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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留守女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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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而就在大海的彼岸,是否也有一个异国的男子,也和我一样怅惘。在大海面前,人的生命多么渺小,又多么短暂。我的心中满怀忧伤,突然间就悲天悯人,突然间就为个体的生命而悲叹。 

  来到大海边,我本来是想寻求解脱,没有想到会更加沉重。 

  我又想起了媚娘。 

十三  此刻,在福州的媚娘,她在干什么? 

  起风了,风从遥远的大海那边,从渺茫的天边吹来,卷起层层海浪。海浪声铺天盖地,纷至沓来,像千面张鼓一齐擂响,像千军万马一齐呐喊,像千座山峰一齐崩塌。天空阴暗,看不到一颗星星,似乎一场大雨正要来到。夜愈深,海浪愈高。海水正在向我步步进逼,波浪拍打在我赤裸的身体上,又退回去,片刻后,积蓄力量的波浪更猛烈地拍打而来,像许多条皮鞭,竭力要把我卷入大海。我回头望去,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一星灯火。 

  我突然想,如果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还会想媚娘吗?我还会爱媚娘吗?如果媚娘在我的身边,大海注定今夜要带走一个人,我会挺身而出,而把媚娘推上堤岸吗?我会的,我会的。我会想媚娘,我会爱媚娘,我会把媚娘推上提岸,而让死亡把我带走。 

  媚娘的生命比我更重要。 

  我泪流满面。 

  海风打在我流泪的脸上,有一种冰冷的疼痛。 

  我走上堤岸,从背包中掏出手机,连想也没有想就拨出了媚娘的电话。铃声缓慢地响起,一声又一声,没有人接。 

  我刚想挂断,那边传来了媚娘的声音,她问,你有什么事情? 

  我说,媚娘,我想你。 

  我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我挂断电话,哽咽着,跪倒在夜晚的沙滩上。 

  风很硬很冷,呼啸的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 

  落雨了。雨珠很大很大。我在雨珠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走得失魂落魄,走得孤苦狼狈。我想,媚娘会打来电话的,她一定会的。 

  然而,没有。 

  我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大雨中,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口中全是沙子和雨水。我大声地喊着,哭着,叫着。在这个海风呼啸的夜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的声音和灵魂一同撕裂。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来到了一座破庙前,那是大海边特有的妈祖庙。在海边,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这样一座供奉妈祖的庙宇,保佑航海的人平安归来。据说,妈祖是保护渔民的海神。我再也走不动了,我浑身虚脱地躺倒在庙宇的台阶上。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依然没有来电显示。 

  在那座妈祖庙里,在呼啸的海风中,我度过了漫长而艰难的一夜。 

  我回到福州,就此消沉下去。我不再给媚娘打电话,也不再和任何人来往,白天,我将自己关在房屋里,夜晚,我独自走进酒吧,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那种辛辣的烈性白酒。一直喝到酒吧打烊,我才醉醺醺地回家。有一次,我醉得无法上楼梯,就在楼梯口睡了一夜。还有一次,我走着走着,就歪倒睡着了,天亮才发现,我居然睡在马路边。 

  那段时间里,和我合租着一套单元房的陈凯一直不知道我的行踪。当他知道媚娘离开我时,就一再安慰我说,你们其实开头就是错,结局还是错。我说,我知道,但我就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陈凯说,接受吧,为了生活,任何残酷都要接受。 

  当我夜半酩酊大醉归来时,看到陈凯和他的女朋友一直在等着我。他们一言不发地扶我倒在床上,用热毛巾擦拭干净我的脸,然后带上门,默默退出。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上班了,报社可能会开除我。开除就开除吧,媚娘已经离开了我,我一切都无所谓了。 

  有天夜晚,我又来到那家酒吧,默默地喝酒。那种高浓度的白酒一入肚,就像火烧火燎一样,让我既痛苦又沉迷。酒吧的音响里突然播放着《但愿人长久》的熟悉旋律,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歌声像一条柔韧的长长的绸缎丝带,缠裹着我,将我拉回到了从前,拉回到了和媚娘在一起的痛苦而幸福的时光。我靠在墙角,点燃一根烟,静静地听着,任眼泪静静地漫上。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想起了这样的诗句。那首词好像是范仲淹写的。没有痛彻心扉的爱恋,没有刻骨铭心的愁绪,又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原来一代名相范仲淹也有过和我一样的爱情的苦痛和忧伤,那么,他又是如何排遣的呢?他是如何走出这片痛苦的漫漫无际的泥沼?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了,是报社打来的。说有一个随团赴西藏采访的名额,让我考虑考虑,如果没有意见,就定我去。 

  后来,我才知道了,我长时间不上班,夜夜去酒吧喝酒,报社已经知道了,他们也知道媚娘已经离开了我,分管采编的副总编便把这个去西藏的名额让给我,是想让我在异域的土地上寻求解脱。我心存感激。 

  在那片神秘而古老的高原上,我们一路放歌。远处云雾缭绕冰清玉洁的雪山,野花凄迷辽阔无边的草甸,缓缓流淌蜿蜒曲折的小河,奔驰而过卷起漫天尘土的马群,还有空中翻飞声声唳叫的苍鹰,将我们带入了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天高地阔,视野无穷,我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十四  沿着川藏公路,我们的大巴一直开到了拉萨,开到了举世闻名的八廓街。古老的石街,承载了太多的沧桑,石头铺就的街面已被多少代人的脚底磨得光滑锃亮,街道上走过一个又一个背着沉重行囊的游客,穿着色彩黯淡的长袍的本地人,还有身披大红袈裟目光安详的喇嘛……我坐在一块石头凿磨而成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任高原橘红色的阳光照耀在我的肩头,我陶醉在这片异域的风情中。 

  然后,我就一个人在拉萨疯跑,每一条大街都让我向往,每一条小巷都充满神秘,我拿着相机漫无目的地拍摄着,和身边陌生的人肆无忌惮地交谈。我像一只好奇的大鸟,想飞遍拉萨的每一个角落。 

  沿着一条小巷,我走进了一座颓废的少有人迹的寺庙。寺庙的地面、围墙和屋顶上长满了荒草,荒草间栖息着枯黄色的麻雀和斑鸠。也许几十年、几百年来它们就一直居住在这里,我走到近处,它们才极不情愿地懒洋洋地飞起,落在旁边,咕咕叫着,好奇而不满地望着我。在这座寺庙里,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 

  寺庙里没有一个人,佛像和香案上落了一层厚厚的尘灰,屋顶半边已经倒塌,另半边露着几个巨大的窟窿,透过窟窿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佛像旁的两根木柱油漆斑驳,上面隐约有镌刻的字迹,我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一副对联。一边已经模糊难辨,另一边刻着—你既无心我便休。 

  你既无心我便休,你既无心我便休……我一遍遍地念着,内心突然电闪雷鸣般大彻大悟。我何必要爱上媚娘呢,我何必要这样心中苦苦地想着她呢,我何必要自己坠落到黑暗的深渊中不愿自拔呢?你既无心我便休,你既无心我便休…… 

  在遥远的西藏,我想我应该忘记媚娘,我想我已经忘记了媚娘。 

  半个月的西藏之行很快就结束了,我又回到了福州。 

  回到福州才发现,媚娘从来就没有走出过我的内心,她一直潜藏在我的心灵最深处,就像那些冬天里的小草,表面上干枯死亡,而一旦春风吹拂春雨滋润,它又会破土萌发蓬勃生长。 

  福州注定是我的伤心之地,福州到处都是媚娘的影子,到处都是媚娘留下的烙印,然而我又无法离开福州,我的事业在这里。我失去了爱情,如果再失去事业,我就失去了一切。 

  我只想再见媚娘最后一面,见过最后一面,也许我就不会再想她了,我就会忘记她。 

  回到福州的第一个夜晚,我就急急地拨打媚娘的电话,却被告知,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我神经质地拨打了好多遍,每一遍都是停机。 

  我颓然坐在床上,茫然不知所措。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小区外的那些歌厅酒吧的音乐声响起来了,在夜风中飘散着,飘渺而不真切,仿佛梦境一般。我突然想到,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我翻身下床,跑出小区,拦了一辆出租车,急急地驶向她居住的宫巷。 

  来到她家门前,我没有丝毫犹豫就扣响了门环。整个宫巷的房子都非常古老,独门独院,油漆木门,雕梁画栋,院内曲径通幽,显得沧桑而古朴。宫巷的格局还保持着当初建造的规模,它像都市中的乡村一样,独享着一份难得的宁静和安谧。 

  院内传来了拖沓而冗长的脚步声,不是媚娘的,媚娘的脚步简洁而轻快。我正在犹豫着,大门上方打开了一扇小窗,伸出了一个老男人光洁圆润的头颅,他问,找谁? 

  我说,找媚娘。 

  他说,搬走了。 

  我愕然,问道,这不是她家吗? 

  老男人不耐烦地放下窗户,在里面冷冷地说,已经卖了。 

  大叔,大叔。我几乎要哭出来,我问,您知道她搬哪里了吗? 

  不知道。 

  屈指算来,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寺庙里给孩子们上课了。这段时间里,我消沉堕落,自暴自弃,我对不起那些孤苦的孩子,我对不起信任我的惠净法师。 

  我给孩子们教授的是《古文观止》,那本书我早就背诵得滚瓜烂熟。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当教师的父亲就用教鞭逼迫我来读那些起先艰深拗口而后来含英咀华的文章,那些穿越了千百年的精美华章让我这一生受益匪浅,因为喜欢它们,我喜欢了文学,我报考了大学中文系,我开始了写作,我选择了记者职业。 

  所以,我为孩子们教授《古文观止》得心应手。 

  又是周末,我想,我要把这段时间耽误孩子们的课程补上来。 

  我一个人骑着叮叮当当浑身乱响的自行车,穿行在都市的高楼大厦间,行进在一辆辆色彩绚烂的轿车旁,驶向北峰。在这条路上,当初撒满了我和媚娘的笑声,而从此后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艰难地骑着,佝偻着腰身,骑得歪歪扭扭,骑得疲惫而忧伤,仿佛风中之草。 

  自行车放在山下,我徒步上山,来到了寺庙前。往昔的这个时候,孩子们琅琅的书声距离很远就能听见,而今天,寺庙里静悄悄的。 

  走进寺庙,我见到了惠净法师。惠净法师说,山那边建造了一座希望小学,孩子们都去那里读书了,已经走了一个月。 

  惠净法师还说,难为孩子们了,在寺庙里,她们没有肉吃,她们普遍营养不良。也难为了你们,跑这么远来为孩子们上课。现在一切都好了,希望小学里有专门的教师,也有食堂宿舍。 

  我望着窗外几近坍塌的教室,点点头。 

  惠净法师突然问,媚娘今天怎么没有来? 

  我忍了很久的眼泪突然一下子夺眶而出。我说了我们怎么认识的,我说了她是别人的妻子,我说了她不接我的电话,她已经搬走了,不知所终。 

  我边说边流泪,压抑了很久很久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喷发出来。慈祥的惠净法师就像我的母亲,我在母亲面前无所顾忌。 

  惠净法师一言不发,她的目光满含慈爱。 

  我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惠净法师说,放下。 

  什么? 

  放下。 

  噢,放下。 

  此后,媚娘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存在。 


十五  6 

  2005年的这个夏天,我生活在没有媚娘的城市里。 

  我曾经想过,时间的潮水会冲刷掉一切印痕,包括创伤,包括苦痛。世界上没有走不过的沟坎,人生中也没有走不出的艰难。 

  我常常想,天涯何处无芳草。每一个人绝对不会一生中只爱一个人,那些所谓的地久天长海枯石烂其实只是艺术家的美好想象。再完美的夫妻,也会有出轨的时刻,即使是心灵出轨。在这个商业社会里,每个人的周围都充满了太多的诱惑,也充满了太多的机会。那些望夫石和哭长城的故事也只出现在农耕时代的神话传说中。现在谁还敢说,我这一生只守护着一个人,我会只爱着一个人,我不会对别人动心,我会从一而终? 

  我想,我会忘记媚娘的,就像忘记小时候曾经经受过的一次伤痛。 

  然而,我离开福州,走出很远很远,从闽江走到汉江,从福州走到武汉,我依然没有走出对媚娘的思念。 

  媚娘永远都会在我的心中。 

  2005年夏天,没有媚娘的城市依旧美丽如昔,我每天依旧忙忙碌碌地去报社打卡上班,从热线部抢夺线索,然后以猎犬般的速度赶赴现场。在第二次来福州时,我已经从当初的情感记者变为社会记者,我喜欢作为社会记者的那种成就感。 

  有时候,我幻想着会在这里遇到媚娘,会在某一处街角,看到媚娘突然走出来,长发飘飘,笑颜绽放。可是,每次我都是怅然而归。 

  媚娘,你在哪里? 

  阿青常常会打电话过来,询问我的衣食住行,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却好像远在天涯一样关切和牵挂,让我心底浮起柔软的感动。 

  想起阿青,我心中就会充满怜爱和同情,我就会想起她工作的场所。我曾经给阿青说过好多次,别干了,另外换个工作吧。可是,阿青去了一家家或大或小的公司应聘,都被告知不需要人;我们还去过一周举办一次的人才招聘市场,那里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应聘场面让人喘不过气。寻找一份满意的工作,在这座城市里,真的好像寻找梦中情人一样艰难。 

  阿青说,她们班现在还有许多同学,因为没有工作,呆在家中,依靠父母生活,和他们比起来,她毕竟还有一份工作,她很知足很幸福了。 

  阿青还说,她们班有一位男同学,家庭非常贫困,他是到处告贷举债上完大学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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