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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云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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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公认的,那便是遭他洗劫的富户无人幸存。
  想到这里,方明权脸都白了,忙向方炽羽呼道:“你别管我!快去云楼!去……”
  “我不,爹!”方炽羽哪放心得下父亲。
  方明权急了,大叫:“你快去!要是他有什么事,我怎……怎向主子交代!”
  在这种情况下,他本是不应该说出这些话的,因为这样一说无疑便暴露了云楼中人的重要性,但他现在已是逼到绝路,心知这次在劫难逃,只求能仗着方炽羽的高超武艺抢先将那人救出来,教他也能死得心安。
  “爹!”方炽羽犹豫着,最终还是极不情愿地向门外移去。
  这时,忽又有强盗撞进门来,被急于出门的方炽羽一脚踢翻,在地上挣扎着对王彦道:“大哥,湖边有座楼……只亮了一盏灯,兄弟们已杀到那楼边……”
  听到这话,方炽羽的脚步停下了,他心知一切都已晚了,因为那座楼便是——云楼。
  “你们不能进去!你们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方明权的脸已是蜡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恳求着,声音已是无力之极。
  王彦冷笑,对手下说:“你们就先守在那楼外,还有,把方家人都带到那里去!”
  “是!”一个大汉忙跑出去。
  王彦将方明权交给另一个手下,自己则对方炽羽说:“方大少爷,你还不放下兵器?”
  方炽羽咬咬牙,扔掉手中剑,一个大汉忙抢上前来制住他的穴道。
  王彦已认定那云楼之中必藏着什么重要对象,于是笑着招呼手下:“带上方家父子,咱们去那楼里瞧瞧!”
  其实王彦想错了,云楼只是一间普通的楼阁,里面既没有藏珍,更没有埋宝,楼里只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除了方明权以外,就连方家上下也无一人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个人对于方明权来说很重要,方明权不准任何人对楼中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他们都尊称那个人叫“公子”——云楼公子。
  穿过一片梅海,便是一扇朱漆的大门,这楼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这门上的漆也因陈旧而褪色,只有门上两个衔环的兽面还有些亮眼,让这斑驳之中透出几许神秘的威严。
  云楼外面已站满了方家的家人,被强盗们看守着,人人脸上都有着怒气,却没有人叫骂,更没有人哭泣。人人都只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还有那云楼之中的一点灯光。他们都好像感染到了什么似的——那扇大门任门外人声嘈杂,却从不开启;那点灯光任门外刀光剑影,却从不摇曳。
  看着那扇门,方炽羽的心竟莫名地安定了一些,他甚至开始回想他印象中这两年以来这扇门曾开启过的次数——第一次是送“公子”进来,然后是大夫,再然后是送药,后来是父亲的朋友觉通禅师前来诊病,再后来又是送药……
  方明权却没有方炽羽那样的“好兴致”,他也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看着王彦一步步的向它走近,每一步就像踏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已然麻木,就只等着门被敲开的那一瞬,便彻底地沉到海底。
  就在王彦伸手推门的那一刹那,门却开了,从里面。
  开门的是一白衣少年,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一般。
  除了方明权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心道:——原来这便是那云楼公子。
  王彦也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方明权拼命想保护的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美少年。半晌,他才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微笑:“阁下夜闯民宅,我没问你是谁,你怎么反倒先问起我来了?”
  王彦被问得一怔,四周传来了讥诮之声,自是方家众人见他尴尬,暗自欢喜。
  少年又道:“阁下倒也不忙自介,我虽孤陋寡闻,却也能猜着阁下身份。”
  王彦镇定了一些,反问:“是吗?”
  少年笑道:“阁下武艺高强,豪迈粗犷,应是一山之首,一寨之主,是也不是?”
  王彦冷笑:“不错。”
  少年依然微笑:“阁下占山为王,手下兄弟如云,做的是刀口上的买卖,是也不是?”
  王彦也仍冷笑:“不错。”
  少年又道:“阁下杀富济贫,行侠仗义,横行四海,纵横江湖,是也不是?”
  王彦弄不清楚眼前这个美少年与他绕来绕去的兜圈子究竟是何意图,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你说的都不错!”
  少年脸上笑意更浓,声音依旧不大,却渐渐透出股犀利来:“占山为王,占的是我大宋疆土;刀口买卖,伤的是我大宋子民;杀富济贫,杀的是我大宋富商,济的却是那贼子金兵!请问阁下,是也不是?”
  “你——”王彦脸涨得通红,万没料到对方会杀出这样一招来,让他现在进退维谷,想说“不是”,他刚才偏又明明承认自己“占山为王”、“杀富济贫”,回答说“是”,更是万万不可。
  四周已有人叫起好来,当先的便是方炽羽。
  “公子……”方明权虽觉出气,心中却更加担忧。
  王彦果然恼怒起来,目露凶光,狠狠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在这儿逞口舌之能?”
  少年回答:“在下云倦初,两年前从北方迁至此地,一路之上只听人人都提起阁下和太行山寨,议论阁下之威名震动天下,引得百姓夜不敢出户,日不敢独行,大宋人人自危,金人拍手称快!”
  王彦心中知道他这番言语是带夸张,他当然清楚自己虽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可山寨却是打着抗金的旗号,但云倦初的字字句句却仍旧像刀子一样深深扎在他的心上,他忍不住吼道:“我太行山寨行事光明磊落,杀的都是金兵金将,怎么会快了金人之心?”
  云倦初不以为然地笑笑:“是吗?阁下杀人劫财,弄得大宋人心惶惶,皇上日夜忧虑,难道不是暗助金兵的?”他语气之中充满讥诮,仿佛是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四周的笑声更大了。
  王彦气得浑身发抖,心中却清醒了许多,他豁然明白了云倦初话中的含义:他王彦当初起兵,便是看不惯朝廷懦弱,愿自率弟兄抛洒一腔热血,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谁知是想得容易,真正建了寨子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一切并不像上阵杀敌那样简单。寨子里一万弟兄还有老幼妇孺,个个都张着嘴要吃饭,死了的弟兄,家人要抚恤,伤了的弟兄,要延医疗伤,这些银子从哪里来?迫不得已,他才学着梁山水泊,干上了这“劫富济贫”的买卖。他也知这并非是件光彩之事,只好安慰自己:这是为了抗金大业。渐渐地,他便真的将这理由当做了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云倦初这么一问,却将他问倒了,让他蓦然发现心中的那一切理由竟都是那么站不住脚。
  但他并不愿意那么快示弱,反击道:“老子杀的都是贪官污吏,为富不仁,他们吸的是百姓血汗,难道不该杀吗?难道杀了他们,老百姓也会惶恐吗?”
  云倦初冷笑一声,说道:“贪官污吏固然当诛,可他们的家人奴仆又有何辜?你却灭人全府,一个不留。巨贾富豪之中固有卑鄙小人,可更有清白起家,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他指着外面的方明权,又道:“就像方老爷一家,家世清白,乐善好施,难道他们也是奸佞之人吗?”他淡得透明的目光冷冷对上王彦充血的双眸,声音幽冷得如同一道冰凌:“你敢说你刀下没有冤死之人吗?——冤死一人,十人心伤,你还敢说你没有搅得大宋人心惶惶吗?”
  “……”王彦已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觉手心里全是冷汗。
  云倦初继续说道:“你可以不怕担这千古骂名,可你是否问过你的弟兄介不介意这骂名呢?他们视你为大哥,原是指望你能领他们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而不是为人鄙夷,被天下人唾骂——你总该不辜负他们的信任才好。”
  他这一番话,言语诚恳,语重心长,众人听了都不禁心生敬佩:想不到一个少年的见识竟是如此深远卓绝。
  王彦回头看看他手下的弟兄,他们显然都已被云倦初的话语深深打动,个个眼中都放出异样的光来,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大哥王彦,等待着他的决断。
  王彦拿刀的手不住地颤抖,许是握得太紧的缘故,思虑许久,他终于低下头去,低声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我这一万多人……”
  云倦初淡淡一笑,却自有种安抚人心的神采,言道:“你可是担心你手下的生计?”
  王彦抬起头,轻轻点了点。眼前的云倦初看来清瘦文弱,却偏让他这个七尺昂藏忍不住想向其求教,仿佛他的身上能散发出某种光彩似的,让人不自觉地臣服其下。
  云倦初心知王彦已被说动,于是言道:“你若信得过我,肯放下屠刀,我倒可以为你的山寨谋个生路。”
  王彦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云倦初的来历实在是太神秘了,就连四旁方家众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云倦初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思,于是他问方明权道:“方老爷,我三哥可是你的主子?”
  方明权虽不解其意,但仍点头答道:“是。”
  云倦初笑了,又问:“那我又是不是你的主子?”
  方明权回答:“那是自然。”
  云倦初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我又是不是这方家产业的主子?”
  四下响起一片私语之声,谁都想不到云倦初会在这个时候来鲸吞方家的家产。
  方明权却微察其意,犹豫着不肯回答。
  云倦初于是又问一遍:“到底是不是呢?”他的声音冷得威严,不容抗拒。
  方明权只得回答:“是。”
  云倦初这才又露出微笑,转头对王彦道:“这下,你总该相信我的能力了吧?”
  王彦已然心服口服,忙道:“王彦愿凭公子做主!”
  云倦初不慌不忙地又道:“你既信得过我,便请让你的弟兄先行回去,你我二人再行细谈,如何?”
  王彦犹豫了一下。
  云倦初道:“你我二人在这小楼之中也不知要谈多久,不如双方都散了,免得大家受累。”说着,他便转身向楼内走去。
  王彦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回头向手下喊道:“弟兄们,你们先回去吧!”
  听到这话,他的兄弟们都在心里暗自权衡了一番,均觉虽说王彦孤身留在方家,可他手中毕竟有那云楼公子,万一事有不协,他也不会吃亏,于是互相交换个眼色,便都听命退去了。
  危机解除,方家众人这才明白了云倦初的心思,还哪里肯走,都纷纷聚到了楼门之前。
  方明权道:“公子,你怎可……?”
  云倦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从容笑道:“我信任王寨主。”
  他说话的声音依旧不大,依旧幽冷,可这回人们却分明感到自己的心跳都随着这话漏了一拍。他的话中就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平平淡淡的,却总能点燃人心底最深藏的激情。
  竟有人信得过他这个杀人如麻的“强盗”!王彦只觉得血直往上涌,他一掌击在手中的钢刀之上,一柄钢刀顿时断为两截。他单膝跪下,深深一拜:“公子,我王彦和太行山寨一万弟兄从此便是你的人了!”
  云倦初走上前去,弯腰扶起他,淡然说道:“别这么说,你仍旧是你弟兄们的首领,谁也不能代替——至于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接着,他又自语似的低喃:“最好就当从没有过我这个人……”
  王彦只觉得眼前的光好像一下子就散了,那双刚才还充满犀利的眼睛竟又一次淡到了透明,可这次的透明背后却让人分明看到了一颗悲哀的心……
  云倦初没有食言,他果然担起了太行山寨万余人的生计。
  他先是与王彦一夜长谈,然后便与方明权商量将方家产业的分号开至山西,给太行山寨提供了一个可靠的生计来源。王彦从此便彻彻底底地放下了他“劫富济贫”的生意,专心一意地领着手下的一干弟兄奋战在抗金前线。弟兄之中若有死伤,他们的家属则由方家安排供养。这样一来,太行山寨的弟兄没有了后顾之忧,自是人人奋勇,杀得金兵闻风丧胆,太行义军的名声也从此传遍天下。
  云倦初救了方家,也救了太行山寨。
  那一年,他十五岁。
  他的身体依然不好,云楼大门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启仍是多为送药。可他在方家人心中却再也不是那个神秘的“药罐子”了,他已成了他们心中的神明。
  方明权渐渐开始频繁地去云楼问询意见,甚至一再地请云倦初掌管方家产业,因为方家产业本就是赵桓像大多数成年皇子一样在宫外所置的财产,他只是替主子打理而已。但他如今年事已高,对商场之事已然力不从心,偏偏独子方炽羽又喜武不喜文,正愁无人接替之际,云倦初的出现正解了他心头困扰——他是赵桓的亲弟,替兄理事自是义不容辞。
  对于他的盛情,云倦初却一直拒绝,当初他插手方家事务,本是迫不得已,此时又怎想真的入主方家?
  但他终究还是缠不过方家父子——方明权不知为何竟几次“投资失误”,以至方家几度危机重重,云倦初无奈之下只得出手相助。而方炽羽则自那一夜之后开始如影随形,当起了云倦初的“跟班”,还十分心甘情愿。
  终于渐渐地,云楼的大门变得不再神秘,但方家上下对云楼公子却更加敬畏,这种敬畏使云楼公子的声名逐渐传遍了江南,乃至整个大宋。
  盛名之下,云倦初却仍旧淡得像抹云,他的微笑依旧是清清浅浅的,眼底的阴影也还是那么深沉,对于他来说,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过,只有楼前那片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四 蕊珠贝阙(1)

  云倦初正式入主方家产业是在他十八岁那年,而那一年,他遇到了她——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女子。
  她便是苏挽卿。
  苏挽卿是方明权的外甥女,父母去世后,她便来到了方家,那一年,她刚满十六。
  云倦初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子,这样一种绽放的美丽。
  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艳丽得像朵红梅,而他正在云楼前的梅海中驻足——他一向很少走出云楼,一来是身体的缘故,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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