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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黎-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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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相黎的话,樊丑没有丝毫诧异,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执行了。
接下来的三天,留守的兵将依然天天训练,那五十个兵已经没什么要训练的了,刘大夫天天被郑医官抓着讨论医术,也没有时间管相黎。相黎就带着樊丑,领着那五十个士兵做起了工兵,挖了个一里长的水渠,把河水引到了医疗帐篷附近,又从火头军那里借了五个火夫,十口大锅。
她做的一切虽然让人觉得奇怪,但是,碍于现在军中没有管着她的人,加上刘大夫在那为她作保,倒是也没有人为难她。
水渠挖好,大锅支好,依然没有前方战场的消息,军营依然过着有序的生活。相黎也开始继续她晚上的课程。好像战争很遥远的样子。
其实,相黎心中是有些莫名的慌乱的。三十里外就是战场,骑马的话,距离不到半个时辰。万一原朝兵败,她甚至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不过,这个,并不是她特别担心的问题,万一到了不得不死的时候,她可能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人结果了。她更担心的是,如何面对那些伤者。
只要在脑子里想一想那鲜血淋淋的伤口和那因为处理不当腐烂的部分,她就觉得冷汗淋淋,她实在不敢想象,真的面对伤患,她是不是真的能看得进去。这不是她善良,也不是她虚伪,是她的生物本能,本能的抵触那些鲜血淋淋的画面,就像她不忍看小梅杀鸡。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一遍遍的翻那本《外伤医典》,并且,把晚上的授课时间改为了两个时辰。
由于相黎一向的理智和她刻意的掩饰,没有人发现她的紧张异样,直到第一批伤者被送回军营。看到无棚马车上“堆着”的那些伤兵,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相黎甚至没有近前,便忍不住胃液阵阵上翻。待伤兵被抬到医帐,相黎看到那血淋淋的伤口,再也忍不住胃液的翻滚,跑到帐外不客气的吐了起来。
待相黎吐完,一杯水递到了她面前:“漱漱口,实在受不了,就离这里远点吧。”说话的是樊丑,那杯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出来的。
相黎漱完口,接过樊丑递过的布巾擦了擦嘴唇,强迫自己撑出一个笑容说道:“没什么,现在已经吐完了,我们赶紧进帐吧,有那么多人等着救治呢。”
再次进到医帐,相黎看到士兵的伤口,依然想吐,可是,胃里已经吐干净了,她努力屏着呼吸压下那阵阵反胃的感觉,走到刘大夫身边帮忙。躺在救治台上的伤兵一边的小腿整个被砍了,就算是伤口治好了,也不可能再上战场了。不仅不可能上战场,甚至以后的生活都有问题。可是,现在,却不是可怜他的时候,相黎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辅助刘大夫救治他。
过了第一个,相黎的感觉虽然仍然难受,但是,勉强能够强忍着面对伤兵的伤口。想那些伤的不太严重的,她也能独立包扎。而樊丑,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包扎伤口很在行,比相黎都专业迅速许多。
由于伤兵很多,甚至都没有时间吃午饭,一直在救治。到了下午,相黎甚至有些麻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她看了几十个伤患,开始的时候,她还会看看患者的脸,到后来,就累倒只看伤口了。好在,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否则,她觉着自己根本撑不下来。
当初夸下海口要救治伤兵,现在,只是第一天,她却因为疲倦而麻木和厌烦了。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随军医官对她提出的计划那么敷衍。
到戌时时,总算处理完了最后一个伤患。一天下来,十二个医官,加上刘大夫,相黎,和五十个男护士,竟然处理了一千五百名伤患。这还不包括那些死在战场或者伤重不能拉回来的。
相黎甚至不能说残酷,因为她的感觉超过了残酷,超过了以前的任何一个时期的认知。在这个军营中,在战争期间,人命,变得比什么都不值钱了。她以前听人说“江山是用白骨堆成的,历史是用血写成的”,虽然也会感叹残酷,可是,毕竟没有多少具体的实感。
可是,现在,并未上战场,只是救治了一天的伤兵,她就有了实感。她甚至能够想象那些躺在战场上再也起不来的生命。她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想到那些人,她的泪腺竟没来由的不受控制了。
刘大夫累了一天,回过神来,就看到了相黎在那边失魂落魄的哭。经过了一天的辛苦的她,满脸的汗渍,衣服和双手上,沾了血迹、污渍,再配上那不断流出的泪水,说不出的狼狈。而她脸上的神情,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
刘大夫想要出声安慰,想要说出的话却卡在了喉咙发不出来。
就在刘大夫迟疑的时刻,樊丑俯身对相黎说道:“我让人在营帐准备了浴桶,你去洗个澡吧。” 他见相黎没反应,伸出一只手说道:“ 能走吗,要不要我扶你?”樊丑说话时,脸上仍是挂着笑容的,只是,这个笑容,不再是初见时那个爽朗的笑容,而是洞察和包容的笑容,与他那个年轻的脸不太相符的表情。
相黎的眼中,有那么一瞬间,只看到了那张挂着笑容的脸,失神片刻,她也在脸上挂上了一个笑容:“能走,怎么不能走?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我们照顾呢。”说着,相黎起身,转向刘大夫的方向说道:“先生,我先去洗个澡,待会儿找您吃饭。”
刘大夫拍了拍相黎的肩膀,对她笑了笑,没有一如既往精神的敲她的头,骂她“笨丕”,一天处理那么多伤者,他的心情,也不轻松。
相黎洗完澡,换了衣服,拉着已经收拾好的樊丑去刘大夫的营帐吃饭。她并没有吃不进去的状况出现,虽然眼前还是不断闪过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可是,饿了一天的肚子还是让她很有食欲,只是,一顿饭,相黎没有动一筷子肉。而且,难得的,守了“食不言”的礼仪。
军中护士长(1)
吃完饭,相黎回了三皇子的营帐,外衣都没脱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樊丑在她睡着之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床边,帮她掩了掩被角,便又悄无声息的出了帐篷,施展轻功,到了军营的马棚,牵了一早准备好的马匹,往龙骨关疾驰而去。
相黎早晨被一个血淋淋满是断臂残腿的恶梦惊醒,并没有发出尖叫,她比以往更加利落的收拾了床褥,换掉了汗湿的衣服,洗漱过后,出帐篷,跟守在门口的樊丑一起去刘大夫的帐篷用早餐。
餐桌上,相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能够语气平和的与刘大夫谈论伤兵的看顾情况。受伤的一千五百名士兵,没缺胳膊没断腿没伤到要害的,都回了以前的帐篷,根据白宁非的命令,有一周的休息时间。这些人,日常生活上能够自理,只要每天帮他们换换药就行。
伤得重的,有一百多人,其中,有九人虽然经过了救治,但却在昨天夜里没了。郑医官名人把他们抬到营外的树林随便掩埋了。甚至没有立碑。但是,那些去掩埋他们的士兵却说,没有曝尸荒野,已经是他们的幸运。
剩下的不到一百人,住进了两个医帐。相黎吃完早餐,跟刘大夫聊了几句,便带着樊丑去查房。
本来,这并不是她必须的工作。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做。满是伤兵的医帐仅仅过了一宿,就充满了血腥味、尿骚味,那刺鼻的味道让她仅仅往帐中走了五步,便捂着嘴冲出帐篷,把尚未来得及消化的早餐吐得干干净净。
吐过之后,相黎找来铲子收走了自己吐得秽物。樊丑本来想把她收,却被她拒绝了。
把秽物掩埋,相黎对樊丑说道:“把那五十个兵叫过来。”
樊丑看了脸色惨白的相黎一眼,想说什么,在相黎眼神的逼视下,终是应了声“是”,便大步走向那五十个士兵的营帐,把还趴在床上的五十个人叫起来。那些人昨天累了一天,抬人来来回回跑不说,还要送药、剪纱布,忍受那些伤兵的骂骂咧咧,好不容易可以睡觉,自然都不想起床。
可是,一个人刚刚抱怨了两句,就被樊丑扭断了胳膊,其他人在樊丑故意用粗鲁的方式帮他把骨头接上之后,飞快的穿衣洗漱。
相黎看了看难掩疲惫与不满神色的五十个人说道:“全体都有,按身高排列,站成两排。”
这五十个人不仅跟着相黎和刘大夫学了医药护理,还都跟相黎学过认字。每个时代的大字不识之人,对读书人都是高看一眼的。虽然相黎并不倨傲,也不过分严厉,但是,这些人对跟他们年龄差不多个子小小的相黎,还是有着隐隐的敬畏。这种敬畏,甚至可能比对将军的敬畏更直接,因为是相黎教他们识字,在教习的过程中,也不经意间给他们灌输了自己的理念,并不是“人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而平等的”,而是“尊师重教”。
今天可能郑医官召集都会听到他们的抱怨,但是,相黎让他们列队,他们就乖乖的列队了。
相黎看了看眼前站好的五十个人,轻轻咳了咳,压了压仍然上翻的吐意,尽量用丹田聚气开口说道:“兄弟们,我知道你们昨天很辛苦。但是,我希望你们明白,躺在这两个帐篷里面身受重伤的,是你们的兄弟,你们的战友,他们为了天朝浴血奋战,有人失去了胳膊,有人失去了腿,现在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们就算再累,也不及他们所受伤痛的十一。你们应该还记得当初被挑出来时我对你们说过的话,你们被挑出来,不是因为你们不够优秀,没有资格上战场,而是因为你们都是会照顾人的人,要你们照顾受伤的战友兄弟。现在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了,你们的第一场战争,就是照顾里面的九十七名战友,直到他们康复。这场仗,你们有没有信心打赢?”
最后一句话,相黎是吼出来的,带着微笑吼出那句话,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容易。刚刚吐过,反胃的感觉依然存在,大声吼出来,让她忍不住想要干呕,眼角因为忍耐而变得通红。可是,吼完之后,她却强自压下呕吐的欲望,让自己的嘴角挂上一个自信期待的笑容。
不出相黎所料,五十个人齐声吼了一声“有”。
相黎攥紧双手,微微一笑说道:“好。陈硕起头,大家背一遍‘岂曰无衣’。”
随着陈硕那沉稳而嘹亮的嗓子喊了句“岂曰无衣,预备起”,五十个人的声音在两个医帐外响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五十个人齐作,声音嘹亮,虽没有山洪之势,但也足以振奋五十个人及医帐内九十八个人的心。虽然可能只是一时,但是,相黎希望那九十八个受了不同程度重伤的人,能够感受到他们并不孤单,有人与他们在一起,即使他们中有的人再也不能上战场,他们依然是这些人的战友、兄弟。
嘹亮的吼声响过三遍,相黎抬手示意他们停止;开口说道:“好了,下面我开始分配任务,除了陈硕、王欢、李晨之外,一人负责两个受伤的战友,每天负则照顾他们的起居,帮他们换洗衣服、床单,擦身,协助他们排泄,并每天清洗马桶,对不能移动的战友,要在不伤害他们的情况下,每天为他们翻身。
这就是你们的任务,如果我听到那位受伤的兄弟对我抱怨说被照顾的不好或者被忽视虐待了,我会依据不同的程度按军法处置。轻则杖责,重则重则按逃兵论处。我希望你们记住,这个绝对不是戏言,如果有谁存了慢待、轻忽之心,可以想想几日前你们经受的那二十军棍。这次行刑的,不是你们的战友,是我身边的这位,三皇子派来的樊护卫。我私心里,绝对相信你们对战友的情谊,不会有需要樊护卫动手的那一刻的。现在,回答我,你们会不会像照顾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照顾那些受伤的战友?”
“会”。五十个人的声音吼出。
相黎并不相信他们全部都是白求恩大夫,有着无私高尚、救死扶伤的国际主义精神,但是,这五十个人是她当初一个个选出来的,加上她一番亦煽情亦威胁的动员,她相信,最起码这第一批伤员,他们还是会好好照顾的。至于以后的问题,如果谁真的犯了忌讳,她也不会客气。反正战场的人命已经不值钱了,那些不肯珍惜别人性命,不能同情别人伤痛的人,她还真的不介意让人教教他们。当然,这个想法的实施者,会是她身边这个出乎她意料出现的樊丑。
“好。陈硕、王欢、李晨,还有刘雄,出列。第二排的李小福,补齐你前面的位置。现在,第一排,从排头的赵齐开始,依次进入甲号医帐,从右手边开始,一人两位,去认识认识你们将要照顾的兄弟,问问他们的需要。第二排一样,从排头开始,去乙号医帐,。”
五十个人听了命令,迅速而有序的进了帐篷。相黎以为会有人忍受不了冲出来,可是,直到那些人都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相黎在心中暗暗敬佩,看了看剩下的四个人,开口对刘雄说道:“刘雄,你退役了是要行医的,我让你照顾五个人,你会不会觉得太强求?”
“不会。”刘雄并不多话,但是,他说出的话,给人一种可以诚实可信的感觉。
“好了,那你去乙号医帐吧。好好认识一下你要照顾的五个人。”
刘雄应了声“是”,便抬脚去了乙号医帐。
相黎看了看剩下的三个人,接着说道:“陈硕,等下去找四十七个干净的马桶来。要是没有干净的,就刷干净拿过来,发给刚刚那四十七个人。王欢,等下去郑医官那里,领足够两个帐篷昼夜烧一个月的艾草来,如果他不给,你就想办法让他给,不过,不要试图激怒他,你该知道怎么做。李晨,你要做的稍微困难一点,去跟伙头军的老王头儿借五口大锅,让他派人送过来,并帮忙支好。办好了之后,你们三个,到刘大夫的医帐找我。好了,现在,解散。”
三个人齐齐应了声“是”,各自走开。
待三人走开之后,相黎对站在旁边的樊丑露出了一个虚弱到恍惚的笑容说道:“背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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