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影-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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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姜沉默良久，周于之在她身边，见她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突然她仰天长啸一声，再次抽出刀子，被雪光映得极亮。冯氏兄弟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却见她一跃而起，体态轻盈，几个纵身上了前面的小山顶，然后面向山壁跳下，脚尖踩在积雪上以减轻下坠之势，一边手起刀落。
　　众人只看见她漆黑的长发在风里飞扬，那缓缓坠落的姿势，真宛如仙子临世。待她落到地上，众人都还屏息。
　　她退回来握住丛林的手：“我们一同拜祭先父。天为碑，地为墓。”说着跪倒在雪地里。
　　周于之抬头望去，只见那座小山上被她写了几个大字：“先父顾天成之墓。”一笔一划俱是悲凉，然一股抑制不住的豪迈之气也同时迫人而来。这样手笔，才配得上顾天成其人。
　　他略一扭头，只看见朱九闭上双眼，热泪长流，也已跟着跪到在地。
　　甘姜磕了三个头以后站起，月光映在她发顶沾上的雪，如同替她戴上银色冠饰。只听见她慢慢的说道：“你们以为那些凡人就没有感受到你们所受的苦吗？又有几个凡人不愿意生活在花团锦簇一派祥和之中？但是他们当中高贵正直的人从来不会逃避。当神仙，回天界，一切说词，不过是你们的借口！”她声调不高，但是每一字句都如最利的刀刃。
　　那些人的脸在她面前栩栩如生，好象从来没有离开，时光还停驻在回忆的起点：嘉嘉，家齐，亦安，晴霜，还有黄潜。这一切，不过是神的游戏。她闭上眼睛，热泪长流。
　　“你们那个天界，对人间既无操纵之力也无引导之用，说穿了，不过是另一个人界罢了，除了永生。”她冷冷的睥睨着他们，好象他们不过是凡世中最卑微的尘土。
　　“哦，永生，你们想要永生是不是？”顿了好久，她说，语气变得和缓，“好，我带你们回去。”甘姜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脸色平静，只有泪水还晶莹剔透。
　　在场的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这样轻易就答应。甘姜歉意的看着丛林：“虽然知道那不是个好地方，但是我们恐怕还是要去一次。”丛林走过来，握着她的手：“你在，我不怕。”
　　朱九和冯氏兄弟此刻回过味来，脸上显出狂喜之色。“真的？”冯氏连连追问，被朱九厉声打断：“小姐是什么人？她说的话你只能相信。”一边说，一边再次跪倒：“多谢小姐。朱九，朱九实在不知如何回报。”
　　“你们去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启程去你们当时被贬谪落到人间的地方。”朱九再叩了两个头，站起来，对冯氏兄弟道：“我们走吧，去船上装点粮食。”
　　冯晋突然一笑，指着周于之：“我要你的船。”周于之先是愕然，而后放声大笑：“神仙？比起凡人来，贪婪自私毫不逊色啊。”朱九脸上一红，喝道：“冯晋，你疯了？他那艘船目标那么大，海军很快就会发现。还不快去准备！”冯晋瞪了周于之一眼，悻悻走开。
　　甘姜立在一旁，也不置评，看着他们走得远了，脸上竟有种怜悯慈悲的神色。
　　“丛林，你去看着他们，别又生出什么乱子。”她叮嘱。丛林点点头，飞跑开来。
　　她又看看周于之：“真是可惜，我没有机会同紫簟和默野告别了，只有请你代为转告。”
　　“你，还会回来的吧？”周于之终于脱口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到了那里，我要替父母承担他们犯天条的罪也未可知。”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前路即使艰险泥泞，已经不值得她去担忧。她掠了掠头发，穿过树林，走到海边，默默的看着大海出神。

　　尾声

　　今生（尾声）
　　他远远的看着她，彼时月华寂然，万里霜天下墨色海水卷起雪白浪花击在石上，迸碎成珠，落在她发际肩头，竟与她的侧脸一般，生出晕润华光。她长长的影子拖在雪地上，不知为何，微微晃动。纤细柔弱如此，怎会是当年手持利刃斩杀妖魔踏火而行的浴血少女。
　　“没有人可以勉强你，如果你不想去，他们也拿你没有办法。”他站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海风满襟，一腔鲜血热望都化为萧索。
　　“留他们在世间，他们痛苦，世人也不得安宁。我无从选择，只能直面我的责任同命运。”她淡然道。
　　他只能沉默。在一呼一吸之间，他越体会与自己从未如此接近的她，就越听见时间呼啸着飞过，每一秒钟，都是幸福的极至痛苦的临界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在后面响起：“小姐，可以启程了。”朱九没有上前，只在他们身后必恭必敬的等着。
　　他退后一步，与刚好转过身来的她对视。
　　这苍茫宇宙中所有璀璨星光凝聚会成什么颜色？
　　黑色，比夜还辽远深阔静谧柔和的黑色。
　　那黑色在她眼底流动，如沧海桑田变迁那样缓慢，又如前生后世轮回那样迅疾。
　　他别过脸去，没有再看她一眼。她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声细微几不可闻。
　　他没有回头目送。已经不需要再看她的背影。天人永隔，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笔直的立在那里，海水慢慢涨起，天色渐渐亮起，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顷碧波就在眼前。
　　他曾经看过许多次海上日出。第一次到达军港，第一次拿枪，第一次上船，第一次单独指挥舰艇。他的生命因此而浩瀚丰富起来，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
　　也许到现在才发现实在是太晚，而且代价实在太大，那些鲜活的生命好象还在他眼前，那种失去挚爱的悲痛还没有忘记。
　　“特大新闻！”
　　“军队揭露五年前血案真相！”
　　“海军新任司令坦承，要为五年前血案负责。”
　　“无辜受害家属终于得知真相！”
　　S市的清晨，一定如同被原子弹轰击过一样，他临走时请人定时寄出的包裹一定威力惊人。他愿意，替如同他父亲一样的人担起一切罪名，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无辜。
　　远处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他突然想起，他和她的命运，一次一次被联系，都是在这隐含杀伐，追捕和恐惧的背景音下。而今天，是最后的致敬。
　　“他们终于找来了。”
　　他掸掸肩章上的水珠，把帽子摘下，以最标准的姿势拿在身边，大踏步的向着那艘侦察船走去。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他的命运同责任，不能回避，不可推卸。
　　而天道，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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