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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读红楼 作者:闫红-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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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原罪来。
(十五)惜春——一个洁癖患者的病因报告
《红楼梦》里最冷者莫过于惜春。黛玉是外冷内热,宝钗才对她说了几句体己话,马上掏出心窝子;妙玉是以攻为守,以目中无人的扮相,来掩饰身处侯门公府里的自卑与紧张;只有贾惜春,是挣了命的冷,彻底决绝,不留余地,激得她嫂子尤氏当面就说她是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探春也说她“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他的”。
对于惜春的这等秉性,曹公只说她年纪虽幼,却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癖性,倒不是以此敷衍读者,《红楼梦》里摹人状物多采撷冰山一角,剩下那七分,留给读者去思量。
贾家三艳的性格都不是无端而成,探春自不必说,争强好胜原是为了抗争那份天生不足;迎春的懦弱也决非与生俱来,一个自小死了娘无人关爱的孩子,自然而然就会处处退让,不敢与谁争锋;至于惜春的精神洁僻,更是处境使然,她的境况要借用张爱玲的话来形容,是刚洗过澡的人穿上脏衣服,她的不洁感比谁都来得分明。
惜春原不是荣国府的,她是贾珍的妹妹,“造衅开端实在宁”的宁府千金,但自小跟在贾母这边读书。书中说是因为贾母极爱孙女,然而纵观全书,宁府也着实不宜于一个千金小姐成长,它是一个男性世界,一个追腥逐臭的男性世界,柳湘莲所以不要尤三姐,就是因为听说尤三姐是宁国府的亲戚——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贾母将惜春带在身边,想来也该有这方面的考虑,虽然荣国府里一样有贾赦贾琏这样的酒色之徒,但毕竟不是主流,是被反对与压制的,贾赦屡屡被贾母申斥不算,在府中口碑也极差,丫鬟们都看不上,贾琏干的那点小坏事,最后也会成为他自己的小麻烦。
虽然同样是走下坡路,荣国府在贾母与王夫人的主持下,还勉为其难地保持最后的体面。王熙凤提出通过检抄大观园,撵走过多的丫鬟,达到减员节流之目的,王夫人对照曾经的辉煌,小姐们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生涯,十分地不忍心;从道德操守上,她们也努力保持大观园的纯洁性,为了一个绣春囊就能大起波澜,宁可错杀千人,决不放过一个,此举虽有点过,却充分展示王夫人等力挽狂澜的决心。
与荣国府的苟延残喘顾全脸面不同,宁国府走的是末世狂欢路数,贾珍们撕下所有的体面,有扒灰的,如贾珍之于秦可卿;有蓄养本家子弟为男宠的,如贾珍父子之于贾蔷;有陷于聚(上鹿下匕)之乱的,如贾家父子之于尤家姐妹;更加上调戏丫鬟、设局招赌、拉皮条……好一场令人作呕的迷幻派对,贾珍们模模糊糊地预知回天无力,干脆来一场末世裸奔。
不同的选择显示出不同的道德观,虽然两府保持着至亲的日常走动,荣国府的人未必能看得上宁国府,夫人小姐们遵照礼数,对宁国府少有谈论,赖嬷嬷却以旧时奴仆之身份,公然批评贾珍管儿子“道二不着两”的,尤氏在李纨那儿洗脸,李纨的丫鬟素云只拿出自己的化妆品给她用,这固然是因了尤氏的填房身份,可同样是填房的邢夫人众人只敢背后议论,谁敢略加慢怠?荣国府对宁国府之不以为然略见一斑。
凡此种种,惜春自然有所察觉,七十五回里她对尤氏便说“近日里我风闻得有人背后里什么不堪的闲话”。都是她的至亲骨肉,他们的一切荒唐行为都与她有关,他们脏臭污秽不可避免地要沾染到她。这处境和探春相似,她也总被母亲弟弟连累,然而按照贾府规矩,妾所出子女只须认正室为母亲,生身母亲倒是半个主子,是无须正眼相看的奴才。探春以不折不扣地遵守这个规矩来躲避连累,惜春却无从躲闪,更兼年幼单纯,无从化解,在影影绰绰的闲言碎语中,她只有受伤的份。
默默的承担中,终于蓄养出罕见的洁癖,她以纯粹的清洁与这个世界划清界限,一开始也许只是对哥嫂,不肯再朝他们那里去;接下来是与身边人,比如稍犯了点错误就被她忙不迭地撵走的丫鬟入画;这个范围越来越大,当她断然出家,等于是和这个世界划清了界限。活在这样的尘世里,她无能为力,只求自保。
有洁癖者多被肮脏的东西刻骨铭心地伤害过,比如得过肝炎或者其他传染性疾病的人,往往会落下一点洁癖。过犹不及,在惜春这里,清洁最后演变成清寒,成一柄凌厉的寒光闪闪的小刀,将亲人也一道屏退。
探春曾叹道,外面的人看我们这样的家庭,想着不知道有多顺心如意,却不知道我们的难处。这叹息对惜春也同样的适用,她在尚且保持虚假繁荣的荣国府,望向在污浊中纵情狂欢的骨肉,末世中两个家庭的不同路数,给了她最为深重的难堪痛楚。
(十六)李纨的等待
没有很多的爱,有很多的钱也是好的啊。亦舒借她的主人公喜宝之口这样说。微微的怨怅,更多的是决绝,倒像李纨的心声。
李纨,字宫裁,金陵名宦之女,老爸当过国子监祭酒,一家子全是知识分子,只是到了她这儿,忽然唱起“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调,没让她走才女路线,只约略识得几个字而已。当然《红楼梦》里“约略识几个字”不能坐实了看,李纨创作能力一般,却是大观园里最权威的评论家,每次开诗社,高低胜负都由她一锤定音。
她青春丧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贾母所谓“寡妇失业的”,这五个字极传神,那个时代,丈夫就是妻子的事业,死了丈夫,可不就是失业?没有谁再为她打算,她从珠大奶奶变成了未亡人,树立于荣国府里的活牌坊,大家都很有耐心地等待这个大活人变成石头,这是她惟一的任务,惟一的生存价值。
她和儿子贾兰在大观园里的处境,是非常边缘化的。老祖宗口口声声说她可怜,但只是保证她该有的尊严与利益,并不见发自内心的疼爱,婆婆王夫人本来就是木雕泥塑般的人物,也就是见宝玉时还有点笑容。至于贾赦贾政之流,只看林黛玉初进荣国府时,他们懒得见这个大老远投奔过来的外甥女,千方百计找了借口躲避,就知道何等薄情寡义,自然更不会关心这个儿媳妇,好在有传统道德为他们做遮掩,可以打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幌子来。
以常理计,李纨这个年轻的少妇,不可能“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只是她又能如何?虚伪的道德礼仪,她那当过国子监祭酒的老爸赋予她的文化负荷,使她只能守着缓慢如抽丝般的光阴,等待一个没有幸福埋伏着的未来。
第七回“送宫灯贾琏戏熙凤”,展现那对小夫妻的闺房之乐,虽然只是一阵笑声,却说明凤姐跟贾琏还是有一段好时光的,同一时刻,李纨却歪在炕上打盹。这只是撷取一个小小的场景,更有多少难挨的夜晚,不知道李纨如何度过。传说有个寡妇是每晚将一百个铜钱洒落在地,熄灭灯烛,逐一摸起,等她死去,人们发现那一百个铜钱个个锃亮,那是一个女人用青春与柔情拭擦出来的。李纨没这么夸张,但“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岁月,其中的苦楚孤独,局外人再有菩萨心肠,也无法做真切的了解。
和李纨较为亲近的,该是那些姐妹们,她们一道吃酒做诗,戏谑调笑,第三十九回的螃蟹宴上,正是一团高兴时候,李纨因平儿触动心事,说起贾珠在世时,也有几个房里人,可惜这些人守不住,日日在屋里不自在,只好趁年轻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说着滴下泪来。见她如此,众人都道:“又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说着便都洗了手,大家约往贾母王夫人处问安。
是冷漠吗?也不全是,我总觉得贾府的人,对于李纨,在尊敬中又有一些警惕,那个时代里,一个寡妇是让人尴尬的,沉默固然不当,赞美也是一种残忍,贸然表示同情,却只是“提出问题”而不想“解决问题”,又显得伪善,最好是尽可能地装做忘记她的身份,以寻常人待之。李纨再多的苦楚也只应该往肚子里咽,否则就是不合时宜,除非是别人主动提起,比如宝玉挨打那回,王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时忽然想起贾珠来,李纨也才能跟着痛快哭一场。
李纨在贾家,就是个精神摆设,老太太房里的慧纹工艺品显示他们家的富贵,活牌坊李纨身上则体现了国公爷家犹存的气节,竖起这个牌坊后,任贾珍贾琏们怎样荒唐无耻,仍然可以自诩为“规矩大”的人家。
估计那会儿上流社会的寡妇都是这么过过来的,倒是小户人家摆不起这样的工艺品,活得还比较人性,像尤二姐的老娘,就是再嫁的。李纨的处境不特殊,特殊的是贾兰遇到的漠视,贾琏无子,宝玉尚未娶亲,他是荣国府里第一个也是惟一的重孙,按说不知道有多金贵。然而红楼前八十回里,竟全是宝玉出风头,这个可怜的孩子只能跟着贾环混,只有一次宝玉看他拿一支小箭飞奔过来,问他干什么,他说演习射箭,宝玉道,看跌掉了牙齿,你还演习不演习。这惟一的一点关心,也像顺水人情,弄不好是宝玉那天吃撑了,随口消遣一下也未可知。
大多热闹场合,都没有贾兰的身影,他的出镜率还赶不上尚在襁褓里的巧姐,试举一例,五十四回荣国府元宵开夜宴,真如凤姐形容的婆婆媳妇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滴滴答答的孙子都来了,连贾菱贾菖这些明显现诌出来的人物都提到了,惟独没有贾兰。放鞭炮时,贾母搂着黛玉,薛姨妈要抱湘云,真正最小堪怜的贾兰,却谁都想不起来,他是在家里温书呢,还是在其他场合厮混?总之,他不是贾母们最爱摩挲的孩子,他们心中,最可怜见的倒是老大不小的宝玉。
这里面有贾兰自身的原因,第二十二回全家大小聚在一起猜灯谜,贾政不见贾兰,就问,怎么不见兰哥儿?老婆子去问李纨,李纨笑着答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叫他去,他不肯来。众人都笑这孩子天生的牛心拐孤,贾政赶紧叫人去把他喊来。
一个小小的细节,体现了贾兰的敏感,寡母带大的孩子原比人心事重,比如李贺,比如许渭,在寡母落寞的身影之后成长,对人间世事自有一种体察,他们无法长成天真烂漫的孩子,无法做让人又爱又恨的淘气包。他们早熟的眼神,警觉地观察着世界,时刻准备闪躲,这样的性格,放在小户人家,或者更得至亲的怜爱,可是贾家太大了,子孙太多,长辈的疼爱成了稀缺资源,还会跟利益挂钩,子孙之间因此有了若隐若现争夺。贾环为什么要推翻油灯,烫宝玉的脸?除了宝玉跟彩霞搭话,更因为他争宠争不过宝玉。贾母们有限的亲情就分不到内向的贾兰头上,她疼开朗活泼的宝玉凤姐还疼不过来呢。
或者要问,黛玉也是个多心的,为何还能得贾母的宠爱?那是因为黛玉虽多心,却是个直性子,她的多心都是写在脸上的,更有许多时刻,她也是伶牙俐齿,巧笑嫣然的。而贾兰太压抑,太沉闷,猜灯谜这次,他的牛心拐孤似乎只为大家取笑了一番,但是众人心中自然落下一个印象,这个孩子不好接近,不是个可人疼的,久而久之,众人便懒得叫他了,他也越加沉默,只在心中立志要出人头地,替他母亲争气。
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人多嘴杂,心思复杂,有时像企业,有时又像官场,惟独不像个家。活在其中,李纨最清楚,世上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没有谁会给他们额外的帮助,真正地怜惜这孤儿寡母,他们一切都得靠自己。
所以李纨跟别人也没有太多的感情牵绊,带着小姑子们玩,只是她的工作,她必须履行的职责,她不偏爱任何一个,和谁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平淡;偶尔在凤姐生病期间代个班,她也没有探春式主人公的激情,她只要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成。
李纨的日子,过得精明,她不占别人的便宜,也不肯吃亏。宝玉他们办诗社,李纨带着他们到凤姐那儿拉赞助,凤姐快嘴快舌替她算了一笔账,说你一个月工资十两银子,比我们多两倍,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里的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奖你拿的也是头一份,去掉开支,你一年有四五百两的收入呢。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有几年呢?你反倒挑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我还不知道呢。
这番话首先指出李纨的小气,又强调自己的为难,李纨无言以对,只好围魏救赵,以攻为守,借凤姐昨儿打平儿说事,转移众人视线。凤姐本也不想得罪这帮小姑子小叔子,只不过要吃亏吃在明处,不肯平白当冤大头,正好就坡下驴,彼此戏谑一通,再给他们五十两银子,摆平这件事拉倒。
曾有人发问,这五十两银子后来怎么未见提起?可不是,九月初二是凤姐生日,九月初三得了银子,到十一月间宝琴他们来了又起诗社,就让宝钗他们再凑个五六两银子送到她那儿去,其间也就两三个月,一个月两社,即使社社不漏,也就四五社,如何能花了五十两银子?湘云在宝钗的帮助下,把荣国府有头有脸的全请了,也才二十两银子,平日里小范围的聚会,一次怎么可能花掉十多两?
有人怀疑被李纨私吞了,我想未必,她到底出身于书香门第,还要博个好名声,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贪,想来是李纨花得太仔细,和她们姐妹的月钱搭着花,再就是要留到后手不接时再用。总而言之,她不打算把好容易筹来的这点钱全部花掉,虽然凤姐说“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的做会社东道儿”,似乎还会再赞助,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呢?李纨可不想再听凤姐跟她这么算一次账。
李纨算是一个精明人,她精明在骨子里,只争利益,不争意气,她不像凤姐那样要压人一头,只要不损害她的利益,她乐得做好人,赵姨娘的弟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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