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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0-危险接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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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我爸来了。”实际上我脑海中的父亲是那个蹬着自行车,在公路上拾马粪的人。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不知名的药剂注射到血管里,它在周身游走,却找不到该去的地方。    
    当天晚上我做梦了。    
    头一次梦见父亲。    
    头一次梦见他回来看我。    
    我梦中整整哭了一夜。


《危险接触》 酒色财气窟  窿(1)

    我是北京人,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虽然去过很多城市,走过很多路,但我却无法适应其他地方的生活,我甚至无法想象,外地人不在北京怎么能生活下去呢?我熟悉北京的一切,不仅是地理上的北京。这么说绝不过分,因为我是六代京城土著,这座城市的气息流淌在我的血液里,那是一种天生的牛气。所以我不会在心里屈服于任何人,不信天,不信命,不信邪。    
    我一直认为,北京最重要的特征不是金碧辉煌的故宫、天坛,不是中南海门口威风凛凛的警卫,更不是辽阔得有些荒凉的广场,而是那些活生生的人,那些活人嘴里辛辣多变的语言。    
    据说北京话形成在清朝,是满汉结合的产物,所以北京话是中国最有特点的方言,怪异中总带着一丝嘲弄,玩世不恭又极其形象。    
    比如我们把衬衫叫做汗塌儿,把外衣叫做褂子,把水壶叫做吊子,把姑姑叫做爹或者娘儿,甚至把没出嫁又比父亲大的姑姑叫大爷……,这是名词,动词就更形象,比如我们把逃跑做叫颠儿,你可以想象一头受了惊吓的驴,颠簸着身子逃跑的情景。比如我们扑面摔倒叫做马趴,你也可以想象一匹高头大马轰然趴下有多么壮观!当然有些词现在已经不用了,但还有些词估计能用到十三世纪。比如,北京人把借债形象地说成是捅窟窿,欠了很多钱,则是捅了一个大窟窿。    
    前几年我就捅了个大窟窿,更确切地说是我家捅了个大窟窿,由于我是长子,父债子还,这些债务自然落到了我身上。有时我真后悔,为什么要当老大呢?唉!下辈子做狗也不能做大狗,大狗责任大呀!    
    背运的开始大约在1997年夏天,主要原因是小石的恶意诅咒。    
    小石是诗人,是个色情诗人,我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他的。那时我还在倒腾油漆,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当作家。    
    有一次兰州来了个客户,约我去吃饭,其实就是让我去结帐。客户是上帝,慢说找我去结帐,就是逼着我娶他妹妹,咱也不敢不娶呀。无奈,我只得去了,饭局地点在安贞桥附近,幸好饭馆不大。    
    饭桌上大多是甘肃人,客户想在朋友面前露一小脸。看见没有,北京人得请我吃饭!牛吗?由于这种场面多了,我大多埋头苦吃。    
    “您是做什么的?”落座没多一会儿身边的小个子便开始套瓷了。    
    “卖油漆,混口饭吃。”我突然觉得如此一说,有失身份,赶紧补充道:“工业油漆,都是大型厂矿用的。您呢?”    
    “我姓石,叫我小石好了。我吗,哈哈……”小石自得地笑了笑,双臂抱在脑后道:“我是诗人,从西北来的,已经发表了一些东西。依我看哪,北京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它的文化底蕴已经没落了,大家都忙着挣钱,真没劲!”    
    我连咽了几口唾沫,这年头还有诗人?三九天的苍蝇,少见呀!“您是?怎么称呼?”    
    “别您您的,小石。其实我做诗人是天意,我三岁的时候爷爷就在我家门口贴了副对联,上联是‘诗书传家久’。所以我成为诗人也就正常了,上苍的旨意。”小石很是得意。    
    “这么说您是书香门第了?”我觉得小石话不靠谱,前几年我去陕西农村,几乎家家门口都贴着这副对联。    
    “我爷爷是教师,当然是知识分子。”突然小石异常兴奋地拉住我的胳膊:“你对中国性文学怎么看?”    
    我绞尽脑汁也没办法从脑子找出“性文学”这个词,最后不得不把这玩意儿与黄色小说联系上了:“好象是听说过。”如果当时老婆在我旁边,非打我一个大耳刮子不可。    
    “中国的文学是不全面的,一直不允许性文学的存在,即使有也被打入冷宫。从今年开始我就是中国性文学的代言人!今年的《中国文学流派年鉴》里有我们一号。”小石得意地笑了。接着他不容我思索,旁若无人地朗诵起自己的作品来。     
    “我在床上等你,    
    等你脚指头敲响楼板的声音,    
    我想把两只食指并成十字架,    
    在你肚脐上,    
    画出神圣。    
    你来吧!    
    把你的肩膀和乳房一起伸过来,    
    我将把他们珍藏在我怀里,    
    你来吧,    
    我会把身上的每一件艺术品都展现给你……”    
    在座的都是小石的朋友,大家高声叫好。我却不客气地打断他:“你今年十几了?”    
     “十三。”小石自豪地拔了拔胸脯。“我前年就从甘肃出来了,我认为性是人类通用的语言……”    
    “有人给你发表吗?”    
    可能这话说到了小石的痛处,他白了我几眼。“当然有了,好东西怎么会被埋没?几家出版社跟我联系过了。”    
    我笑着点点头。如果平时和这人挺熟的话,我就会问他:最近是不是憋怀了。可在文化人面前,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流派年鉴?只要你花钱,说你是中国文坛的大爷都行。    
    如果我要顺着小石的话头敷衍几句就没事了,但我偏偏轻蔑地咧了咧嘴。小石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恼羞成怒地说道:“现在的北京人,一点儿文化都没有。出版社是什么东西,就认钱!挣那么多钱,早晚得买药吃。”    
    我以为他骂的仅仅是出版社的人,所以就没大理会。后来才知道这小子在心里肯定把所有北京人都骂了,而当时在座的只有我一个北京人,被诅咒的只应该是我。    
    那天晚上,我就把老爹送进医院了。    
    我知道我是个小人,而且出奇的小,一旦知道亲戚、朋友家里有个出奇的物件,我这心里就特别扭,简直比丢了钱还难受。一旦晓得哥们儿、发小混得比我出色,我就狠不得人家明天就倒霉。哎!没办法,我是小人。    
    比如,我曾在街上看见有个小子,美滋美滋地开着辆敞棚宝马,我第一反应就是快下雨,看看这车能装多少水。比如,有个朋友养了一条德国名犬,天天在大伙面前瞎显摆,我便恶狠狠地琢磨,早晚得了狂犬病就老实了。    
    小人心态自然要得罪朋友,无一例外。    
    有一次朋友说自己买了辆新车,约我去看看,地点在中日友好医院。我兴致勃勃地去了,刚看见新车我的小人心理就发作了。那是辆崭新的白色丰田威弛,新!新得能照出人影来,而且是日本原装货。我心想:这东西也佩开这么好的车?他哪点儿比我强啊?    
    朋友并不明白我的心理,反而屁颠儿屁颠儿地拉我去兜风。我往车里一钻,气就更大了,控制板上有块挺大的屏幕,居然是电脑导航的。


《危险接触》 酒色财气窟  窿(2)

    我强忍怒气道:“去哪儿啊?路边大排挡我可不去,丢不起那个人。”    
    “咱们去后海喝茶,小桥流水人家!嘿嘿!咱们从安贞桥一直向南。”说着朋友的车开过了三环路,在和平里中街的一条小马路向西拐去。在小黄庄路口,导航器厉声叫道:“前方路口300米左转。”    
    “不对。”我也叫了起来,那声音竟和电脑的一模一样。“前面的路口过不去,现在就得左转,从和平里医院的口拐过去。”    
    朋友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你这个老土,要相信科学嘛。”    
    “好,好,好,随你大小便。”我呵呵冷笑。    
    朋友开到路口一看,只见路中央竖着隔离墩,两墩之间还立着铁栏杆,此时导航器依然不紧不慢地喊道:“路口左转,左转……”朋友使劲清了清嗓子,没底气地问:“要不从安贞桥绕回去?”    
    “安贞桥也回不去,转盘北面五年前就被封上了,向北走只有上四环啦。要我说呀,咱们去吃夜宵吧,不就是花点油钱吗?”我使劲顶着舌头,生怕自己笑出来,最后无奈之余竟放了两个屁。朋友依然不想听我指挥,硬是原路掉个头,开回小黄庄。我见他死不改悔便冷笑道:“哼哼,你知道卫星定位系统是给什么车使的吗?那是为M1坦克准备的,直接撞。”    
    朋友气得不说话,一个劲在反光镜里瞪我,我见他依然不肯认错,干脆道:“咱俩真不一样,你看我,坚决抵制日货,我们家连卫生球都不买樱花牌的。咱支持民族工业,绝不当汉奸。另外,日本鬼子的东西能买吗?他们根本没拿中国人当人,纯粹是糊弄你玩儿。丰田跑车的气囊不管用,人家赔欧洲人却不赔中国人,为什么呀?瞧不起咱们。你说这是给谁长脸啊?你们呀,倒退六十年保证是伪军……”    
    当天朋友差点儿把我从车上踹下去。后来他见人就说我不是玩意儿,闹得大家以为我勾引了他老婆了呢。    
    但话说回来,我是小人却绝非大奸大恶,在原则问题还没犯过什么错。比如我虽然恨我爹,但我从来没在心里咒过他,更不希望他遭到什么灾难,但命运就是这样,该发生的必然会发生。    
    老爹不玩儿麻将,不旅游,不抽烟,从不知道歌厅、洗浴中心的实质是什么,反正所有花钱的事他都不喜欢。但老爹爱吃猪头肉,吃起来自然要就着锅头,其实就是好喝一口。俗话说,赌是赌越赌薄,酒是越喝越厚,于是老爹有一大群朋友,凑到一块儿没别的,就是喝。    
    老妈不清楚老爹为什么爱喝酒,只是瞎唠叨,老爹是越唠叨越喝,酒量也越来越大。我明白,因为这与我有关。有一件事是老爹最不堪回首的,儿子怎么越长越高了?到后来比自己都要强壮,其后果就是打不动了。自从我上高中后,老爹再没打过我,他是真打不动了,一巴掌下去,往往把自己的手掌镇得生疼,我要是猛力抗一下,老爹的胳膊就会被弹起一尺多高。自此老爹迷恋上了杯中物,而且从三两到半斤,从半斤到七两,一过七两保证不醒人事。    
    当时我还小,不清楚酒喝多了是什么滋味,逐渐我也学会喝酒了,喝多了几回才知道我们这个家族根本不应该贪杯。    
    酒局就是这样,开始时大家伙都是蒸馒头,端着,一旦三杯酒下肚,锅头便自己往嘴里钻了。我要在兴头上也能上六七两,当时保证能自己回家。但倒霉的是第天,头疼,眼睛发涨,胃里火烧火燎的,根本无法集中精神,除非来一次大便,否则就会一直难受下去。后来有个老中医告诉我:你的肝不好,不吸收酒精,一定要注意。当时我差点儿哭出来,我爹就是死在肝病上,自此再不敢大吃大喝了。    
    酒友换了好几拨,单位黄了好几次,老爹的酒却坚持了十几年。老妈为这事没少跟他打架,而我则学会了人工呼吸,因为老爹喝多了居然会间歇性停止呼吸,每到这时我就会扑上去拼命按压他的胸脯,最后老爹嘴里“噗”的一声,然后便闭着眼骂道:“少管我,我好着呢。”    
    就这么折腾了十几年,有一阵儿老爹突然没精神了,天天嚷嚷着肚子涨痛。我和老妈这对儿庸医马上断定是胃上的毛病,酒精把胃泡坏了。老爹便在单位的合同医院开了些胃药,连吃了四五天依然不见好。我敦促老爹去医院,老爹竟犹豫了三四天。老爹是心疼钱了,单位的大病统筹只报销70%,很多药又不在报销之列,看一次感冒就得百八十块。穷人是干什么都要掂量掂量的,谁让你没钱呢?老爹的工资到死时也没涨到一千块,他知道看一次病的代价,所以依然揣着胃药去上班,风雨无阻。又过了几天,老爹的脸色已经很黄了,走起路来都有点打晃。老妈坐不住了,她和我把老爹硬拉到医院。    
    真没想到,刚进诊室,老爹一句话还没说完,女医生就将我们轰了出来。她站在门口,眉毛、嘴角飘到大脸四周,手指楼道:“快去别的医院吧,去传染病医院,别进来,千万别进来。”    
    “您看这是什么病啊?”老妈还算客气,伸手要拉医生的衣袖。    
    医生一步跳回两米多远:“快走吧,黄疸性的,肯定是。”    
    就这样我们被医生轰了出来,三个人在医院门口商量了几分钟便回家了。    
    三    
    好几年后想起那天的事我依然在后悔,为什么不把老爹直接送到传染病医院去?其实关键还是一个“钱”字。    
    老爹命令我去药店买些治肝炎的药,自己便先回家了。我跑到药店一打听,顿时凉了半截,这玩意儿传染性很大,在家吃药根本好不了。于是我打车回家向父母通报了情况,老爹不大相信,他眨巴着眼睛道:“留点儿神就得了。”    
    下午我应客户的邀请出去了,就在那天认识了小石。    
    晚上一进家门,老妈便带着哭腔道:“我们单位的同事说了,这种病能死人,要不你去劝劝你爸?”    
    当天我不由分说地把老爹送进医院,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存折上的数字。    
    从此我和老妈踏上了漫长的求医路,弟弟虽然偶尔也帮些忙,但我和老妈基本上也没把他当人。老妈的理由很简单,弟弟还没结婚呢,没结婚的人算不得整个人,自然不能担什么责任。    
    老爹先是住进了传染病医院,一住就是三个月,四万多!然后老妈便直闯老爹的单位,逼着他们给报销,单位每次都好言相劝却拿不出钱来。报销住院费的事一拖就是三个多月,此时老爹的情绪和身体都越来越差了。有一天早晨他喃喃地说:“医院里全是这个病,没几个能活过两年的。”    
    “您别瞎胡说,又不是癌症。”最近我常往医院跑,对肝病多少也了解了一点儿。    
    “医生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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