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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7-我的音乐江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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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韩剑的音乐才能的。    
    我在退学之前,就喜欢抱一把吉他去草坪上跟人查琴。那时候,图书馆草坪上,是校园民谣最早的发源地。很多校内校外的高手云集,谁的支持者多,谁就最牛逼。我吉他技术很一般,是自学的,但我能写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旋律,配上诗意浓郁的歌词,别人很难学,只能佩服,所以,我是公认的高手。    
    有一天,我查琴归来,发现韩剑抱着一把琵琶,正在403悠然自得地弹《十面埋伏》。我非常吃惊,因为他弹得非常流畅,泼辣,乐感非常好。    
    你也玩音乐?我说。    
    家传。韩剑矜持地说。    
    会弹吉他吗?    
    会一点。    
    我马上冲到隔壁,抱了另一把吉他过来。韩剑眼睛一亮,顺手就开弹肯尼罗杰斯的《Lady》。他梗着脖子,两手萁张,霸道地捏着琴颈,但手上嘴里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好听了。我惊呆了,我没想到,他的音色如此磁性,灵动,我在周围一帮人里从未见过。    
    你是怎么扒下这些和弦的?我羡慕地说。    
    这还不简单?韩剑牛逼烘烘地,夸张地说。    
    我真佩服你,我直爽地说。    
    你也不错!韩剑大咧咧地说,你能自己写歌。    
    我们后来就经常一起唱歌。相比于除了写诗写歌就无所事事的我,韩剑算是个乖孩子,每天按时上课,按时自习,所以我们只能在他下了晚自习后,抱着两把吉他,来一些尽情的合奏。比韩剑高一级的戴永沪,是个笑口常开的家伙,非常迷恋古典吉他,经常评价我跟韩剑,说,你丫很牛逼,激情四溢,非常感染人,而韩剑则是音乐上非常舒服,乐感很强,你们俩在一起,简直要把女生们全都抢光了!    
    韩剑很快就写出了两首歌,一首是《出租车》,写女孩被大款抢走的痛苦,一首是《故乡》,写童年的往事。我很喜欢《出租车》,韩剑用了李宗盛的某些说唱手法,娓娓道来,幽默之中浸润着伤感,伤感后又显得很大老爷们。    
    一个爱的故事  已经讲完    
    一个离别的故事  正在发生    
    我们站在你家门口  抽着两支烟    
    来了一辆出租车  一切就全部改变……


《我的音乐江山》 天才及疯狂的冷漠游戏人间的快乐(3)

    现在我还记得这几句歌词,以及韩剑歪着头,梗着脖子的样子。如果他不开口唱歌,我会认为他在准备跟人打架。但是歌声轻轻地飘起来了,韩剑音色低抑而磁性,尾音很短,干净利落地忧伤着。那个时候,他刚刚二十岁。这首歌如此强颜欢笑,让我怀疑那个薄情的女人在他生活中真有其人,正如总有很多薄情的女人在我们的青春中来去自如,无法无天一样。    
    我拿手的作品是《梦的星球》和《小飞蛾》。是一种毫无顾忌的抒情,基本上是在唱我的诗。我不在乎流传,只是要让别人觉得我会写歌,我很牛逼。我们在暗地里叫劲,但更多是互相的鼓励,赞美。限于当时的环境,我们的创作不能更加深入,彻底,专业,但是,已经有很多美丽的作品,在远方朦胧地呆着,等着我们去发现。这是我们最大的快乐。在那些寒风怒号,酒意上冲的夜晚,十二点以后熄灯了,我们坐在金黄的烛光下,一屋子都是燕浪的男孩女孩,以及楼道里闻声而来的哥们,一双双比烛火更亮的眼睛,一张张年轻得能掐出水的脸,都很投入,很安静,很沉醉。那是我残破的黄金年代,真心诚意,纯净见底。    
    慢慢地,跟韩剑熟了,成了很知心的哥们。唯一缺陷的,是他不会写诗,而我自以为是北大的桂冠诗人。我不会收敛,在跟燕浪们高谈阔论的时候时常流露出对他的轻视,韩剑肯定别扭。于是有一次,他盛情邀请我去他家。    
    我们坐了半天车,到了海军大院。转过一些树荫浓密的院子,进了他家门,看到一位潇洒气派,豪情大发的中年人正挥毫作画,兴致勃勃。一方山水,几处农家小院,在他笔下,也是一派大气象。    
    我爸正高兴呢,这时候你可以向他求画!韩剑扯了扯我衣角,神秘地说。    
    那一刻,我深深感到,他是多么崇拜父亲。    
    我还知道眼前这位中年人,就是刚发表了《凯旋在子夜》的韩静霆,是个蜚声文坛的大作家。    
    我一向不善于奉承别人,但他画得实在太畅快,太潇洒,笔走龙蛇,荡气回肠,我还从没亲眼见过国画高手如此作画,因而只顾睁大双眼,忘了韩剑要我求画的事。当然,也可能是我突然之间傲骨发作,逆反了一把。    
    韩静霆画完一幅泼墨山水,停下笔。韩剑急忙跟他介绍了我。我向他问好,他微笑地望着我:韩剑说你是北大才子。    
    哪里,我有点慌乱,我只不过喜欢写诗。    
    写诗挺好,你们正是写诗的年龄,他若有所思,韩剑不懂事,太调皮,你比他大,要多提醒他。    
    我一时间非常惭愧。我本来想向他请教一些文学上的问题,虽然我很狂,但也知道不是主流,很想寻找到一些突破口。而我如此放浪不羁,叛逆反动,他居然要我提醒几乎是乖孩子的韩剑,实在令我汗颜。    
    我愈发拘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吃的是阿姨精心调制的打卤面,简单而筋到,充满了黄瓜的鲜香。韩静霆是那种得了道的真人,一点一滴,丝丝缕缕,他都能说得妙趣横生,活灵活现。我想,这就是作家的素质吧,这跟写诗,跟写我那种现代诗,是多么不同啊,我只需要灵感,只需要对事物高度的概括,幻想,总结,构造,而他呢,则不急不徐,向读者讲述了这件事物的来龙去脉,附带一点演绎,缥缈而神秘,又充满悬念,令人回味。    
    我突然想,我的诗虽然好评如潮,但节奏却有些焦虑,仓促,内容也只有唯美,而缺少一种沉淀,凝重。美丽就是一切吗,梦幻就是我追求的文学终极吗,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这次过后,韩剑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那时候的北大,还没有奔驰宝马每天晚上停在35楼36楼下,等着把漂亮姑娘接走。那时候争夺女孩最重要的,除了前途,就是才华。    
    韩剑班上过元旦,也叫我去参加。其间有个漂亮的女孩,穿着雪白的长裙,在晚会上跳芭蕾舞。她一看就没经过什么专业训练,但份儿很正,跳得非常投入。她跳完舞,就一直坐在我身边。我问她是不是听说过我,她点点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心头暖洋洋的,就吆喝韩剑,一起唱出租车,唱梦的星球,唱得满座彩声不绝。她还是不看我,只是看着自己颀长的手指,或者灰色的地面。我告诉她,我很忙,还要到英语系去赶场子唱约翰丹佛,她点点头,说,你去吧,你肯定能唱得很好。    
    你丫别跟人家来劲啊,回403以后,韩剑说。    
    不会的,我一无所有,配不上她,我说。    
    离开北大后,我主动给她写信,要求成为笔友。她马上就回信,看得出来很关心我的近况,并且对自己毕业后的出路感到迷茫,要我给她出主意。我当时在汽车厂当工人,每个月150块钱工资,但还是气吞山河,说我非常好,一切顺利,然后要她跟着感觉走自己喜欢的路。我感觉自己爱上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或许只是为了找到寄托,找到连接北大的一条纽带。我们通过很多信,她是北大的教工子弟,父母是教授。通了七八封的时候,我在信中说,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了你重回北京,你如果同意,就回我这一封信,如果不同意,就别回了。    
    她就消失了。    
    她姓刘,我现在还保存着她的照片,是她那天晚上的舞姿。很奇怪的是,我明明记得她穿的是雪白的长裙,照片上的她却是淡紫色,笼罩在一片白亮的闪光灯里。她双手高高扬起,在头上汇聚成一个类似天使的造型。我还能记得起来的是,当时我跟韩剑都喜欢她挑选的伴奏音乐,那是胡利奥的一首歌,很巧,中文名叫做《聚光灯》。    
    三月是新叶一样的月份。三月的南桥布满集市,红藤缓缓溢上老墙,溢到白天去。而草地不是我们居住过的。只认为三月,我们的确在一个城市,一个都市;    
    粉红和粉黄的衬衫挂在手上。阳光清香而耀目。一切都清香而耀目。一切都走过集市,是在三月,树林和森林的藤蔓,茂密的三月,的同一个树林;    
                 
    我是愿意在集市上化装成一只猛兽,比如花豹,悠扬地穿过灰楼,菜地,以及你的三月。三月你把新叶放在额上。飘动的三月衣衫飞落。我从后面看见你隐向踪迹。我是愿意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找得到你,找不到也能等到的一个城市;    
    直到三月。粉红或粉黄的光闪上面颊。当你又一次生长后,我就像一只猛兽冲进树林。南桥的人充满记忆。他们从山上下来,使我认为什么都是欢乐。    
    ——《三月,1986。1》


《我的音乐江山》 天才及疯狂的冷漠游戏人间的快乐(4)

    很多哥们都在帮我,但我什么也不想干,除了写诗。朱军帮我找工作,被我拒绝了。许雷的父亲,一位和蔼的长者,愿意资助我考研究生,被我拒绝了。有些朋友介绍我去杂志发表作品,我牛逼烘烘说不爱去。我要成为一个囚徒,要把自己逼到绝境,才能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我那时就是这么想的。    
    我写了很多诗,没日没夜地写,写得奇诡绚丽,彻底超现实。工人出版社的高晓岩后来评价我当时的作品是:在提高汉语的美丽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我知道他在挤兑我,他更喜欢有力量,有哲学的作品。但我不能,我想脱离开现实和梦境,却始终被现实桎梏,束手束脚。我想自己造个游戏,或者自己制定一套游戏规则,却被游戏玩得五迷三道,找不着北。    
    我喝酒渐渐成了习惯,一般是每天下午睡醒以后,开始找人喝,喝得有点意思了,就找人写诗,或者找女孩子玩。那时候的玩,除了去跳舞,一般连手都不碰。我却很满足,我还能得到许多女孩的喜爱,这也是件好事。跳完舞了,我就继续喝,喝二锅头,喝高梁酒,总之是一切便宜的东西。喝醉了,吐一阵,发一阵疯,然后就睡着了。醒来以后,接着喝。我有次两个礼拜都这么下来,没有钱吃饭,同乡姜蓓上来看我,发现我很惨,就去给我买了两只烧鸡,我大喜,三下五除二吃下去,却因为饿的时间太长,胃受不了,立刻猛烈地呕吐了。姜蓓眼睁睁看着我吃了多少吐了多少,难过得哭了起来,我却安慰他,无非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类的话。    
    喝酒归喝酒,荒唐归荒唐,诗还是要写的,日子也还要过。我不断召集燕浪诗社的家伙们来403,一起探讨诗歌,并且尝试组织会议,把持未名湖诗歌朗诵会。我在游戏里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但在某种跟现实相左的状态下,暂时还是正常的,还是受人尊敬的,还是能发现我自己的能量和用途的。我正朝着壮烈的方向奋勇之前,我对此深信不疑,并充满烈士般的豪情和使命感。    
    我们照过一张照片。我把蜡烛滴在扫帚上,然后站在凳子上,背靠着一片早已画好的血红墙壁,怒目圆睁,满脸惊惶,非常夸张地把扫帚顶在下身,变成一根超级大阳具。我要用这么大的家伙去强奸这个现实,强奸玩弄我的一切。这张照片让西语系的哥们拿去,不知道去哪里洗出来了,给很多人都发了。我在照片上很干瘦,很亢奋,彷佛正在达到高潮。很多年后,我看见它,惊诧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我从没想过,我还有过那么嫩,那么帅的时刻。    
    有力气的时候,我还是喜欢踢球,打羽毛球,也经常跟别人打架。有段时间,韩剑晚自习回来,看见我气喘吁吁,正在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涂药,就问我,我也不爱多说,有时候他问多了,我还冲他发脾气:你丫管这么多干什么?累不累啊,操!    
    今儿这是怎么了?韩剑低着头,四下里瞅着,火药味儿怎么这么大?    
    我有些内疚,但什么也不说。他绝对够哥们,绝对仁至义尽了,我为什么还要折磨他?许多时候,我喝高了,砸酒瓶子,狂叫怒骂,我给墙壁刷得狼藉一片,他也从来不跟我斗嘴,从来不叫我滚蛋,而是在一旁安静地坐着,冷静地抽着烟,一言不发。我目空一切,经常吹牛逼,他也不点破,实在不耐烦了,他就抱起吉他,轻轻地弹唱我们的歌。我干不过社会,就拿他出气,我从来没有这么懦弱。我以为我很强大,具有无与伦比的内心,但却异常神经过敏,鬼迷心窍。我的修炼还差得远。我需要一大把钉子,生生钉进我的心,密密麻麻地钉进去,把它变成一块钢板。但那个时候,我实在做不到这些。我非常任性,恣意伤害无数对我好的人,包括韩剑。他那么回护我,帮助我,我却当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我是天才,而别人天生就是该为我服务的。这种心理,要到很久以后,我才会发现是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韩剑班上还有个女生喜欢过我。但我并不是很喜欢她,因为她戴眼镜。她常常为了听我侃诗逃课。我一边自豪,一边对她说,你不要像我,你一定要毕业啊,这年头,没有工作,多难受啊。她听进去了,但是又经常不晚自习了,常常在韩剑和张学锋去晚自习的时候,偷偷溜进403,坐在我床前,看着我入睡。我本来没有发觉,但是有一次我昏昏沉沉醒过来,见她眼巴巴坐在我面前,目不转睛瞪着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说。    
    我爱你,她说。    
    我要滚蛋的前一天,准备把她弄过来办了,作为对我离开北大的纪念。我把一切都想得很好,但等她过来的时候,我又犹豫起来。我知道她也很喜欢北京,肯定要留在这里,如果我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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