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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75-青狐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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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走去的时候她觉得是走向无限的冲动和灵异,浩浩渺渺,奔奔涌涌,碰碰撞撞,喧喧哗哗;渴望着,动荡着,急切着与恼怒着;无边无际,无答无应,无终无始。
青春远去,爱情狗屎,事业谈不到,已经不是做梦的年龄了,却仍然是神神经经,悲悲切切,摸摸索索,快乐之中虚空,愤怒之中可笑,追求之中泄气,成功之中滑稽。她想起了在一个座谈会上听到自称是出土文物的老作家的话,当记者问他最近有什么小说近作的时候,老人说:“唉,写小说好比娶媳妇,那是年轻小伙的事……”闻者喷饭,而青狐感到的是伤悲。
那么,对于她写小说是什么呢?美好的比喻都是为男人准备的。那么女人写小说呢?是嫁人,是陷入爱河?是该嫁人的时候没有爱或者是胡乱爱,把爱变成烂虾酱变成失望,变成讨债变成赤裸裸的仇恨——像袁达观的口音:他不说恋爱而从来都是说“乱爱”?她明白了,女人写小说只是待嫁不成而已。
她模模糊糊似乎听到了天外的雷声,听到了春日的鸟鸣,听到了万物的萌动;她可以爱了吗?她可以爱了。除了不知道爱谁和被谁爱以外现在什么都可以行了。她的那么多感情与她的作品一起弥漫,进入了每一个有情人的房室,陪伴着人们入梦。年轻人已经郑重书写以“爱的权利”为题的作品了。所有的美好、太平、清明、成就都通向爱情。
爱还是不爱?或者更精确一点说:被爱还是没有被爱?这才是女人的大问题。
她这一生好像早早起来赶路,却没有来车。现在终于她眼看着一辆辆的车子从她眼前掠过,她却已经失去了上车的力量和目标。是延迟,是坐失,爱怨成仇。呆呆地张着嘴,如一条涸辙里终于没有等到水的草鱼。然后,突然醒了,然后是喜事如潮,锦上添花,天花乱坠,左右逢源:除了年华,除了爱情,除了你终生的苦苦期待。
然而,来到大海的怀抱,来到文学的大海,来到上流社会(这个词她是从巴尔扎克的书里学到的,这个词像没有喝惯的咖啡,让她有点恶心又有点提神),她忽然感觉到了还行,还不那么老,毕竟有更年长的人在。她感到了一种扩张,一种飞翔。从来到北戴河她就有一种唱歌的愿望,有一种下海游泳的愿望,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我什么时候能成为会游水的鱼,会飞的鸟呢?而且有王模楷的两秒钟的凝视,有犁原的不失潇洒的哼哼唧唧,有钱文的风趣和智慧,智慧也是一种美,更有海洋表达的那种永久,那种声息……兴奋使青狐感到了身轻如燕,与其说是她在漫步,不如说是她在海上飞翔。与其说是她在交谈,不如说是她在引吭。与其说是她在会见外宾,不如说是她在翩翩起舞。与其说是她在笨手笨脚地学习游泳,不如说是她正在变成一条乘风破浪的船儿,一条悠然上下的大鱼。过去在学校里上过几节游泳课,她似乎还算是学得快的,她受到过体育老师的夸奖。然而以后呢,以后她不喜欢游泳了,她害怕人的身体。
与前辈作家们在一起不同。钱文一下海就大喊大叫,被初夏的冷水刺激得发疯。然后他在水里折大顶,忽而按顺时针方向忽而按逆时针方向旋转。再过一会儿他干脆漂浮在海面上,以交叉着手指的双手为枕,他躺在水上闭上了眼睛,声称他正在睡觉和做梦。而王模楷入水前后动作似乎相当正规,他先在岸上做各种准备活动,伸腰弯腰,劈腿抻腿,起立下蹲,曲臂甩臂。他进入水里以后先略略看看别人,判定没有什么人特别需要他的帮助以后,他伸直身体,几个大的动作,用爬泳姿势一下子就游出了很远。他走的线路笔直,与他的身体的方向一致。他转过身,开始仰泳,仍然是直线前进,他的身影渐渐缩小,倏忽间变成了一个黑点。犁原不下水,他说他患有皮肤过敏病症,害怕受到海水刺激。同时他满不在乎地说自己中学时代参加过市级运动会游泳比赛,得到过第六名。这样,虽然不下水,也仍然赢得了尊敬和美誉。青狐则只能在浅水里游几米,然后,她用大大的毛巾把自己遮起来,到沙滩上吹风,听钱文的乱七八糟的吼叫,听海浪的节律,听风吹岸边红柳的沙沙。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到岸边沙滩上。她怕大海,宁愿意选择作一朵浪花,随意四溅,七彩缤纷,咸苦腥涩,瞬间失去踪迹。
她在一种相当兴奋的状态下出席了与欧洲作家的对谈。她想起了杨巨艇由于这些洋人半洋人的纠缠而没有按时到达她家,使她的辛苦烹调付诸东流。她尤其痛恨那个打扮的洋里洋气的中国女人。看她的脖子就知道她远比青狐老得多,她的脖子里的左右两根管子使青狐一再产生扭而断之的冲动。她的脸孔不知道怎么闹的白白嫩嫩。青狐想她一定用蒸气嘘过用毛刷刷过再用白粉抹过。她穿着前后开领都很低的衣裙,她嘴唇涂得鲜红。她的眉毛是勾勒过的。尤其不能容忍的是这样一个中不中洋不洋的女人却是钱文的老相识,钱文甚至还与她说
起什么“文工团”,什么“平津学生大联欢”。她悄悄地问钱文:“你认识他?”钱文说是的,钱文说了一些,青狐有的听得明白有的不明白,好像在解放前学生运动当中他就与这个人相识,还说她是他的老师,这倒好,这至少证明她比钱文还要大好多岁,当然比青狐大更多。还说到什么海军学校,这个女人居然还当过人民解放军……
一个外国男人瘦高,另一个是大胖子。两个人都用了不少香水,用多少香水仍然遮不住他们身上的一股类似从蒸包子蒸得过了头的笼屉里刚刚拿出来的味道。他们一到中国就获得了“外宾”这样一个美名,这是高人一等或者几等的封号,他们用的是外汇券,住的是少数高雅的叫做涉外宾馆,那里普通华人与华人养的狗是难得一进的,甚至于她,自以为浑不论(读吝)的青狐,这次不也是由于与外宾为伍而受到特殊待遇,从而接受了一些好奇与羡慕的目光,并为此而洋洋得意着吗?
《青狐》 第三部分《青狐》 第八章(2)
他们在一起座谈,有很好的沙发,有黑乌乌沉甸甸的沙发桌,有泡好的茉莉花茶,有细白如乳酪的茶具,更有温暖潮湿芳香的小块方毛巾,装在小小的船形竹子编的盘子里,每隔四十五分钟换一次。这是格儿,这是份儿,这是谱儿,您哪!参加座谈的人们由于他们对于祖国、人类和世界的贡献,由于他们对于文学和文化的研究,由于他们的代表性,更由于他们的良好自我感觉,不适于在盛夏出太多的汗,不适宜于叫额头和手心湿淫淫汗津津的。他们这些与外宾一起吃好饭说废话(叫做外事)的中国人们,便需要不时地用洗净了、消过毒、增过温、吸够了水再拧干、添加了芳香剂的小方巾擦拭额头和手心,面孔和脖颈,还可以从脖子上把手伸下去,一直擦到你的手够不着的地方。人们就在这样高雅的地方,在漂亮的女与英俊的男服务员们无微不至的服务下,按照革命的分工,以清洁无尘亦无汗的身手,讨论中国,讨论文革,讨论改革开放,讨论拯救中国也拯救人类的良方。讨论文学艺术文化真理人道革命民主人权和由他们代表的良知。青狐差点笑出声来。而且外国人出口不凡:“你们为什么不反抗?”他们问,好像是文革中红卫兵问一个老革命为什么在一次敌我力量悬殊的战役中被俘。“你们没有错,为什么做检讨?”他们问话的神态使青狐想起本单位的红卫兵问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领导:为什么在老爹病危的时候回家奔丧,而没有在老地主患了肺心病之后,乘机将老地主的脖子掐紧?外国人即伟大的外宾还说巴金始终不渝地提倡“讲真话”是“应该在幼儿园里讲的话题”。外国人不屑地说:“人民?什么是人民?人民不过是野心家的遮羞布和棍棒,是今天欢迎希特勒,明天欢迎斯大林,再过两天欢迎联合国军的一群凑热闹的企鹅!”外国人又说,“你们的文学是文学吗?你们的出版社、文学刊物、作家协会都是官办的嘛。”
外国人又说:“世界各国在他们的困难时期,都会有有良心的作家秘密写一些东西,放在抽屉里,等形势变了以后再拿出来发表,为什么中国这样的抽屉文学如此之少?是不是中国作家都与江青合作去了?”青狐突然火了,她发作起来:“你们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初鸦片战争的时候你们这一类的能干人干吗去了?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时候呢?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时候呢?欧洲人在中国搞租界,搞治外法权,要中国割地赔款,你们的人为中国人民说过什么话?你们那么能干为什么不但出过希特勒而且出过张伯伦?为什么你们的国土被法西斯占领了那么多年?至于我们中国人,我们中国人的苦难你们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九、一八”事变,那是哪一年来着?(王模楷提醒是1931年)以后,你们的同胞所操纵的国际联盟为什么不说话?芦沟桥事变呢?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蒋介石打内战,美国供应军火,你们吭气了吗?国民党特务杀害闻一多、李什么朴,(又是王模楷说:李公朴)你们的国家你们的作家表示过什么吗?对对对,你们的作家是不管政治的,那么中国出了江青出了张春桥你问我们干什么?至于我们的文化革命,那也是你们、你们的政府你们的军队你们的舆论逼出来的!你们看着新中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们敌视、不承认、派特务、一直到拿原子弹对准了中国……第一是我们闭关锁国,第二是你们封锁中国,你们与中国的民族主义者土老帽儿极左派们合作把中国排斥在世界之外!我们踏实得了吗?不斗行吗?少斗行吗?斗过了头啦,煞不住车啦,斗红了眼!我们也是不争气呀!现在呢,改革开放了,你们回过头来教训我们来啦,给我们办学习班来啦……哈哈,谢谢各位!我们懂,我们知道:又有奶油又有民主又有自由又有香水又有环游全球的机票,那敢情好;这一切从哪儿来?你们教给我们斗斗斗,再斗几年又剩下喝西北风啦。我们有主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说,什么该斗什么怎么斗,什么可以等一等什么不能等,什么要写什么怎么写,我们知道!我们懂!用不着你们来手把手地教授!为什么不反抗,哼哼,告诉你们,中国人的反抗记录也许超过了欧洲!对不起,朋友们,你们的脑子单纯得和红卫兵一样。你们也许是白卫兵?不要看着中国人民中国作家这儿不对那儿不对,如果是你们处在中国作家的地位,如果中国作家换成了你们,谁知道你们会表现成什么样儿?是的是的,正如刚才你们说的,如果是你们,碰到文革这样的事,你们会疯,你们会自杀,这就是你们给我们指出的方向吗?那么,如果我们在你们的国家里卖鸦片呢?占领城市和乡村呢?扶植傀儡呢?开辟一个公园写上欧洲人与狗不得入内呢?你们也是自杀和发疯吗?不,让中国作家教教你们,不要发疯也不要自杀,起来,革命!干过了头了再往回纠正,再弄它个五十年改革开放也还来得及!”青狐气得流出了眼泪,她大口喘着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外国人面面相觑,其他中国作家也激动起来了。没有任何人(可能包括青狐自己)会想到她的爱国激情是这样富有感染力。
王模楷说:“朋友们对于“人民”这个概念的批评也是值得深思的。什么是人民,人民上过很多当,受过很多骗,人民的名义也被各式各样的人利用过。所以你们觉得人民就是混蛋,你们觉得人民一钱不值。可我们多半不会这样想。对于我们来说,人民就是我们的父母
,我们的祖先,我们的兄弟姐妹,上过当以后,他们会觉醒过来,受过骗以后,他们会愤怒起来,会找骗他们的人算账。一百多年来,我们的人民反抗过英国,反抗过法国,反抗过俄国,孤军奋战地反抗过日本,也反抗过大清皇朝,也反抗过国民党,也抵制过极左。我们的人民死多了!人民对于我们带有一种神圣,也许我们是怀着理想主义的眼光来看人民的,那恰恰是因为我们的人民长期以来处境是太可悲了,我们把人民看作自己的受苦受难的母亲,可我们也为人民的愚昧着急,就是鲁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青狐把话头接了过来,她说“朋友们,不要挑剔我们的人民。如果人民对共产党有意见有不满意,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什么来着?对了,那就叫耳提面命!”于是钱文说:“至于说到官办,我们这里都是官办的,都是官—办—的—。你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正好是我们的日常生活。这样的事的形成自有它的原因,也有它的发展和变化。至少到现在为止,你们住的旅馆,你们吃的菜肴,你们擦脸的小毛巾,你们喝的茉莉花茶,也都是官办的,就是说由国营机构提供和生产的。你们也是中国官方请了来的,官方不同意,你们能来吗?你觉得花茶的味道怎么样?有意识形态或者社会制度的问题在里头吗?官办的松鼠鳜鱼和官办的劳改队滋味有没有分别?官办的旅馆和官办的公安局看守所是一回事吗?如果什么都是官办,反而什么都不是官办了。多中心即无中心,这是中国式的哲学。当“官办”的概念泛化以后,官办的概念其实具有不同的内涵了。(青狐插话:“你们明白吗?”),同样,如果来个什么人就觉得自己是精英,那还有精英吗?如果来一个人就觉得能够教训中国人,那就没有什么人能教训中国人了。我国有许多问题,有许多任务,我们在摸索自己的办法,官办的体制也在改革,你们的很多好经验值得中国人学习,但是不要教训我们!”
“其实我也羡慕你们,你们养尊处优,你们嘛事不懂,你们自我感觉出奇地良好,你们还要拯救世界呢……设身处地,设身处地,你们总也该设身处地一下嘛……”青狐又是说得声泪俱下了。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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