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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梁凤仪]-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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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答:“没想到浩元兄跟你是老同乡,今次他父子远道自泰国来给我祝寿,竟跟你意外相逢,真是太好了。”
  潘浩元说:“直进礼堂来时,无意中看到你,就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呢,后来问清楚,名字的确叫容壁怡。我再问敬生兄,嫂夫人是不是原籍江门,果然!我太喜出望外了。我们足有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呢!”
  潘浩元拉起我的手,直握着不放。
  我不好意思抽回,也有点舍不得。
  记忆一下子回了笼。
  对上的一次,他这样握着我的手时,是一个晨光曦微的早上。我跑到车站去送别这位住在我们乡间隔壁的潘大哥。车站上,他拉起我的手说:“妹头,对不起,不能照顾你了,我如果能平安出去,会写信回来给你,你保重!”
  耳畔又是潘大哥的声音。
  “来,光中,你给贺伯母握握手。”
  潘浩元把我的手转到那位年轻人、叫光中的手里。
  “贺伯母,你好。”
  “你好,光中吗?”
  “对,我小儿。”
  贺敬生说:“小三,你有这位老同乡真是光彩呢!浩元兄现今是东南亚出名的钻石大王,这些年来,一直带挈我们贺氏赚了不知多少佣金。”
  “生哥太招举我了,一直打扰你为我打理香港的金融投资,我还来不及谢你呢!”
  人生的际遇原来可以如此不测而玄妙。
  谁会想到,童年时的一位莫逆挚友,曾对他有过托负终生之念的人,如今,竟成了丈夫的大客户,又相逢于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下。
  现在男的已婚,女的已嫁,又都是有儿有女的人,生活上的宽裕富泰,更不待言。
  命运也不致于待薄我们了。
  相逢也不应是惆怅,而只是喜悦。
  我看潘浩元的想法大抵跟我的相同。更幸亏他如此磊落大方,豪情爽朗,我才得以众容。
  整个人整个心都放在跟潘浩元这番久别重逢之上,竟把身边的那位魏佩情忘了。
  当贺聪走过来跟他父亲说:“爸,妈叫我告诉你,这就得招呼宾客们入席了。”
  耳畔果然微微听到清脆悦耳的催客就座的铃声。
  我这才猛然想起来,不知应如何安置魏佩情。
  回头一望,她正廖落无依的站在一旁,一接触到我搜索的眼神,立即大喜,急步走到我跟前来,说:“细伯母!”
  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对牢贺敬生微微的鞠躬,爽快地招呼一声:“恭喜贺世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跟着热烈地握着贺敬生的手,乘势而快速地站到他的身边去,干脆亲亲热热地挽起敬生的臂弯来。
  一轮镁光灯闪动,把这一切都猎入镜头。
  贺敬生分明还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做着一连串下意识的反应。稍稍定下神来,才晓得问我:“这位小姐?”
  “四官的朋友,魏佩情小姐。”
  贺敬生应了一声,把魏佩清从头打量一下,脸上没有什么反应。
  这表情意味着两重意思,其一是敬生根本不晓得魏佩倩是电视台的艺员。其二是他对她的印象不怎么样,故而一派不置可否。
  这其中当然因为贺勇身边各式女朋友的出现,似足电视台播映的广告,此起彼落,时而重覆,时而新鲜,看得人眼花镜乱,终而致无心装载,只看成过眼云烟。其次也因为这位魏佩情的气质实在要归类到较低的层次上去。贺敬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因而认定对方也不过是儿子那起走马看花式的女人而已,根本就无须多所关顾。
  往往最令人神往,或者应该说,最令有教养的人神往的,并非人的面孔,而是浮泛与充盈一身的那种气质,是矜贵、抑或平庸?是高雅、抑或鄙俗?至为重要。有些明星,尤其是三十年代的明星,如今走到人前,仍有那种慑人心魂的气势,仍有那叫人回首恋栈不舍的魅力。
  然,时下有此气质的艺员,问心,实在少。
  这魏佩倩更不入流。
  敬生在我耳边轻轻嘱咐:“难得浩元兄远道而来,你们又是故旧相逢,就把他父子二人交给你,好好招呼他们去。”
  我们坐的一席也算是生家席。实则上大堂正中摆了三桌盖上红台布的主家席,只为贺家亲属不少,加上了一些辈份高的表亲,都得把他们看成家族中的长辈而作出安排,三围主家席也就坐得爆满。
  中央的一桌,当然是贺敬生夫妇当主人。
  旁边两席,分别由贺聪及贺智主持。
  我带着潘浩元父子坐到贺智的一席去。




03'梁凤仪'


  心底里总有轻微的诚惶诚恐,只怕等下筵席之间,贺家这位三小姐有什么难看的面色使出来,令我不好过的话,看在久别的故人眼内,不知会怎么想?
  到底是作妾的人,身份一放到大庭广众的场合内,就无端的矮掉一截。就如今,寒来暑往,已经过尽了二十多个年头,心头仍有顾虑。
  真是啼嘘。
  也许是我经年承受着的种种委屈,已成心灵上的惯性滋扰吧!有时,我必须承认,未兔是杯弓蛇影,过份地敏感了些!
  贺智这天晚上在喜筵上的表现极之良好,岂只落落大方,意态悠然,且谈笑风生。一席子的家人与客,她都照应周全,竟连我也在她热诚而得体的招呼之列。
  潘浩元父子更跟贺智谈得来。
  这是顺理成章的表现,到底同是商场中人,彼此说着一种语言,甚多的心照不宣与惺惺相借,自然水乳交融,欢天喜地。
  潘洗元在贺智眼中一定是个爽朗明快,和蔼可亲的长者,从她对他的语气之中即可窥视出一份敬重与喜悦来。
  “潘伯伯把泰国形容得如许神秘兮兮,却又多姿多采,真叫人有立即跑去身历其境的冲动。”
  “这就最好不过了!潘浩元说:“我老是邀请生哥到曼谷一行,他呢,经年都推三挡四,嫌旅游劳累。如今有千金相陪,最好不过。贺智,你负责催促你父亲成行,大伙儿浩浩荡荡的,事不宜迟,就跟我一道回去,玩个三五七天才打道回府。”
  “好,好!我等下就去当说客。”
  “一言为定了,我担保你们有个极端愉快的曼谷之行。”潘浩元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一拍,天下间的至艰难之事也担戴下来似,予人一种安全感。
  对呢,就是这个动作。他从小就有这个惯性的动作了。
  记得曾有那么一次,我在乡间给表兄弟,也就是我那姨母的孩子欺负了,巴巴的坐在后门门槛上哭。潘大哥走过来问明原委,就立即一手拉起我,一手拍胸膛,说:“妹头,不怕,我跟他们论理去。”
  潘大哥那拍在他胸膛上的一记,每次都似是拍到我的胸口来似,给我无比的定力与安慰。
  “细嫂,你也得加入我们的行列啊!”潘浩元对我说话。
  我茫然,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跟我说什么。
  “是的,三姨,你一定得陪爸爸观光泰国去,不然,他老人家一定不肯成行。”
  敬生的孩子都管我叫三姨的。听贺智的语气,出奇的温婉而又有诚意,真放下心头大石。
  当然,她的语调大可以酸溜溜地说“对呀!爸爸没有了三姨陪在身边,那儿也不是味道!”
  果真是这番语气的话,也就太破坏气氛了。
  贺智总是个见惯世面的大家小姐,不至于太失风范。然,今晚的表现,却真真少了平日的冷漠与疏离,添了一份恰到好处的亲切和畅快,实在令我喜出望外。
  下一道菜,就是上翅了。
  主人家敬酒时,是我最尴尬与难为情的一刻。
  如果没有聂淑君的嘱咐与认可,我并不方便跟在敬生后头,向嘉宾敬酒。
  如此一来。看在潘浩元眼内,我在贺家的处境如何,不问而知。再荣华富贵,再夫宠有嘉,仍露出至大的遗憾与至切的哀痛来。
  怎好算呢?
  蓦然,我惊骇于自己这番感觉。
  为什么才跟潘浩元重逢不到半日,就总是惴揣不安,如此紧张和计较对方会如何看自己?
  潘浩元认为我幸福与否,这么的事关重大?值得我忧心戚戚,坐立不安吗?
  是不是心里头仍有那么一管小小的刺在,我好希望告诉他:没有了你,我依然活得顶畅快,甚至于无懈可击?
  我怕在以后的可能交往中,终有一日,潘浩元会得对我说:“妹头,老早知道你如此受苦受气,我当日再辛苦也要把你带在身边一起走!”
  不,不,不,我活得还真不错呢,我不要跟什么人走,我是贺家人,跟定了贺敬生这一生一世了。
  我回转头去,望住了敬生。
  热炽期待而忧虑的眼神,使敬生意识到,是我要同他讲什么话了。
  于是,敬生离坐走到我跟前来,轻声地问:“有什么事吗?小三!”
  “没有。”我紧紧地捉住了敬生的手,再无言语。
  敬生似是心领神会,轻轻在我手背上拍了两下,就迳自走回自己的那一席去。到敬酒的时份,只见敬生仍端坐着,没有站起身来。
  贺聪走到他身边,听他嘱咐了几句,就联同贺勇、贺敏、贺智,加上贺阮端芳与上官怀文,一起巡迥敬酒去。
  贺敬生安排了由他的儿媳子婿代表向众嘉宾致意。
  我们这一辈就一律不用亮相人前了。
  我吁了大大的一口气。
  照说,这是个得体的安排。
  而其实,敬生还只是六十岁,说老不老,自己亲自携着妻妾敬酒也是可以的。他之所以干脆当上老太爷,多少是为了免得聂淑君和我又有机会无是生非,加添嫌隙。
  豪门富户之内,就是这么一举手,一投足,每一个看似微细的动作,都是一篇教人绞尽脑汁的文章。
  那么多的人渴望成为我们的其中一员,他们可曾想过侯门其实是没有出路的木人巷,拳拳到肉,打得昏天黑地,落花流水,无有已时,而最难以为情的是死而后已,永不超生。
  散席的时候,潘浩元握紧我的手,殷殷的话别。
  与此同时,我瞥见了贺智跟潘光中,也站在远处,款款而谈。
  念头一闪而过,会不会是天赐良缘呢?
  那潘光中,看其相貌,观其风采,还真算是一等一的人材,何况家势背景,也合着贺敬生夫妇的心意了吧?
  如果能水到渠成的话,也真是太好了。
  不论聂淑君如何待我,我对贺家的孩子还是切切实实地付予爱心的。
  完全是为了贺敬生的原故。
  许许多多年以前,贺敬生跟我走在一起。那时,我还未算正式入贺家的门。
  贺敬生已是晚晚的逗留在我家里,自不待言。只那么一晚,我发觉敬生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我轻喊:“敬生,有什么事吗?”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竟觉濡湿,我吓一大跳,慌忙坐起身,扭亮了床头灯,果然敬生泪流满面。
  还未问明原委,我心就是一阵清晰的翳痛。
  “敬生,告诉我,什么事了?”
  “我担心敏敏!”才说了这么一句话,敬生竟肆意地哭出声来。哭得简直象个小孩子。
  我赶忙紧紧的抱住他,像安抚贺杰似的对他说:“快别这样,吓死人!敏敏会有什么事呢?”
  敬生呜咽道:“她出水痘,兼发高烧,热度几天都不退下来,医生说再这样子下去,人要能活,怕脑部也要受损害,小三,我好怕!我好怕!我爱敏敏!”
  “当然,当然!我知道!”我一叠连声的说,温柔地抚拍着敬生的背:“敏敏一定吉人天相,贺家的孩子都必快高长大,你别怕,别怕啊!”
  敬生还是躲在我怀内,久久才倦极而睡。
  做父母的,有那一个不疼爱自己儿女,把骨肉看成珍珠宝贝。
  我爱敬生,敬生爱他的孩子,因而我也爱他们了。
  如此的顺理成章,只为我不要看到自己所爱的人担忧牵挂、愁苦懊恼。
  贺智如果有了好的归宿,可以想像得出她父亲会有多快慰了。
  送客的队伍仍是以贺敬生为首,依次是贺聂淑君,然后由贺聪带头,长幼有序的站立,向嘉宾握别。
  我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旁边张罗,跟个别的亲友款谈几句,并没有排到送客的队伍上去。
  这种心理是怪异的,跟刚才诚恐敬生领着聂淑君去敬酒而遗忘了自己,好像有着抵触。
  其实不然。
  只要面前有道阶梯,可以帮助我下得了台,一点点的委屈,我是肯受的。不论是为着敬生安乐,抑或自己少惹闲气,总之多一事几时都不如少一事。像如今这个场面,排在送客队伍中,抑或站在附近跟各式亲友话别,看在别人眼内,也不会觉得我是备受冷落。所谓过得人,过得自己,也就算了。
  这跟全家大细去祝酒,只余我一人,跟宾客无分彼此地坐着,面子是太过不知往那儿放,是比较难以忍受的。
  只是不让我太难为,我绝对肯礼让半步。
  尤其是今早,敬生要我戴上那套价值连城的翡翠,聂淑君的面色就没有好过。免得过我都不便再明目张胆地站到她身边,将之比下去了。
  那位阮家姻奶奶与姻姨奶奶虽说是站在聂淑君一边的人,赌她们仍是会忍不住把敬生买下那只翡翠玉镯的故事讲得街知巷闻。
  聂淑君的面子一定因此事而受损,不宜再加添她的刺激了。
  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从没有羡慕过聂淑君有这起所谓走得近的朋友。
  我有我做人的原则,绝不同于他们。
  好像我对群姐与芬姐这两位知已,从来都不曾在人前说过一句半名有损她们体面的说话。我认为这才是爱护朋友的表现。
  群姐跟在我身边二十多年,这期间,单是在贺家两宅内的佣人司机间流传的是非,就多得不成话。
  阿群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办事还真有点魄力。年前她被推举当会头,各人科份月供会银若干。期间,就传出了阿群从中谋利的谣言。
  我听了呢,闷声不响,也没有把话转传给阿群知道。何心惹她伤心动怒,万一禁不住跟那几个造谣的女佣起了冲突,于是无补,徒增咎泪。更何况,总是要朝见口晚见面的同事,把关系迫到白热化,谁好过了?
  当然,我有设办法令阿群注意会银的处理,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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