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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水浒-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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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四川的事迹事先已经传到了西藏,从进门开始,整整一天一夜,春风佛连一个字都没有机会讲。那次是一场真正的血战,鲜血一直从寺门流到正殿、从正殿穿过佛院、经楼流到寺后的小园,然后流到侧殿,最后才又流回到寺门外。
  人人都说春风佛杀人不见血,但那一次,在他双掌下飞溅出的血足够让他洗一个月的热血澡。从那以后,他才真正没有沾过一滴血。
  也有人说:是大昭寺放过了他,其实那一次才是他生平最辉煌最彻底的一次胜利,从那一天开始,他变成了神话,大昭寺没有一个僧人肯相信:春风佛是一个人,一个有血肉之躯和求生本能的人。
  让他能够安然离开大昭寺的,并不是他那对魔掌,而是他自始至终的从容。如果他有丝毫贪生的念头,到最后,以他当时的体力,大昭寺的一只蚊子都能叮死他。
  出了寺,倚在栏杆上,他立刻睡着了,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大昭寺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他。
  醒来后,他就独自离开了西藏。 



鲁智深 第二十二章 

  阿达一直在等待。
  春风佛进悟色居前,戚夫人安排他住在附近的一个农家,农家的主人被送到北地牧猪。
  这户农家四间土房带一个小院,院子中间一棵杏树,树下一套简陋的桌椅。
  阿达每天就坐在树下等。
  自从跟了春风佛,很多时候,他都在等。
  最长最难的一次等待是西藏的那次。
  春风佛进了大昭寺,他就在大树下等,一等就是两天两夜。
  西藏的风好大好冷,但他一动不动。他觉得春风佛的目光无处不在,春风佛让他别动,他绝不会动。干粮就背在身上,两天两夜,他都没有取出来吃。
  过往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甚至有孩子围过来戏弄他,但他就像是看不见、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一样。
  第三天,春风佛的身影终于从大昭寺那边的大路上出现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而,走到大树边时,春风佛竟没有向这边望一眼,他继续缓步向前,目光直视前方,像是要把天边看穿一样。
  一直到春风佛的背影消失在东边的路尽头,阿达都没有动。
  他又开始等。
  不过,这一次,他开始吃东西。
  他不知道要等多少天,而身上的干粮却只有那么多,所以,他吃得很少,几乎等于没吃。即便这样,干粮终于还是吃完了。
  路人如果主动给他吃的,他也不拒绝;如果没有,他就直直地站着等。
  当春风佛回来找他时,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但他的身子还是直立着的。
  这么多年,他唯一没能等住的一次是在洛阳白马寺。
  那时,他杀人的功力正在突飞猛进,杀人的欲望也正如饥似渴,然而春风佛却不让他进寺。
  寺内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叫声让他兴不可遏,于是他冲了进去,狂杀一通,死尸堆得遍地都是。
  春风佛给他戴上了手铐脚镣,他丝毫没有反抗。
  从那以后,他的等越来越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永恒。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春风佛。
  他只记得:第一次见到春风佛,春风佛杀老乌鸦时的那份悠然气度,让他景仰无比,那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杀人境界。
  如果一定要问理由,他只能认为自己生来就应该跟着春风佛。
  不过,他从来没有觉得春风佛可亲过,所以,他本能地要和春风佛拉开至少一步之邀的距离;同时,他也从来没有觉得春风佛有什么可怕。
  在他和春风佛之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他永远跳不过去,春风佛也永远走不过来。
  这道鸿沟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也没有想过。
  也许春风佛知道。
  现在,他又开始等。
  树上掉下来一条毛虫,正好掉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他掏出牛耳尖刀,在毛虫身上划了两刀,毛虫蠕动着、蜷曲着,绿色的黏液从刀口处流了出来,他正要划第三刀,忽然下不了手了。
  并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厌倦,突如其来的厌倦。
  他怔怔地盯着毛虫,脑海里满布各种各样的死尸,流血的死尸、挣扎的死尸、扭动的死尸、抽搐的死尸、僵硬的死尸……
  忽然,他一阵恶心,接着便开始呕吐,一直吐到酸水吐尽、跌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我——要——”他呻吟道。
  从出生以来,除了杀人,他从来没有表达过什么意愿,哪怕是在心里偷偷地对自己说。现在他真的很想表达些什么,但心比夜更加漆黑、更加没有方向。
  一阵风吹过,大地好干净。
  疼痛渐渐消失,寒意却渐渐升起。
  黄昏那么安静,他发现自己竟是那么孤单。
  抬起眼,暮色中,他看到了那棵枣树,树叶落尽,树上没有一颗枣。 



鲁智深 第二十三章 

  一共60颗红枣。
  阿风将这60颗晒好的红枣包好,取出坛子里的60颗陈枣,将新枣放了进去,盖上坛盖,扎紧,搬到柜子里摆好,然后关上了柜门。
  现在的阿风,依然细眉细眼,但是高挑了很多,不过很消瘦、很苍白。
  这坛枣已经换了10次了。
  10年来,这是她每年秋天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每一次,她都尽量慢地去做,她总想着说不准他们就回来了,那就不用装进坛子里了。
  10年前,阿潮被辣婆带走后,阿风吓得一连几天,鼻泡从没有停过。
  麻婆拽着她、穿过已经打通的墙,说了句“以后就好好做我家的媳妇”,便一把把她推进房,“砰”地反锁了门。
  房内一片昏暗恶臭,炕上坐着一个赤条条的男人,歪嘴斜眼,肮脏不堪,手里拿着半个馒头,馒头上沾满了污物,见到阿风,他立刻咧着嘴笑了起来。
  阿风吓得缩到墙的最角落,这是麻婆的疯癫儿阿黑。很小的时候,阿风就见他经常在小镇上乱跑。每次她都躲得远远的。
  好在阿黑并不凶暴,只是喜欢笑喜欢吃一些脏东西。慢慢地,阿风不再那么怕他了。“圆”过房后,麻婆才把阿风放了出来。
  “不是黑店”继续营业,现在它真的不是黑店了。它的新任老板娘麻婆雄心勃勃要把这家店搞得红红火火,房间干净敞亮了许多、连被褥也全都是新换的。这可是麻婆计划了很多年的志向。
  只可惜没有几个人有福气享受这星级住宿环境,所以,没过半年,喜气洋洋的“不是黑店”重新暗淡下来,甚至比以往更加凄凉,首先,人肉来源就彻底断绝了。
  理想受挫,麻婆一病不起。全家的生活重担就压在阿风一个人身上。
  麻婆身虽瘫痪,舌头却依然锋利无比,小镇上的人永远都能听到她从病榻上传来的呼喝叫骂声。
  对阿风来说,至少现在没有了棍子的抽打,而且,很多的事完全由她做主。所以,她尽心尽力地做一切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的丰富,这个家越来越像一个家了。
  于是,麻婆和阿黑成了小镇上最让人嫉妒的人。但就在这个时候,麻婆终于骂不动了,伴随着最后一声对全世界的咒骂,她踏上了窥探玉皇大帝及王母娘娘隐私的新里程。没过2年,阿黑也到天堂吃鼻涕煎馒头去了。
  终于彻彻底底解放了,阿风立即全心投入到她的事业中。这项事业的起步还得感谢麻婆当年的努力。如果没有麻婆当年精心调教的那一群鸽子,阿风绝对想不到也做不成这项事业。
  她拆掉了“不是黑店”的招牌,换上了“风信子”的新招牌,不用说你也可能猜到了,阿风的新事业是专门替人投递信件。
  当然,刚开始,误投、丢失现象比较频繁,但随着鸽子素质的不断提高、鸽群数量的不断增加,“风信子”的信誉当然越来越高。
  在替别人服务的同时,阿风一直在训练自己需要的特种鸽子,这些鸽子专门负责寻找阿潮和阿达。其实阿风自己也知道这是大海捞针的努力,但努力总比不努力好。
  寻找阿潮多多少少还有些线索,当年阿潮留给了阿风一只“明月夜”的耳坠,阿风就让这些鸽子记住它,然后去寻找另一只。(后来阿潮能收到那封信,全靠这对耳坠)
  要想找阿达,则根本没有任何头绪。阿风只记得阿达临走时,带着一把牛耳尖刀,但这种尖刀天下可能有1百万把。所以,派出去找阿达的鸽子很快都能回来,而且经常带回一些骚扰信件。但这有什么办法呢?还是那句话,努力总比不努力好。
  收到阿潮的回信时,阿风咯血已经半年多了。她身体本来就很单弱,这些年的操劳更是釜底抽薪。见到阿潮的回信,一激动,她连咯了两大口血、几乎昏死过去。
  今天稍稍好了一些,她赶忙把晒好的红枣收拾起来。放进柜子后,她忽然决定:我不能再等了。
  当夜,阿风就收拾好了行李。把家托付给她收养的那对姓鲁的老夫妇。
  第二天清晨,雇了一辆车,在鸽子的引领下,阿风向悟色居出发了。
  阿潮见到自己肯定会唧唧呱呱说个没完没了,10年了,她存了多少话啊。
  一想到这,阿风忍不住就想笑。
  10年来,让她想笑的时候太少太少了。 



鲁智深 第二十四章 

  就算还能说话,阿潮再也不愿意说一个字了。
  生活在顺延其实只不过是一句谎言,翻手云、覆手雨才是它最本色的表演。
  当那个聋哑婆婆拉着阿潮跳锅庄舞的时候,阿潮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了。这一段日子,她一直特别开心,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乐极生悲”这四个字。
  但命运不会管你有没有听说过,你没听说过,戚夫人只会更快乐更过瘾。
  舞步嘎然而止,聋哑婆婆丑陋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无比,因为这位婆婆猛地醒悟:和春风佛天旋地转的是自己,而不是戚夫人;春风佛温柔相待的是眼前这个16岁的如花少女,也不是戚夫人;春风佛从不正眼相对的,却只有戚夫人。
  “小——贱——人!”聋哑婆婆咬牙切齿地盯着阿潮。
  “婆婆,你怎么了?”阿潮依然笑眯眯的,这时的她无论看到什么表情,都只能理解为快乐。
  “婆婆?哈哈哈?婆婆!”
  戚夫人惨笑起来,她转身从地窖里抽出那根布满尖刺的长木棒,没头没脸向阿潮打去!等阿潮想到要逃时,全身上下已经鲜血淋淋。
  这时,戚夫人的两个贴身婆子闻声赶来。戚夫人命令道:“给我把这个小贱人捆起来!”
  阿潮像傻了一般,任凭两个婆子将自己捆得结结实实、丝毫动弹不得。而后,又任凭两个婆子依照吩咐扳开了自己的嘴。
  “再叫你到处发骚狐媚!”戚夫人咬牙切齿地把那根木棒头伸向阿潮的嘴。
  阿潮这时才真的恐惧、挣扎起来。
  但这时你已经是被三只猛禽困死的小鸡呵!
  木棒猛地戳进嘴里、并用力一搅,剧痛之下,阿潮昏死过去。
  也就在那一刹那,她知道聋哑婆婆是谁了。
  当剧痛将她惊醒、当最初的惊恐退却,阿潮便永远不是原来的那个阿潮了。
  她再也说不清一个字,再也绽放不出一丝笑容。
  这是一个沉默的、冰冷的、丑陋的少女。
  她的身边是两具同样沉默、冰冷、丑陋的死尸。
  在这漆黑地窖中,生或死有什么分别?
  当地窖口的盖板打开、刺眼的眼光射下来时,阿潮立刻会闭紧双眼,她拒绝一切明亮;上面扔下来的食物,她从来没有碰过;至于从上面伸下来的带刺木棒开始搅打时,她甚至会冷冷地笑起来。
  漆黑中,她又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
  冷、饿、惊恐、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助、无处不在的可怕逼视三个婴儿中只要有一个哭,其他两个立即也哭起来有求必应的哭声是这三个婴儿的奶娘他们就用这哭声把彼此喂养大。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潮被人吊上地窖、抬到一个小园中,放置到一张席子上。等到四下里一片寂静时,她才慢慢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恍惚,隐约有目光在闪动。
  还有女孩子哽咽的抽泣。 



鲁智深 第二十五章 

  后悔是春风佛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词。
  即便知道戚夫人在自己饭里下了药即便戚夫人慈悲地宣布:她已经把这个消息传遍,天下众僧正马不停蹄向悟色居赶来但是,见到阿潮的那一刹那,后悔像一座山一样重重砸下。
  也许戚夫人还想最后再证明一下自己的失败,她还是以聋哑婆子的形象出现在春风佛面前,然后,慢慢地卸妆,让春风佛仔细看清楚她究竟是谁。
  当聋哑婆子完全恢复到戚夫人时,春风佛忽然笑了起来,而且一笑就止不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他发现这样笑,其实很不舒服,但就是止不住。
  后来戚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而且笑出了眼泪。笑过后,她离开了小园。
  第二天,送饭的婆子换了。
  第五天,春风佛知道饭里下了药,他的全身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气力。
  第六天以后,戚夫人天天都来小园看他,她的表情极度丰富,春风佛发现她的那种可笑几乎算得上是可爱了。
  ……
  魔不自去无以去佛不自现无以现故以魔去魔,以佛现佛……
  春风佛忽然想起自己的教义,微微一丝苦笑,他发现:这世上遍地皆魔,而佛只不过是一种传说。
  而且这种传说往往悲伤得让你无法解脱。
  阿达怎么办呢?那些张扬正道的僧人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春风佛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眼选定阿达,而阿达也毫不迟疑地跟定了自己。
  在这遍地皆魔的世上,有几个人敢于承担、甘愿承担生而为魔的凄凉和寂寞?
  也许他和阿达生来就是为了成就魔中之魔的传说吧。
  想到此,虽然无可奈何,春风佛倒也感到一丝解脱。
  阿潮?
  春风佛忽然想起了阿潮,很想念阿潮。
  他也忽然明白:阿潮正是那佛的传说,那清净自在地某个角落一朵野菊花明亮的传说。
  “阿潮在哪里?”春风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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