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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3期-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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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于是真的病了,病得还不轻,整日昏睡。其实,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整日昏睡完全是因为夜里不睡的缘故。 
  夜里她看书,各种各样的期刊小说什么的,中英文的都有,当年在教会学校的英文底子依然可以让她顺利地读完一篇小说,只是有些时下流行的说法叫她觉得莫名其妙。她觉得现在的小说不如从前的好看了,她所说的从前对一般人来讲相当久远,应当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事了,对她,却恍如昨日。所不同的是,昨天的她是一个热衷于理想人生的浪漫青年,而今天的她,已经老朽不堪。 
  真奇怪,她整夜整夜地看,却全不记得看了些什么;而白天昏睡中的梦境却越来越清晰。很多年了,她总是重复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骑马。马儿飞快地跑,她的心里呀很开心很痛快简直豪情万丈一般的!她梦见自己年轻而轻盈的身体被马背有节奏地抛上抛下,她甚至梦见每一次身体接触到马鞍时的感觉!她简直有些忘乎所以了!多少年了?有多少年没这么痛快过了?可是突然间,她发现情况不大对头,马儿狂奔着的既不是宽广的大地,也不是人工的跑马场,竟是一条狭窄的街道,拥塞着世上一切可以想见的绊脚石的街道!马儿却陡然高大起来,在那个已经容不下它的空间里疯狂地张开四蹄,横冲直撞。她的心里恐惧起来,想喝住马儿,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想拉紧缰绳,双手却软得不行。突然,眼前兀立出一座庄严而辉煌的建筑,多像从前她常去看戏的上海大戏院哪! 
  马儿就朝那戏院冲去! 
  她吓得要死,浑身紧绷,冷汗淋漓,只听轰的一声,马儿载着她撞了进去! 
  哇,剧院里灯火辉煌,宾客满堂,好戏正要开场。 
  可是,马儿却丝毫不肯放慢脚步,反而越发狂野地——一跃,就上了舞台! 
  人群霎时间炸开了一般,她简直窘得不想活了!就在此时,一个人抓住了马缰,死死勒住马头!马儿扬蹄嘶鸣着,却终于被他制服了。 
  她伏在马背上,看见他。 
  他们离得那样近,可他的脸却是模糊的。突然,像是从浓雾中浮现出来,她看见了他的眼睛,灰蓝色的,如秋天的海水,安静地望着她。 
  是他?竟然是他么?这念头雷劈一样地击中了她,叫她一时间乱了方寸。 
  她喊他的名字。她当然要喊他,她已经找了他那么久呀!可是忽然间,鼓乐大作,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红布将她连头带脸蒙了个严实。 
  她看不见他了,连一点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她的耳边只有鼓乐。 
  红布被掀开了——一个戎装的男人,年龄不小了,却面貌清秀,温情地看着她。从他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自己。那副样子,叫她羞愧难当。她看见自己裹在一件花团锦簇的缎子旗袍里,头上插了粉红的花,刘海在额前齐齐的一排,两个脸蛋儿被胭脂和香粉涂得像上了一层腻子;她看见自己被那军人牵着手——她现在知道那便是她的丈夫了——朝门外走去。 
  人们喧哗着,像是在朝他们贺喜。她跟着人流出了门,全然忘了丈夫的存在。她像在急于寻找什么。 
  人们如潮水般从她的两边退去。灯熄了,所有的灯都熄了。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她一下子着急起来! 
  她是有家的,既然结了婚,总该是有个家的。她突然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来得及问一下丈夫,家在哪里。 
  闻老太太猛然惊醒,发觉背上湿冷一片。她睁大了眼,死盯住天花板,跟每一次噩梦过后一样,等着自己从梦境中浮上来。她浮上来了,像一条深海里死去的鱼,经过一些漫不经心地摇摆着的水草,慢慢浮上来。所不同的是,她还在呼吸。 
  劳伦斯,她在心里喃喃着,劳伦斯…… 
  她微笑了。笑容像一朵绽开的雏菊,将细密的花瓣画满她的眼角脸颊,无数条皱纹在微笑中渐渐绽放开去。 
  劳伦斯…… 
  不可救药的!跟每一次陷入回忆一样,她在心里这样责备自己。可是她仍然要陷进去的,不可救药无可挽回义无返顾地陷入那70年前的回忆里去,像一只沙漠上的骆驼,在无尽的旅程中默默地反刍。只不过,她咀嚼的不是食物,而是青春。 
  唉,青春,金子一般的青春岁月啊!那些有劳伦斯的日子,那些因为有了他而光彩照人的日子!她在心里叹息着。 
  老朽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丧失了许多常人的快乐,甚至连舌头上的味蕾也麻木得品不出味道来了。只有回忆光鲜如昨,那些几十年前并不曾留意的细枝末节如纯金般在阳光下粲然发光! 
  她更深地叹息着,极不情愿又无可抑制地再一次陷了进去…… 
  她想起了他,从路克神父和珍妮嬷嬷的事开始。她是在看见他们的事之后遇见他的。 
  她看见上海圣心模范女子教会学校的灰色楼房,那个在盛夏最灼目的烈日下依然幽冷的地方。 
  一个女孩,走在昏暗狭长的走廊上。她朝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走去。那个房间总是关着的,门上镶嵌着路克神父的名牌。她似乎并不十分情愿地朝前走着,脚步时而迟缓,时而急促,像有人一忽儿把她往后拽,又一忽儿把她往前推似的。 
  她来,是想向神父请教。上一次讲道,他说到耶稣末日审判的事。他说,耶和华坐在他荣誉的宝座上,将地上万民聚集在他面前,把他们分成两群,就像牧羊人把山羊和绵羊分开。右边的一群是义人,他们在帮助最卑微的人的同时帮助了主,将在主的庇护下得到永生;左边的一群是不义之人,他们在拒绝帮助最卑微的人的同时拒绝了主,将受永罚。她当时很想问他,可是,还有一群人,有时是山羊,有时是绵羊;有时是义人,有时是不义之人,比如她的大哥,是既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的那么一种人。上帝将如何处置这样的人呢?究竟是让他得永生,还是受永罚? 
  她独自在这个将近黄昏的时候走在这条不见人影的走廊上,朝那个陌生的房间走去,其实就是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这一个夏日周末静谧的黄昏,1936年的夏天,没人注意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多事之秋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安宁的角落。 
  在中国的许多地方,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军队正打得不可开交;上海的革命党人屡遭逮捕;日本人占据了东北三省,还要吞并华北和中原;而在西安,少帅张学良即将发动兵变……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离这个角落很远。这个模范女子教会学校永远蕴含着一种秩序,一种有节制的优雅,是从神父到修女到学生们都必须时时遵守的行为准则。 
  她继续走着。学生们都回家度周末去了。她是个例外。她从来不在周末回家去。因为在上海,她只有大哥。而大哥家总是同时开着几桌牌,客房里的烟灯更是通宵点着。大哥的家,在她看来,是不大能住的。 
  她走近那房间,看见金色门牌上神父的名字,发现门虚掩着。他竟然在呢!她蓦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理理短发,将校服的衣襟拉直,正要敲门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动静。 
  一阵奇异的声音。 
  年轻而敏感的神经立即警觉起来,她朝门缝那儿靠近过去。 
  公元1936年上海圣心,模范女子教会学校学生闻心眉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那个景象将铭刻在她漫长的人生中,如纯金的浮雕般永不褪色! 
  一对被欲望激动着的男女。 
  幽暗而宽大的房间里,巨大的红木写字台边,他们紧紧搂抱着纠缠着,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蛇,分不清头尾地相互撕扯着,越来越不可抑制地呻吟着叫唤着!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见他们身上神圣的服装。突然间,女人头上的白色披巾被男人一把扯了下来! 
  从门缝那儿,她看清了男人的脸,因欲望而扭曲的脸!她吓呆了,甚至都忘了逃!是路克神父的脸!那张一向平静慈和的脸如今叫她不敢相识! 
  女人的金发瀑布般散落下来,山峰样高耸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的身体侧对着门,脸全被头发遮住了,完全看不出是谁。 
  闻心眉吓坏了!她想跑开,可身体却不能动弹,而她的双眼更是一刻不曾离开门缝里那可怖又迷人的景象!她忘记了上帝,忘记了他的教诲,她望着那对有罪的男女,呼吸跟他们一样急促起来! 
  神父的手开始在女人的身上动作。 
  那双手,总是捧着《圣经》或垂在神圣的袍子两边的手,是常常引起她注意的。她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比普通人长得多,骨骼突出却绝不粗笨,那样的筋骨在那样的修长里,显出那个性别的优美。 
  在闻心眉有限的人生里,对于那个性别的了解实在是很有限的。真正接触的就只有大哥。大哥模样生得好却有种颓败之相,身上总带着鸦片的气味。她曾经听见母亲劝大哥的话。母亲说:别吸那玩意儿了你呀,大烟那东西,就像那种有毒的女人,男人一沾上就五迷三道神魂颠倒不能自拔。她听见大哥轻笑着跟母亲打趣说:有毒的女人好哇,我现在就缺个那样儿的女人!她就听见母亲的叹息声。 
  然后就是路克神父。是闻心眉短暂的人生里正式出现的另一个男性。她其实很少意识到他的性别,那宽大而神圣的袍子将一切性别特征遮掩无遗,惟一露在外面的是永远平静慈和的脸和修长的手,叫她忍不住想到神。 
  现在她看见那双充满神性的手在女人的身上动作。巨大,强劲,五个手指拼命张开着,渴求、快速、挣扎般地——像攀岩的人抓住一块又一块岩石——在女人的身体上一把、又一把,抓住、放开,再抓住、再放开,从后背到腰部一直往下!女人的身体在那样的抓捏中蛇一般地扭动起来! 
  闻心眉起初以为自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到这会儿却糊涂起来。她想天哪,他像对她有仇似的,他像干脆要将她一口吞下似的!他是恨她么? 
   这时,她听见女人的叫唤。 
  女人一个转身,一只手臂猛然钩住男人的脖子。宽大的袖子在这时顺势滑下来,丰腴的臂膀裸露出诱人的雪白,她就那样将男人的头勾到自己面前,朝男人仰起头踮起脚尖! 
  闻心眉看清了女人的脸。是珍妮嬷嬷! 
  珍妮嬷嬷平日里苍白如雕塑般的脸颊如今烧起两片红霞,她将那样儿的脸儿朝男人仰着,全身心都向往着他——猛地,用嘴唇堵住男人的嘴!虽然距离远,闻心眉还是看清了——珍妮嬷嬷那总是失了血色的嘴唇这会儿如八月的樱桃,鲜艳欲滴! 
  于是,干柴遇烈火一般地,这一对男女拼命地相互吸吮着啃噬着撕扯着!女人在男人的怀里荡妇般地叫出声来! 
  闻心眉从没有听过荡妇的叫唤,可是她直觉地以为,一个在男人的怀里那样叫唤的女人必定就是荡妇。而珍妮嬷嬷是不可能跟荡妇发生什么联系的。 
  能么?闻心眉只觉得全身烧灼般地颤抖起来!眼前的景象已不忍卒睹!她积聚了力量准备离开这个门的时候感觉到肋骨那儿一阵刺痛。这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叫她几乎昏了过去! 
  幽暗狭长的走廊如车窗外的风景从她的眼前迅速闪过,突然间,阳光刺目——她被人囫囵地扔在草地上! 
  尾骨那儿硌了一下,疼得她扭歪了脸,同时听见一个压低了嗓门的怒吼。 
  你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是男人,说的是英语。 
  肋骨还疼,衣服拽得狼狈不堪,鞋上沾了大块的泥,可她顾不得整理,她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醒来,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她的头晕极了。 
  一个人的脸忽远忽近,在前方晃动。 
  突然,他蹲下身来,那张脸蓦地近了! 
  这个距离或许不足一尺。她于是大睁了眼,将目光的焦距对准了他。 
  是跟大哥和路克神父迥然不同的一张脸,是她有限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的。 
  茂密的头发眉毛和胡子,深棕色的,有些疏于修剪。年轻的骨骼鲜明的脸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正喷出火来! 
  火喷到她的脸上,烧疼了她,瘫软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梆硬,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要逃! 
  一只手,在这时钳住她的肩! 
  自然是他的手,铁钳般地夹得她生疼。 
  不许告诉任何人!他低吼。 
  她挣扎。在他的钳制下毫无效果地挣扎。 
  发誓,绝不把你看见的告诉任何人!听见了吗?你这小东西! 
  他更紧地钳住她。她却突然停止了挣扎,同时看到他的另一只手臂用绷带吊着。 
  她仇恨地盯着他。好像亵渎了上帝的不是路克神父而是眼前这人。 
  她鄙夷地盯着他,仿佛他是那一对不轨男女的同谋。 
  钳住她的手渐渐放松了。他深吸一口气。 
  他深吸一口气之后眼睛的颜色由灰蓝变成蔚蓝。她看见这变化,惊讶得连自己的眼神也变了。 
  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跟我一样。否则我们,他顿了一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你跟我,都会有麻烦! 
  她不说话。 
  对不起。他冲她笑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那湖蓝色的眼睛里竟然发出羊绒般的温暖光泽! 
  他伸出那只没捆绷带的手,轻轻碰一下她的肩头。 
  我把你弄疼了,是怕被人看见。我们不想惹麻烦,不是吗?他回头朝灰楼的方向看,像是还心有余悸。 
  到现在她还是一言不发,肩还是很疼,被他那么温柔地碰过了,也无济于事。还有肋骨,想必是淤血了。 
  他朝她伸出手来。 
  劳伦斯·克莱福特,《太阳报》记者。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路克神父是我舅舅。 
  她没有伸手,不说什么,站起来就走。 
  他追上她,相当诚恳地再次向她道歉。她背对着他站住。 
  不过,我希望你已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你必须严守秘密!她听见他这样说。 
  她拉了拉衣襟,扭开头,继续走路。他在她背后又嚷嚷了一句什么,她没太听真,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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