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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旺斯的一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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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天集市上的小马都不怎么样,一个个瘦骨伶仃的。阿诺只好空着手回家,打算下星期再来,看看有没有好一点的牲口。 西北风整整吹了一个星期,等到阿诺再次动身上艾普镇的时候,风还是那么疯狂地吹着。这次他运气不错,买到一匹大黑马,价钱比卖老马的价钱多出了一倍。但阿诺安慰自己说,就像那个马贩子所说的,多余的部分买的是马的青春,新买的马可以为他做好几年的工呢。 还差两三公里就要回到阿诺农场的时候,由于受不了狂风的肆虐,黑马突然挣脱缰绳逃走了。阿诺在后面拼命地追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眼前。他无助地在灌木丛和葡萄园里搜寻,在风中大声呼唤,诅咒季风惊吓了他的马,诅咒自己的厄运,诅咒老天让他破了大财。天黑了,搜索仍然毫无结果,阿诺只好带着愤怒和绝望的心情回家。没有马,阿诺再也不能耕田了。他的生活全毁了。 阿诺的妻子兴奋地在门口迎接他,告诉他说,今天家里出了件非同寻常的事:一匹大黑马从小径那头直奔过来,一头冲进农舍外面的马厩就再也不走了。她喂它喝了点水,然后用一辆推车挡住马厩门口,以防那匹大黑马逃走。现在那匹马正老老实实地呆在马厩里呢。 惊喜交加的阿诺马上点起灯笼,跑到马厩去看那匹大黑马。没错,就是它,一根扯断的缰绳还挂在它的脑袋上呢。他兴奋地拍了拍马的脖子,谁知,缩回手的时候,赫然发现手指竟沾上了黑色的颜料。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阿诺连忙挑高灯笼仔细观瞧。在灯笼的光辉下,残酷的现实出现了:下午才小小运动了一下的大黑马现在居然还在累得流汗,涔涔的汗水沿着马肚两侧滴到地下,带走了附在马身上的颜料,露出了灰色的皮毛。这不是他上星期才卖掉的那匹老马吗?! 恼怒与羞愧之余,阿诺就走进农场后面的树林子里上了吊。 说到这里,马索停下来点燃了一支烟,佝偻着肩膀,兜着两手迎着狂风挥舞了一阵,然后为这个故事作了总结: “验尸的时候,法医发挥了点幽默感。阿诺的死因被记载为:‘心智遭马匹打击以致错乱而自杀’。” 马索咧开嘴笑着,摇头晃脑地沉浸在故事中他想像的幽默里。我却在同时发现,凡是马索讲的故事,似乎结局都很残忍。 “但他真是个笨蛋。”马索说道,“他应该回到集市上,一枪打死那个马贩子——砰!——然后把责任都推给那个倒霉的西北风。要是我,就这么干!”一阵汽车引擎低沉的吼声打断了马索对人间正义的进一步阐述,一辆与小径一样宽的四轮驱动丰田卡车迎面开来,只在经过我们时稍稍慢了一下,算是给我们提供了逃生的机会。我们认出那是迪富尔先生,村里的杂货店老板,卢贝隆山区野猪的天敌。
十一月 美酒人生,翩翩起舞狩猎野猪的高手
以前,我们在肉店的墙上也见过高悬的野猪头,但从来只把它当成是乡间常见的怪异装饰品,并没有多加注意。但是今年夏天,有那么一两次,我们亲眼见到野猪从山区干燥的高坡上跑下来,在我们后院的游泳池里喝水,顺便偷吃两个地里的甜瓜。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无法直视墙上做成标本的野猪头了。野猪生得黝黑而粗壮,四条腿比家猪长,长满胡须的敦厚面庞总是显得十分郁闷。我们开始喜欢上了野猪楚楚动人的模样,暗暗祈祷猎人们能放过它们。不幸的是,野猪是异常鲜美的野味,整个卢贝隆山区的猎人们都为此对它们紧追不舍。 迪富尔先生是位公认的冠军级猎手,在现代化机械装备下更加如虎添翼。他穿着野战服,卡车上满载火力强大的武器。当其他装备较差的猎人还在喘着气缓步爬行之时,他的卡车已经开上崎岖的山径,抵达了野猪云集的高地。车厢里有一只大木箱,里面装着六条受过严格训练的猎犬,能够连续追踪兽迹达数日之久。面对如此可怕的对手,可怜的野猪们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想到不久之后,我们将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那些郁闷的小可怜到我们家做客了,我不禁一阵伤感,对身边的马索表示,政府允许这么多猎人死追猛打可爱的野猪,实在缺乏人道精神。 “但是它们的味道可真不错,”马索可没有我那么多愁善感,他咽下了一大口口水,说道,“知道吗,尤其是乳猪,那个味道,简直太棒了。而且,这也很正常啊。你们英国人对动物太多情了。话说回来,那些只知道捉狐狸的英国人,才是真正的神经病呢。” 路上的风更强、更冷了。我虚心地向马索请教,他认为这风要吹到什么时候。 “一天,一星期,谁知道?”他突然转过头来,面带狐疑地打量我,“你不会想自杀吧?” 他的话简直让我哑口无言。半晌,我才抱歉地表示:让他失望了,我现在感觉很好,很开心,正期待着冬天和圣诞节的来临呢。 “等着瞧吧,圣诞节一过,常常会发生谋杀案。”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好像在盼望着钟爱的电视节目——“季风自杀事件”的血腥续集。 回家的路上,我听见身后的山坡上传来了枪声,不禁在心里暗暗祷告,希望迪富尔失手没有打中。不管在这里住多久,我大概都没法成为真正的乡下人。同时,只要我喜欢活蹦乱跳的野猪还胜过盛在盘子里的猪肉,我大概也就没法真正同化为法国人。让法国人去崇奉他们的肠胃吧,我宁可与周围环境中的血腥诱惑保持一点文明的距离。 我这顾影自怜的清高一直坚持到晚餐时分。当妻子把安莉送来的一只野兔蘸着香料和芥末烤熟的时候,我的自尊和良知早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连吃了两大盘,再喝上一大口浓浓的肉汁,那种感觉棒极了。
十一月 美酒人生,翩翩起舞橄榄油磨坊
第一次向我们说起普罗旺斯橄榄油之美味的,是“伊凤阿姨小馆”的80岁主厨苏里瓦夫人。在她心目中,那是普罗旺斯最好的东西。关于这件事,她比我们所认识的任何人都更有发言权。她不仅是出色的厨师,也是位橄榄油专家。她试用过所有品牌的橄榄油,而根据她的专业知识和审美眼光,雷伯谷地产的橄榄油最好。根据她的提议,我们如果想买这种美妙的东西,可以到莫桑村(Maussane…les…Alpilles)的小磨坊里去找。 住在英国的时候,橄榄油对我们来说可算是件奢侈品,只是在调制新鲜蛋黄酱或拌沙拉的时候,我们才舍得用上一点。在普罗旺斯,它变成了日用品,遍地都是。我们一次就买了5公升用铁罐装着的橄榄油,用来做菜,浸泡羊乳酪、红辣椒,还拿来蘸面包,拌芦笋,保存蘑菇,甚至用它来防止醉酒——饮酒前吞一大汤匙橄榄油,据说可在胃壁形成保护膜,免遭过量酒精的侵蚀。我们像海绵般吸取着橄榄油,渐渐学会了分辨它的等级和口味。结果是,我们开始变得挑剔和敏感,从此放弃了到商店里或超级市场买油,而磨坊及生产商成了我们进货的惟一选择。我对于四处搜寻橄榄油的兴趣,绝不下于为了寻觅美酒而遍访当地的葡萄园。 出门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盘算午餐在哪里打发。我们如果要去陌生地方,除了研究地图之外,一定会细读戈米氏指南。我们发现,莫桑村很靠近雷伯,而雷伯的博马奈餐厅我们是光顾过的,菜固然好,账单也很惊人。莫桑的餐馆会不会同样贵呢?苏里瓦夫人帮我们解决了问题。“到帕哈度(Le Paradou)去,”她告诉我们,“在帕哈度小咖啡馆里吃午餐。但是,中午以前一定要到哟。” 外出的那天是个寒冷、晴朗、适合美食的好天气。在正午前几分钟,我们跨进了帕哈度咖啡馆。扑面而来的大蒜香和燃烧木柴的气味,极大地调动了我们的胃口。长方形的屋子里生着好大一堆炉火;屋里摆满了古老的大理石餐桌,还有素色瓷砖砌的酒吧。厨房里正传出忙碌的刀声。在我们看来,这家餐馆万事俱备,但是老板说,惟独缺少我们的座位。 屋里暂时还是空荡荡的,可是老板解释说,十五分钟之内就会坐满。他抱歉地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值此危急关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平时并不显山露水的妻子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此时的她由于面对咫尺天涯的午餐,从心底里表现出一种悲痛欲绝的神情。我敢打赌,任何人只要看到她当时的表情,都会立刻良心发现,义不容辞地供她驱策。而老板的目光恰好不经意地掠过妻子的面庞,这一瞥已经足以融化他心头的坚冰。再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我们立即被安排在面向炉火的一张桌子旁,中间还摆上了一瓶上好的红酒。 不一会儿,老顾客熙熙攘攘地进来了,直奔他们每天坐惯了的餐桌。还不到十二点半,咖啡馆里已经座无虚席。老板,也是这里惟一的侍者,双手端着盘子忙得团团转。这家餐馆按照免除顾客点菜烦恼的法则经营着。像奔牛村的“车站咖啡馆”一样,厨师做给你什么,你就得吃什么。我们得到的是一份油炸脆番薯片、一份橄榄油沙拉,此外还有粉色的乡村香肠切片、蜗牛、鳕鱼、煮鸡蛋蘸蛋黄酱、柔嫩的乳酪和自制的蛋饼。这样的一餐,在法国人看来习以为常,却能让到访的游客在多年之后仍然津津乐道。对于我们这对居住在这里的外籍人士而言,这是又一次愉快的发现。我们决定把这家餐厅的大名写上我们的记事簿,留待某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带着辘辘的饥肠故地重游。可以肯定的是,到时候我们一定会酒足饭饱,身上暖和地离开。
十一月 美酒人生,翩翩起舞阳光的滋味
我们到达莫桑的橄榄油磨坊之后,才知道来早了两个月。这一季的橄榄,要到一月才有收成,那时候来,才能买到最新鲜,最好的。不过,幸好去年橄榄大丰收,至今还有些许存余的油。磨坊的经理说,如果我们愿意先到磨坊里转转,他会帮我们装好几升带走。 磨坊的正式名称叫“雷伯谷地橄榄油合作社”。这个名字对眼前这幢朴素的房子来说,无疑是长了些,以至于所有的字母都在狭窄的前楣上摩肩接踵地排列着。房子深藏在一条小路的内侧。屋里的每样东西似乎都用油涂抹过,地板和墙壁无处不是湿滑不堪。连通往展示厅的楼梯,踩在脚下也是滑溜溜的。几个男人在大厅内围桌而坐,正在往瓶子、罐子上贴合作社的金色标签。瓶瓶罐罐里都装着黄绿色的橄榄油——正如墙上的招贴画所言,滴滴香浓,纯净天然,是橄榄经一次冷压榨出来的。 领油的地点在经理的办公室。经理用两公升装的方罐,给我们装了六罐在纸盒里,此外,还向我们分别赠送了一些橄榄油香皂。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对皮肤更好的了,”他用油污的手指拍打着脸颊说道,“至于这油呢,也绝对是精品。你用了就知道。”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这天晚餐前,我们便禁不住诱惑打开了第一罐。滴几滴橄榄油在涂满了碎番茄的面包上,那感觉,好像吃下了和煦的阳光。
十一月 美酒人生,翩翩起舞清扫烟囱之必要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仍有客人不断来访。他们穿着盛夏的服装,天真地希望在这个季节还能见到适合游泳的天气。他们总以为普罗旺斯是地中海型气候,看见我们穿的是毛衣,晚间还燃起壁炉,喝的是冬季的暖酒,吃的是冬天的食物,他们难免大感沮丧。 十一月的天气都这么冷吗?这儿难道不是一年到头都很热吗?我们说起积雪、说起零度以下的夜晚和凌厉的西北风,他们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好像是我们拿热带气候的说辞,把他们诳骗到了北极。 确切地说,普罗旺斯的冬季虽然寒冷,但日照充足。十一月底,天空晴朗湛蓝、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如果不考虑温度的因素,简直和五月没什么分别。按福斯坦的话说,天气好得这么反常,老天爷一定居心叵测。他预感今年冬天将特别寒冷,气温会降到出奇的低,从而上演1976年的惨剧。那一年里,所有的橄榄树都因严寒而冻死。福斯坦甚至幸灾乐祸地预言:鸡圈里的鸡会被冻僵,会有老人冻死在自家的床上,而且毫无疑问的是,本地区会长期断电。最后,福斯坦郑重地警告我,烟囱必须及早进行清理。 “天气一冷,你的壁炉里就会成天都生着火,”福斯坦深有感触似地说,“那时候,没有清干净的烟囱多半会失火。等消防队员来帮你灭火时,如果你拿不出清扫过烟囱的证明,他们就会罚你一大笔钱。” “更糟糕的是,万一烟囱起火导致房子烧毁了,而你又拿不出清扫烟囱的证明,保险公司是不会理赔的。”福斯坦停下来,看着我沉重地点点头,脑海中一定已经浮现出我瑟缩在寒风中无家可归,同时又濒临破产的情景。 “可是,”我有几分焦虑地问他,“扫烟囱的证明要是跟屋子一起烧掉了怎么办呢?”显然,这一点他倒没有想到过。我想,他应该很感激我提前向他发出了另一种灾难可能发生的警报。像他这样谨小慎微、乐于悲观的人,需要有人时时添加一些新的忧虑因素,否则他会觉得太安逸自得了。 我也不敢怠慢,很快便电请卡维隆的首席扫烟囱师傅贝特拉摩先生在方便的时候务必携带着扫把和吸尘器光临寒舍。贝特拉摩先生很快便如约而至。他身材高大,态度威严而有礼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多少受到他那身乌黑的炭灰影响,他的形象竟让我想起了屹立于悬崖之巅冷傲的雄鹰,当然,我脑海中的鹰也是黑色的。贝特拉摩先生显然明白我的焦虑,他一开始就表明,自己在扫烟囱这一行已经干了二十年。怕我还不放心,在清扫的过程中他又不止一次地宣称,凡是经他扫过的烟囱,从来没有失过火。工作完毕之后,他开具了我梦寐以求的清扫证明,并有意无意地加盖了他乌黑的手指印。最后告别前,他祝我冬天过得愉快,并留下了让我多少产生了些困惑的一句:“今年冬天不会冷到哪里去。已经连续过了三个寒冷的冬天,第四年一定不冷。” 我试探着问他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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