。1981年12月5日,他牺牲了!
    他牺牲时,老刘已调到保山。前两天我还给段林寄了两百元钱,叫她买点木料,多少准备点结婚的家俱。当我们赶到刘光师部时,段林已在那里等着。她穿一身黑衣,哭得泪人似的,瘦得让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下了车,我不能动了,是人家把我抬进屋的。
    三个花圈,父母的、姊妹的、未婚妻的。段林不同意落未婚妻,要落上妻子段林。老刘说:“姑娘,你还年轻……中国现在还有封建思想,落上妻子,对你将来有影响,你应当还有自己的幸福。”怎么劝说也不成,最后只得依了她。
    追悼会后,她又说“爸爸,妈妈,我伺候你们一辈子,你们不要我,撵我,我也是你们家的人,决不再嫁!”
    我不能拂了她的深情厚意,把她带回了保山。
    骨灰盒被她抱进她房里,房子布置得像新房。晚上,我怕她出事,打开她的门去看。她抱着刘光的骨灰盒睡。我说:“孩子,这不行,不行,太苦了你!”
   她又提出:“妈妈,我要和小光去办个结婚证!”我当然不同意。“哪有这么办的?”她说:“是刘光叫我这么办的!”她摊开了刘光好几十封信,封封写着,干我们这一行的,随时都可能牺牲……我对你只一个希望,代我常看望、安慰我的双亲,代我尽孝!
    “妈妈,我是怕你二老伤心,才一直没让你们看这些信呀!”段林说。
    她真像个“儿媳妇”,家里什么活她都抢着干。
    我也只想咋个对她好,对她一分爱就是对儿子一分爱。
    但不能老这样呀!我们不能误了她的前程,她的青春呀!她在我们家,那日子也太难受了。关上门,她就看刘光的照片,听他弹吉它唱歌的录音。吃饭时,她加个碗……成天在眼泪中泡着,她这样,我心里哪受得了?
    她住了四个月,老刘只好打电话请了她爸爸来。两人计议着怎么把女儿哄回去。她爸说:“你超假太多,人家要规定除名了呀!”她要老刘帮她调到保山来,老刘说:“这事不是一下子办得到的,只有慢慢来。”
    她怕丢了工作,只好回去了。回去了还是一两天就是一封信。我给她写信说:“不见你信我盼着,见了你信我泪流成河,孩子,当有一天我听到你得到了幸福,我的泪才会不再流……”后来,她终于结婚了。不是她听了我的话,而是她受不了舆论的压力,有人说她抓住了一家当官的,人死了也不放!这些烂舌头的!
    她走了,我们老两口守个骨灰盒,你说那日子怎么过?
    分区陈政委来说,把你小儿子调回来吧,人家能理解。老头子不干。
    小儿子刘明是1980年当兵的。哥哥的丧事他参加了。清理哥哥遗物时,有五发子弹,他拿去,用红绸包起来。这是二姑娘后来告诉我的。上级给他哥命名“立志献身边防的模范干部”,授二级英雄奖章。刘明代表我们家在命名会上发言表态,要为哥哥报仇,向哥哥学习。
    要打老山了。我到昆明开会,知道了刘明的团是主攻团。老刘的一位老下级来看我,说:“你一个儿子牺牲了,我负责把你小儿子调出来。”老刘听说了,大叫:“怎么能这样干?这时候调出一个人,一个司令员的儿子,要搞垮一支部队的士气!”还骗我:“没关系,刘明的部队是打预备……”
    打起来了,我再不跟老刘说话,他也没句话安慰我,有空自己端个小板凳坐在后院。
    有一天,我在上班,老刘坐着小车来接我,——这在过去是没有的,我一下子明白了……老刘说:“没什么,小明负了点伤。”“要紧不?”“伤重一点……”我说:“只要儿子活着就好……”到了家,我见到的是小明的指导员,没有小明,我一下子昏倒了!七天里我没吃东西,靠输液。
    二女婿陈加勇本已确定参加医疗队赴前线,现在家里出了事,他医院的领导主动来说,加勇不去了,这不单单是院领导的意见,也是全院了解你们家情况的同志们一致要求。老刘只说,先不定吧,以后再说。后来二姑娘两口子对我说,加勇在军医大学外科,前线缺这方面的人,……不去,将来不好说……我一听,把针头拔了:“等我死了你再去吧!”老刘这回流泪了“我也不想他去,可加勇心里一团火似的,我怕这回拉了他的后腿,他会后悔一辈子,埋怨我们一辈子呀!”
    加勇守在我床前,什么也没说,几天变成个老头样。我想,谁叫我嫁了个当兵的,如今又是全家皆兵呢?我说,加勇,给我拿上那瓶好酒来。他说:“妈,干啥?”我接过酒,交给他,说:拿去,叫全家给你送行,剩一半,到前线洒在两个弟弟坟前!
    加勇去了半年,在前线立了功,入了党。
    ……
    我给你说这些,不希望你报导。当今社会,什么人没有?省里、全国给了我好多荣誉:五好家庭、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俩孩子生前部队、学校要我去讲话。我回来,一个邻居喊:老母鸡上房了!……还骂孩子,你咋不死,死了我也捞分光荣嘛!你听听这话,还是个老干部家属哩。
    我恨死了老刘,我十六岁参军,二十岁和他结婚,后来跟他守边防三十多年,我什么苦没吃过?一个女人应有的福我没享过一天,一个女人受不了的罪,我全都受了!
    有部电影叫《战争,让女人走开!》照我说,有战争,有亲人在战场,女人走到天边也走不开,走一辈子也走不开…
5。“若是执掌权柄者都像你俩……” 
                             ——刘斌(原保山军分区司令员,烈士的父亲)
我家的事,过去宣传过。外界有人有这么个印象:我一个儿子死了送第二个儿子去上战场,第二个又死了我又把女婿送到前线去!不是这样!这是有的人想把我的思想抬高,也想叫这宣传更感动人。其实,这是好心帮倒忙,叫别人误解,反感我。
    东北有个大学生给我写了封信,开头就是一串大问号:你这是何苦?究竟为了什么?这样作值得吗?他说,他先听到这事,完全不信,认为又是吹嘘当首长的,抬轿子的。因为这以前别人给他吹过某首长儿子的英雄事迹,知情者告诉他,假的!“看完了你们的报导,我信了。并且抑制不住我内心的悲痛!”“你是我尊敬的人,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但我不理解,你这样作为了什么?”“难道你就没听说过,多少大首长不是在为儿子开后门上学、出国、赚大钱奔忙?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你想力挽狂澜……蛤目前国家这不正之风,是你能纠正的么?”“你已为我们国家作出了重大贡献……但我劝你,再不要承受这些痛苦了,把加勇哥叫回来吧!”他说他是个红军的儿子,为写这封信用了整一晚上,是出于对我这家人的崇敬和热爱他才坦诚秉笔,请我指教批评。
    也许还有的人,没给我写信,但心里会这样看,甚至会把我看成一个无情无义,拿儿子的生命当垫脚石的人。
    想到这些,我的本已承受不了的痛楚又加了一把盐。
    大儿子牺牲后,我还是想身边有个人。不是我大公无私,是我有“私”有包袱!有不少人主动提出调回我的小儿子,有出于关心我的好心,也有用这个和我“斗法”——搞交易的!
    保山分区当时管一个团,两个医院有二百多个女兵,大都是机关的、干部子女。当年兴知青下农村他们千方百计涌进部队,接着是入党、调学、提干,活动到大城市,家长们各显神通!给我这当司令来的信函塞了几抽屉,有不少是来头很大的。合乎政策、情理(如父母身边无人),能办的我都办了,不能办的我坚决顶,我得罪了好多人!
    某首长的女儿提了干,入了学,爱人也在本单位,要求调,每天来电话,我说不行。后来党委办公室出面,打的党委旗号,我说你们下文字命令呀,打什么电话?我是党员,服从党委决定,不看谁官大!我对政委说,不用研究,我一个人顶着!
    这以前,好多不该走的走了,闹得医院议论纷纷,人心惶惶。这种事很影响部队团结,能毁掉一个单位。有门有路的子弟把部队当避风港,台阶、走廊,无门无路的子弟替你当垫脚石,铺路砖,部队能这么干么!
    有个医院领导,儿子在部队调皮,他把他调到自己医院。我对他说,我限你三内调回去,工作你自己作。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调儿子。
    我的小儿子原来也调皮捣蛋。在学校读书,老师希望他睡觉,不然教室安定不下来,两兄弟闹矛盾,他趴地下不起来,非得妈妈打哥哥一顿,他捂着脸从指缝里看妈妈打,笑着跑了。当兵后,还是爱打架。
    他哥哥牺牲后,我也没想到他一下子懂事了。
    他上老山前,姐姐姐夫去看过他,听了他好多故事回来:
    他们部队在文山搞临战训练,刘明在那里长大,有一班小哥们。有一天,训练场来了伙穿花衬衫、牛仔裤的,大喊大叫。连长丛辉气得大骂:“干鸡巴啥?”“找老同学刘明!”刘明跟他们来到一个酒楼,大肉大鱼早摆好了。一个小哥们举杯:“刘大将军,祝你马到成功:”刘明:“不敢,尽一个小兵的责任,为国争光!”另一个小伙:“争光?有这个必要吗?不就是要出出气,争个面子吗?”刘明:“对!为国家争面子,争尊严。一个人不要面子,百事可为。一个国家不要面子,那就不成个国,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嗬,刘明变样了。”刘明“啪”一拍桌:“过去的刘明死了!他胡混了二十年,今天是另一个刘明。”他喝下一杯酒:“谢谢各位盛情。刘明军务在身,不能久留,告辞!”他回来向丛辉汇报,丛连长一把抱住他:“好,将来一定是一位刘大将军!”
    刘明部队,当然有不少首长知道我家的情况,说老司令一个儿子牺牲了,这个根我们怎么也得给他留着。他们谁也没和我通气,这种情份和那些搞交易的是毫无共同点的。
    临打仗了,团首长李明书找刘明:“上级决定,你去住校,明天就走。”
    刘明发觉了:“什么住校?这会儿哪招生?我什么时候考试的?哪儿的决定?拿文件我看!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丛辉找来刘明:“我代表支部通知你,你到炊事班。这可是支委会一致同意的,有决议记录在。”刘明拍着连长的肩:“你少给我来这套!你现在就是叫了我爸爸本人来,他也休想调派我。”
    不仅没调炊事班,他还在全连请战会上争取当上了尖刀班长!
    这小子倔,我有体会。刚打倒“四人帮”,分区礼堂放电影《洪湖赤卫队》。那时这电影没“解放”,只许干部看。他带一班小家伙趴在窗台上看。我隔窗看到了,逮住他:“你捣什么乱?”他说:“我捣什么乱?我接受革命教育!”我给了他一耳光,他多少天不理我。直到今天,我还为这一耳光后悔呀!
    我不为没调回他后悔。我打了几十年仗,知道他那样一个兵,调下他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小明打得很好。丛辉提起他就大声赞扬:“英雄,英雄!”击退敌人的“7。12”大反扑,他们部队阵地前敌尸遍山……
    我认为,两个儿子的死是值得的!多少留下了一点为他们的同志至今称道、认为值得学习的精神吧。对于一个民族,“精神”比黄金更重要。是的,有些人搞了些没名堂的事,要纠正这些歪风,不是哪一个人的事,但你总不能老是不满,老发牢骚,总得自己也作点什么呀!共产党员要敢提意见,但还得问问自己,你能不能自己先带个好头?
    我不敢沾儿子的光,只能说,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问心无愧。
    还是有人理解我。徐州一个煤矿工人给我寄来了一首诗:“若是中华的父母都像您俩,儿女何处不英雄?若是执掌权炳者都像您俩,何愁祖国不强大昌盛!……南疆满山满谷的鲜花,不足以表达祖国的感谢,人民的崇敬,对你们,对光、明兄弟,也对南疆英灵。”
    我和老伴回到我的老家山西阳城,意想不到乡亲们冒雨倾城,夹道三里迎接,都流着泪,久久围着我们的住所不散。阳城人民还为刘光、刘明建立了纪念碑。
6。“阵亡者”回来了                   
——胡祖美(集团军宣传处长苏应奎的爱人)
(这是我在老苏家作客时女主人偶然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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