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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念想-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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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高热,蚂蟥蔓草统统烧死,草灰作为肥料,农产才渐丰收,州民感激,这件事载入了地方志。榕华公告老还乡后,定居在桂林山尾村,从此山尾村便成了我们这一族人的发祥地。    
      榕华公的墓是一座长方形的石棺,建得相当端庄厚重,在列祖墓中,自有一番领袖群伦的恢宏气势。这座墓是父亲于民国十四年重建的,墓碑上刻有父亲的名字及修理日期。山尾村四周环山,举目望去,无一处不是奇峰秀岭。当初榕华公选择山尾村作为终老之乡是有眼光的,这个地方的风水一定有其特别吉祥之处,“文化大革命”期间破“四旧”,许多人家的祖坟都被铲除一空,而榕华公的墓却好端端的,似有天佑,丝毫无损,躲过了“文化大革命”这一浩劫。    
      从小父亲便常常讲榕华公的中兴事迹给我们听,我想榕华公苦读出头的榜样很可能就是父亲心中励志的模范。我们白家到了父亲时,因为祖父早殁,家道又中落了,跟榕华公一样,小时进学都有困难。有一则关于父亲求学的故事,我想对父亲最是刻骨铭心,恐怕影响了他一生。父亲五岁在家乡山尾村就读私塾,后来邻村六塘圩成立了一间新式小学,师资较佳,父亲的满叔志业公便带领父亲到六塘父亲的八舅父马小南家,希望八舅公能帮助父亲进六塘小学。八舅公家开当铺,是个嫌贫爱富的人,他指着父亲对满叔父说道:“还读什么书,去当学徒算了!”这句话对小小年纪的父亲,恐怕已造成“心灵创伤”(truma)。父亲本来天资聪敏过人,从小就心比天高,这口气大概是难以下咽的。后来得满叔公之助,父亲入学后,便拼命念书,发愤图强,虽然他日后成为军事家,但他一生总把教育放在第一位。在家里,逼我们读书,绝不松手,在前线打仗,打电话回来给母亲,第一件事问起的,就是我们在校的成绩。大概父亲生怕我们会变成“纨绔子弟”,这是他最憎恶的一类人,所以我们的学业,他抓得紧紧的。到今天,我的哥哥姐姐谈起父亲在饭桌上考问他们的算术“九九”表还心有余悸。大家的结论是,父亲自己小时读书吃足苦头,所以有“补偿心理”。    
      


第四部分(念想)少小离家老大回—我的寻根记(3)

    父亲最爱惜的是一些像他一样家境清寒而有志向学的青年,他曾帮助过大批广西子弟及回教学生到外国去留学深造。我记得我大姐有一位在桂林中山中学的同学,叫李崇桂,就是因为她在校成绩特优,是天才型的学生,而且家里贫寒,父亲竟一直盘送她到北京去念大学,后来当了清华的物理教授,李崇桂现在应该还在北京。    
      会仙镇上有一座东山小学,是父亲一九四〇年捐款兴建的,迄今仍在。我们的巴士经过小学门口,刚好放学成百的孩子,一阵喧哗,此呼彼应,往田野中奔去。父亲当年兴学,大概也就是希望看到这幅景象吧,他家乡每一个儿童都有受教育的机会。如果当年不是辛亥革命,父亲很有可能留在家乡当一名小学教师呢。他十八岁那年还在师范学校念书,辛亥革命爆发了,父亲与从前陆军小学同学多人,加入了“广西北伐学生敢死队”,北上武昌去参加革命。家里长辈一致反对,派了人到桂林北门把守,要把父亲拦回去。父亲将步枪托交给同队同学,自己却从西门溜出去了,翻过几座山,老人山、溜马山,才赶上队伍。这支学生敢死队,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往武昌,加入了历史的洪流。父亲那一步跨出桂林城门,也就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从前在桂林,父亲难得从前线回来。每次回来,便会带我们下乡到山尾村去探望祖母,当然也会去祭拜榕华公的陵墓。我那时候年纪小,五六岁,但有些事却记得清清楚楚。比如说,到山尾村的路上,在车中父亲一路教我们兄弟姐妹合唱岳飞作词的那首《满江红》。那恐怕是他唯一会唱的歌吧,他唱起来,带着些广西土腔,但唱得慷慨激昂,唱到最后“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他的声音高亢,颇为悲壮。很多年后,我才体会过来,那时正值抗战,烽火连城,日本人侵占了中国大片土地。岳武穆兴复宋室,还我河山的壮志,亦正是父亲当年抵御外侮、捍卫国土的激烈怀抱。日后我每逢听到《满江红》这首歌,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到桂林之前,我先去了台北,到台北近郊六张犁的伊斯兰教公墓替父母亲走过坟。我们在那里建了座白家墓园,取名“榕荫堂”,是父亲自己取的,大概就是向榕华公遥遥致敬吧。我的大哥先道、三姐先明也葬在“榕荫堂”内,榕华公的一支“余荫”就这样安息在十万八千里外的海岛上了。墓园内起了座伊斯兰教礼拜的邦克楼模型,石基上刻下父亲的遗墨,一副挽吊延平郡王郑成功的对联:    
          
     


第四部分(念想)少小离家老大回—我的寻根记(4)

     孤臣秉孤忠五马奔江留取汗青垂宇宙    
      正人扶正义七鲲拓土莫将成败论英雄    
          
      一九四七年父亲因“二二八事件”到台湾宣抚,到台南时,在延平郡王祠写下这副挽联,是他对失败英雄郑成功一心恢复明祚的孤忠大义一番敬悼。恐怕那时,他万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竟也星沉海外,瀛岛归真。    
      我于一九四四年湘桂大撤退时离开桂林,就再没有回过山尾村,算一算,五六十年。“四明狂客”贺知章罢官返乡写下他那首动人的名诗《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的乡音也没有改,还能说得一口桂林话。在外面说普通话、说英文,见了上海人说上海话,见了广东人说广东话,因为从小逃难,到处跑,学得南腔北调。在美国住了三十多年,又得常常说外国话。但奇怪的是,我写文章,心中默诵,用的竟都是乡音,看书也如此。语言的力量不可思议,而且先入为主,最先学会的语言,一旦占据了脑中的记忆之库,后学的其他语言真还不容易完全替代呢。我回到山尾村,村里儿童将我团团围住,指指点点,大概很少有外客到那里去。当我一开腔,却是满口乡音,那些孩子首先是面面相觑,不敢置信,随即爆笑起来,原来是个桂林老乡!因为没有料到,所以觉得好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村里通到祖母旧居的那条石板路,我依稀记得,迎面扑来呛鼻的牛粪味,还是五十多年前那般浓烈,而且熟悉。那时父亲带我们下乡探望祖母,一进村子,首先闻到的,就是这股气味。村里的宗亲知道我回乡,都过来打招呼,有几位还是“先”宇辈的。看来是一群老人,探问之下,原来跟我年纪不相上下,我心中不禁暗吃一惊。从前踏过这条石径,自己还是“少小”,再回头重走这一条路,竟已“老大”。如此匆匆岁月,心理上还来不及准备,五十六年,惊风飘过。    
      


第四部分(念想)少小离家老大回—我的寻根记(5)

    我明明记得最后那次下乡,是为了庆祝祖母寿辰。父亲领着我们走到这条石径上,村里许多乡亲也出来迎接。老一辈的叫父亲的小名“桂五”,与父亲同辈的就叫他“桂五哥”。那次替祖母做寿,搭台唱戏,唱桂戏的几位名角都上了台。那天唱的是《打金枝》,是出郭子仪上寿的应景戏。桂剧皇后小金凤饰公主金枝女,露凝香反串驸马郭瑷。戏台搭在露天,那天风很大,吹得戏台上的布幔都飘了起来,金枝女身上粉红色的戏装颤抖抖的。驸马郭瑷举起拳头气呼呼要打金枝女,金枝女一撒娇便嘤嘤地哭了起来,于是台下村里的观众都乐得笑了。晚上大伯妈给我们讲戏,她说金枝女自恃是公主拿架子,不肯去跟公公郭子仪拜寿,所以她老公要打她。我们大伯妈是个大戏迷,小金凤、露凝香,还有好几个桂戏的角儿都拜她做干妈。大伯妈是典型的桂林人,出口成章,妙语如珠,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她有几句口头禅:    
          
      酒是糯米汤,不吃心里慌。    
      烟枪当拐杖,拄起上天堂。    
          
      她既不喝酒当然也不抽烟,那只是她一个潇洒的姿势罢了。后来去了台湾,环境大不如前,她仍乐观,自嘲是“戏子流落赶小场”。她坐在院中,会突然无缘无故拍起大腿迸出几句桂戏来,大概她又想起她从前在桂林的风光日子以及她的那些干女儿们来了。大伯妈痛痛快快地一直活到九十五。    
      祖母的老屋还在那里,只剩下前屋,后屋不见了。六叔的二姑妈房子都还在。当然,都破旧得摇摇欲坠了。祖母一直住在山尾村老家,到湘桂大撤退前夕才搬进城跟我们住。祖母那时已有九十高龄,不习惯城里生活。父亲便在山尾村特别为她建了一幢楼房,四周是骑楼,围着中间一个天井。房子剥落了,可是骑楼的雕栏仍在,隐约可以印证当年的风貌。父亲侍奉祖母特别孝顺,为了报答祖母当年持家的艰辛。而且祖母对父亲又分外器重,排除万难,供他念书。有时父亲深夜苦读,祖母就在一旁针线相伴,慰勉他。冬天,父亲脚上生冻疮,祖母就从灶里掏出热草灰来替父亲渥脚取暖,让父亲安心把四书五经背熟,这些事父亲到了老年提起来,脸上还有倾慕之情。祖母必定智慧过人,她的四个媳妇竟没说过她半句坏话,这是项了不起的成就。老太太深明大义,以德服人,颇有点贾母的派头。后来她搬到我们桂林家中,就住在我的隔壁房。每日她另外开伙,我到她房间,她便招我过去,分半碗鸡汤给我喝,她对小孙子这份善意,却产生了没有料到的后果。原来祖母患有肺病,一直没有发觉。我就是那样被染上了,一病五年,病掉了我大半个童年。    
      


第四部分(念想)少小离家老大回—我的寻根记(6)

        
      我临离开山尾村,到一位“先”字辈的宗亲家去小坐了片刻。“先”字辈的老人从米缸里掏出了两只瓷碗来,双手颤巍巍地捧给我看,那是景德镇制造的釉里红,碗底印着“白母马太夫人九秩荣寿”。那是祖母的寿碗,半个多世纪,历过多少劫,这一对寿碗居然幸存无恙,在幽幽地发着温润的光彩。老人激动地向我倾诉,他们家如何冒了风险收藏这两只碗。她记得,她全都记得,祖母那次做寿的盛况。我跟她两人抢着讲当年追往事,我们讲了许多其他人听不懂的老话,老人笑得满面灿然。她跟我一样,都是从一棵榕树的根生长出来的树苗。我们有着共同的记忆,那是整族人的集体记忆。那种原型的家族记忆,一代一代往上延伸,一直延伸到我们的始祖伯笃鲁丁公的基因里去。    
          
      香港电视台另一个拍摄重点是桂林市东七星公园小东江上的花桥,原因是我写过《花桥荣记》那篇小说,讲从前花桥桥头一家米粉店的故事。其实花桥来头不小,宋朝时候就建于此,因为江两岸山花遍野,这座桥簇拥在花丛中,故名花桥。现在这座青石桥是明清两朝几度重修过的,一共十一孔,水桥有四孔,桥面盖有长廊,绿瓦红柱,颇具架势。花桥四周有几座名山,月牙山、七星山,从月牙山麓的伴月亭望过去,花桥桥孔倒影在澄清的江面上,通圆明亮,好像四轮浸水的明月,煞是好看,是桂林一景。    
      花桥桥头,从前有好几家米粉店,我小时候在那里吃过花桥米粉,从此一辈子也没有忘记过。吃的东西,桂林别的倒也罢了,米粉可是一绝。因为桂林水质好,榨洗出来的米粉,又细滑又柔韧,很有嚼头。桂林米粉花样多:元汤米粉、冒热米粉,还有独家的马肉米粉,各有风味,一把炸黄豆撒在热腾腾莹白的粉条上,色香味俱全。我回到桂林,三餐都到处去找米粉吃,一吃三四碗,那是乡愁引起原始性的饥渴,填不饱的。我在《花桥荣记》里写了不少有关桂林米粉的掌故,大概也是“画饼充饥”吧。外面的人都称赞云南的“过桥米线”,那是说外行话,大概他们都没尝过正宗桂林米粉。    
          
      


第四部分(念想)少小离家老大回—我的寻根记(7)

    “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自古以来赞美桂林的名言,到现在恐怕还是难以驳倒的,因为桂林山水太过奇特,有山清、水秀、洞奇、石美之称,是人间仙境,别的地方都找不到。这只有叹服造化的鬼斧神工,在人间世竟开辟出这样一片奇妙景观来。桂林环城皆山,环城皆水,到处山水纵横,三步五步,一座高峰迎面拔地而起,千姿百态,每座殊异,光看看这些山名:鹦鹉山、斗鸡山、雉山、骆驼山、马鞍山,就知道山的形状有多么戏剧性了。城南的象鼻山就真像一具庞然大象临江伸鼻饮水。小时候,母亲率领我们全家夏天坐了船,在象鼻山下的漓江中徜徉游泳,从象鼻口中穿来穿去。母亲鼓励我们游泳,而且带头游。母亲勇敢,北伐时候她便跟随父亲北上,经过枪林弹雨的,在当时,她也算是一位摩登女性了。漓江上来来往往有许多小艇子卖各种小吃,我记得唐小义那只艇子上的田鸡粥最是鲜美。    
      自唐宋以来,吟咏桂林山水的诗文不知凡几,很多流传下来都刻在各处名山的石壁上,这便是桂林著名的摩崖石刻,仅宋人留下的就有四百八十多件,是一笔丰富的文化遗产。在象鼻山水月洞里,我看到南宋诗人范成大的名篇:《复水月洞铭》,范成大曾经到广西做过安抚使,桂林到处都刻有他的墨迹。洞里还有张孝祥的《朝阳亭诗并序》。来过桂林的宋朝大诗人真不少:黄庭坚、秦少游,他们是被贬到岭南来的。其实唐朝时就有一大批逐臣迁客被下放到广西,鼎鼎有名的当然是柳宗元,还有宋之问、张九龄,以及书法家褚遂良。这些唐宋谪吏,到了桂林,大概都被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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