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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狮-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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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当然。”她说完,转身看往窗外的蝴蝶狮。它依旧带点蓝色,在山丘上闪耀着。
  当伯堤在非洲农场上的篱笆里长大时,我也在麦秆桥镇上一间回音如谷、有个鹿园和围满高墙的房子里长大。我的成长过程,大部分时间也都一个人,因为我是独生女。我母亲生下我后就去世了,我父亲又很少在家。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两个,我和伯堤,第一次见面就一见如故的原因。我们初次见面就在彼此身上找到许多共同点。
  就像伯堤一样,我很少踏出我家的范围,所以我也没什么朋友。我一开始也没到学校去上课。我有个名叫后纯的家庭女老师,但大家都叫她“没唇”,因为她的嘴唇很薄,而且为人严苛,她就像个冷冰冰的影子一样在房子里移动。她、厨师和奶妈都住在顶楼。梅森奶妈──有颗慈善的心──跟其它的好奶妈一样把我养大,教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我来说,她不只是一个奶妈,也等于是我母亲,一个很棒的母亲。我一向都觉得她是最好的,任何人也都会这么觉得。
  每天早上,我都得跟着没唇老师学习,但我总是殷殷盼着下午可以跟奶妈外出散步。如果父亲周末不在家的话──事实上他常常不在──那么星期天我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做自己的事。通常天气好,我就放风筝;天气不好,我就看书。我爱书,像《黑神驹》、《小妇人》、《小天使海蒂》我都好喜欢,因为它们带我到围墙外头,带我去世界各地。在我遇到伯堤之前,我都是从书里面认识我最要好的朋友们。
  我记得那是我十岁生日过后的一个星期天。我到外头去放风筝,那一天没什么风,不管我跑多快,风筝就是无法飞上天。我一路爬上伍德山丘上寻找风的踪影,终于在山丘上找到足够的风可以让我的风筝遨翔。但是一阵强风把我的风筝往树林方向吹,害我抓都抓不住。它被一根树枝挡下来,卡在一棵高大的、白嘴鸦栖息的榆树上。我一直扯线,气急败坏的叫着,白嘴鸦也不高兴的呱呱叫,然后飞走。我只能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就在那时,我看到一个男孩从树影里冒出来。
  “我帮你拿下来。”说着,他就沿着树干往上爬,轻易地拿到了风筝,并把它放下来,飘落在我脚边。我最好的风筝已经被扯破了,但起码我拿回了它。他从树上下来,站在我面前。
  “你是谁?你想要干嘛?”我问。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修好它。”他说。
  “你是谁?”我又问了一次。
  “伯堤?安德鲁。”他回答。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学校制服,我立刻就认出是哪一间学校。我常常从狮子大门口看他们穿着蓝色的校帽与蓝色的袜子,两两并排走过。
  “你是从路另一头的那间学校来的吧?”我问。
  “你不会告发我吧,会吗?”他眼睛突然惊慌的瞪大,这时我才看到他的双腿被划伤还流着血。
  “你刚从战场回来吗?”我说。
  “我刚逃学。”他说:“而且我不会回去,永远都不会。”
  “那你要去哪里?”我问他。
  他摇头,“我不知道,放假时我住在沙斯伯里的婶婶家,但我不喜欢那里。”
  “你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吗?”我说。
  “我当然有,”他说:“每个人都有的,但我的家在非洲。”
  那天我们在伍德山丘上坐了一下午,他跟我说了所有有关非洲的事,他的农场、他的水池、他的白狮子,为什么它现在在法国某个地方的马戏团里,还有他是怎么无法忍受对它的思念。“我得找到它,”他激动的说:“无论如何我都得找到它。”
  老实说,我当时不怎么确定我有多相信白狮子的事。我实在没办法想象狮子是白色的。
  “问题是,”他继续,”即使找到它,我也没办法把它带回非洲。”
  “为什么不行?”我问。
  “因为我妈妈去世了。”他低头扯着身旁的草。“她有疟疾,但我想她是因为心碎死的。”当他抬头时,眼里泛着泪光。“有可能的,你知道吗?因为我爸爸后来卖掉农场,又娶了别人。我再也不想回农场,我再也不想看到他。永远都不。”
我很想跟他说我多么为他妈妈难过,但我找不到适当的字眼。
  “你真的住在这里?”他说:“在这一大片地方?这里简直跟我的学校一样大。”
  后来我告诉他,比起来,“我”是多么乏善可陈,顶多是我那常到伦敦去的父亲、没唇老师和梅森奶妈而已。我说话时,他就吮着紫色苜蓿草,等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时,就躺在太阳下,看着一对红头鹫在我们头上盘旋。我不禁想,要是他被抓到话,不知道会怎样。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我先开口,“你不会为自己惹麻烦吗?”
  “不被抓到就不会。”
  “他们会的,他们最后一定会的。”我说:“你得在他们发现之前赶紧回去。”
  一会儿后,他撑起手肘,看着我。
  “也许你是对的,”他说:“也许他们还没发现我,也许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但是,我回去之后,可以再回来吗?如果可以,我就可以面对这件事。你愿意让我回来吗?我会帮你修风筝,真的。”然后他给我一个动人的微笑,让我无法拒绝他。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约定每个星期天下午三点或三点前,在伍德山丘上一棵高大的无毛榆树下碰面。他会从树林穿过来,这样才不会被屋里的人看见。我知道只要不被没唇老师发现就会有无比的快乐可以期待。我想,对我们两个来讲都是。伯堤耸耸肩说,要是他被抓,就会被打一顿,对他来说,反正多一顿也没什么差别。要是他们开除他,那就正中他下怀了。
伯堤的最后一封信
  从那天起,伯堤每个星期天都过来,有时他无法待太久,因为他得回学校上课后辅导。有时是我父亲周末回家和朋友在公园里猎雉,我得立刻赶他走。我们都必须很小心。他倒是真的帮我把最好的风筝修好,但一阵子之后我们根本都忘了放风筝这件事,只顾着讲话和散步了。
  星期天是伯堤和我的日子。两年来,我们从好伙伴变成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从来没向对方说,因为不需要。我认识他越多,我就越相信有关非洲的一切,也越相信那只“白王子”正在法国某个地方的马戏团里。当他一遍又一遍告诉我这些事时,我也确信总有一天他会找到他的白狮子,并且不让它被关在笼子里。
  学校的假期总是漫长难耐,因为那时的星期天伯堤都不会来。不过起码不用上没唇老师的课,因为她放假时都会到马盖的海边去找她姊姊。课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梅森奶妈带我到一望无尽的郊外散步。“漫步荒原边。”她都这么说。
  我跺脚抱怨着,“好无趣喔。”我跟她说:“要是我们有斑马、水牛、大象、狒狒、长颈鹿、牛羚、斑点鬣狗、黑树眼镜蛇、秃鹰和狮子,我就不介意。可是不该只有几只鹿、一个狐狸洞,或是一个抓獾的陷阱啊!也不该是一打兔子的粪粒、一个知更鸟的巢或是几声布谷鸟的叫声而已!”有一次我脱口而出:“你知道吗?奶妈,非洲那里有白色的狮子,真正的白狮子!”
  “瞧瞧你和你那些童话故事。蜜莉,你念书念过头了!”她笑着说。
  放假的日子,伯堤和我不敢通信,担心被别人发现或是偷读。不过一旦开学,他一定会在第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三点钟就出现在无毛榆树下,从没错过。我们到底讲了些什么,我无法全部记得。有时他会说他只要看到马戏团海报,就忍不住想起“白王子”。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也渐渐少谈起白狮子了,最后甚至没再提起。我以为他大概把它的事都忘了。
  很快的我们都长大了。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夏天,之后我就要被送到萨西克斯郡海边的一所修女教会学校,而他也要前往坎特伯里大教堂监管的一所学院念书。因为知道时间所剩不多,我们都很珍惜每一次的会面。我们的爱苗默默滋长,当我们眼光相接、双手互触时,就可以真切的感觉到它的存在。在他要离开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他给我一只他工艺课做的风筝,要我每次放它时都要想到他。
  然后,他就动身到他的学院去,我也到教会学校报到,我们彼此没再见面。每次我放他送的风筝,都会格外小心,生怕它又卡在树上拿不回来;就像万一失去那只风筝,就等于失去伯堤一样。我把它放在我房间的衣柜上方,至今它仍在那里。
  离家了就比较安全,我们于是开始通信。在信里告诉对方这些年我们在伍德山丘上做的事。我的信都挺长,比较像随笔漫谈,闲聊一些学校的琐事,或是谈些自从没唇老师离开后,回到家分外愉快等等。他的信就简短多了,而且他的字迹很小,有时小得难以辨读。他被关在大教堂的深深庭院内,并没有比以前快乐。一天到晚听不完的钟声:起床钟、上课钟、吃饭钟,当!当!当!把每一天都削成一小片一小片。哦,我们都好痛恨钟声啊!每天晚上他最后听到的,就是巡逻的警卫在他宿舍窗外的敲钟,喊叫:“午夜十二点,晚安,一切平安!”但是,他知道,我知道,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一点也不平安,因为一场大战即将来临。他和我的信里,都充满对它的恐惧。
  战争风暴一触即发。就像许多的风暴一样,一开始都只在远处隆隆作响,每个人都会暗自希望它会和我们错身而过,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父亲穿上卡其色的制服和闪亮的褐色靴子,看起来是那样挺拔威武。他就那样在阶梯口跟奶妈与我道别,爬上他的车驰骋而去,从此我们就再没见过他。当他阵亡的消息传来,我无法假装哀痛。我知道身为女儿,父亲去世时,应该要相当难过,我也试过,但要为一个你从来都不熟悉的人感到哀伤,真的很难。对我而言,我父亲向来就像一个陌生人。我想如果有一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伯堤身上,那心情就会是难以形容的悲惨。我只能默默的希望和祷告,在他还平安地待在坎特伯里学院里时,战争就结束了。梅森奶妈总说圣诞节之前它就会结束,但是圣诞节年年来到,它却依然没结束。
我牢牢记住伯堤从学院里寄出的最后一封信。
  挚爱的蜜莉:
  既然我大到可以从军,就应该从军去。我对围篱、围墙、钟声忍受够了,我想要自由飞翔,而那似乎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方法。况且,他们需要男人。我知道你正为此笑着,毕竟你脑海里的我只是一个男孩。我现在身高六尺多,一个星期刮两次胡子。坦白说,我恐怕好一阵子无法给你写信,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想你。
  你的 伯堤
  那就是他给我最后──起码在好一段时间里──的音讯。

维多利亚勋章
  那只狗在厨房里哀叫。“你替我把杰克放出去,好吗?” 我当然乐意把狗关到门外。
  老太太接着说:“乖孩子,这样吧,我去拿伯堤做给我的风筝,你说好不好?我想你会喜欢的!”她走了进去。
  她比我预定的快回来。“这里,”她把风筝放在我前面的桌上,“你觉得它怎么样?”
  那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大,大多了,而且上面布满灰尘。一只褐色底布平摊在木条骨架上的风筝。我看过的每只风筝都比这只鲜艳多了。我想我的失望一定写在脸上。
  “你知道吗,它还可以飞。”她把灰尘吹掉,“你应该看看它怎么飞,你是应该看看的。”她坐回椅子。我等着她开口,“对了,我刚刚说到哪里?”她问:“最近我特别健忘。”
  “伯堤的最后一封信。”我说:“他刚前往战场,但是那只白狮子呢?‘白王子'后来怎么了?”我听到那只狗在屋外狂叫着。
  她对我一笑。“耐心的人总会等到他想要的。”她说:“看看窗外吧!”
  我看了,山丘上的狮子不再是蓝色的,而是白色的了。那只狗在山丘上跑跳,追着一群绕在它身边的蓝色蝴蝶。“它总是追着会动的东西。”她说:“别担心,它一只也抓不到的,它从来就没抓到过什么东西。”
  “不是那一只狮子,”我说:“我说的是故事里的狮子。后来呢?”
  “你不明白吗?它们是同一只。外头山丘上的那只狮子和故事里的那只是同一只!”
  “我不懂。”我说。
  “你会懂的,”她回说:“你很快就会懂的。”在继续讲话之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伯堤都没提在堑壕里作战的事,他总是说那是最应该忘掉的梦魇,或者留给他自己就好。好些年后,他再回想时,也许是时间治愈了那些伤痛,他才跟我说起事情的经过。
  十七岁那年,他和所属的军团一起前往北法战场时,头挺得跟斗志一样高,然而,几个月后他就瑟缩着坐在泥泞的壕沟底,头埋在膝盖间,用手护着,尽可能的把自己卷得紧紧的,对那些把他周遭炸得四分五裂的炮弹、飞弹厌倦不已。等哨声鸣起,他们便得出来攻向两军交战的无人之境,带着刺刀逼近德军机关枪四处扫射的战壕。尽管周围有战友倒下,他也得继续向前推进,只等着哪颗子弹盯上他。他知道他随时可能倒下。
  德军通常在黎明之际偷袭,怕被袭击,所以天刚破晓,他们就得从防空洞出来,到壕沟里战备。就好比他二十岁生日那天清晨发生的事那样。那次德军在晨光中攀上无人之境,不过很快就被锁定,然后像镰刀下的熟谷般四处逃窜。哨子响起,伯堤带着他的部属进行反攻。德军一如往常也给予了反击。伯堤被打中脚后掉进一个地洞里,他本想在那里等到黑夜再慢慢爬回去,可是伤口血流如注,他不得不在还有体力时,赶紧回到壕沟。
  他蹲伏着前进,就在快要回到安全界线内时,他听到有人在无人之地哀号着。那是他没办法听而不闻的声音。他发现他的两名士兵躺在一起,伤重无法移动,其中一名已经失去意识。伯堤把他扛到肩上,带回壕沟,子弹在他身边咻咻扫过。那士兵相当重,伯堤因而跌倒好几次,但每次他都站起来继续蹒跚前进,直到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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