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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位寡妇-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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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史屯人都觉得老朴这么好个人,怎么找那么个媳妇?那能管啥用,两晚上还不就弄坏了?抗旱那年,史屯又成全省先进了,史春喜成了县革委会副主任,他在史屯的职位要群众选举新人去填充。把几个候选人往黑板上一写,下面人不愿意了,说怎么没有老朴呢? 
  主持选举的干部说,这可是选公社领导。下面人说对呀,所以咱选水平高的。老朴水平高啊。主持人问他们叫老朴什么来着。下面人这才闷住了。他们是叫他“反党老朴”的。就那也不耽误他们喜爱老朴,可怜老朴,觉着老朴该有个别看着就要坏的纸糊媳妇。 
  葡萄回到地窖里,见二大还在扎笤帚。二大什么都不问,就知道老朴要时来运转了。从葡萄这半年一句半句的话里,他明白老朴的处境在变。省里有人要他去写稿子,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老朴一直不答应,不过越不答应人越看重他,要给他恢复工资了。这全是半年当中二大从葡萄的零碎话里听出的整块话。他心里想,一个好人,又和葡萄错过去了。 
  二大说:“他不是咱中国人呢。” 
  葡萄说:“爹妈不是。” 
  二大说:“是高丽人。” 
  葡萄想二大忽然又说起这干啥?他早就知道老朴的身世。她马上明白了。二大的意思是,那样远来的,不是机缘又是啥呢?不打日本,他爹妈就不会来;不来,他也没有那个中国爹,后头也就没他写的那本书,再后头他也不会为那本书倒霉。不倒霉他能在咱史屯吗? 
  他手里慢慢拨弄着高粱穗,慢慢插进线,慢慢紧线。早已不是过去那样利索快当的一双手了。他这双手现在做什么都是老和尚拨念珠,拨着拨着,他银发雪眉,满面平和。他垂下眼皮时,就像一尊佛。葡萄不懂,二大的样子是不是六根清静得来的。她觉得他越来越少笑容,也去尽了愁容。有时她讲到村里的事,谁和谁又打闹了,谁又给拉上台斗争了,二大就扯开话去,说家里几十年前一件事,说铁脑奶奶、爷爷的事,有时说得更远,说他自己奶奶、爷爷、老奶奶、老爷爷的事。说到孙家从哪里来,原先怎样穷苦。葡萄有时碰巧在小油灯里看见他的目光,那目光散散的,好像什么也用不着他看见了。 
  二大又说:“还有那只老鳖。也是奇物。” 
  他的意思是老朴那天不在街上转悠的话,就不会碰上这个卖鳖的汉子。汉子碰上史屯任何一个人都是白碰,只有老朴敢买、也买得起那只老鳖。后头二大身体的变化,兴许都和吃那只老鳖有关联。葡萄把鳖汤鳖肉放了有半斤盐,把它盛在一个瓦盆里,上面盖着油纸,放在地窖里,每天给二大盛一碗,添上水去煮。他吃了两个月之后,浑身长出一股温温的底气。又过一阵,他肿大的关节全消了肿,断了的指甲也长出来了。慢慢的,他的动作缓下来,去掉了生性中的急躁。他一下子宽了心似的,对世上的、村里的所有人和事都不图解答,不究根底,最后他连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顶不想知道的事里就有少勇的事。葡萄和少勇一年见一两回面,都是去河上游看看挺。葡萄回来带些糕点奶粉给二大,并不说那是少勇给他买的。她只说:“爹,他当医疗队队长,到哪处大山里,给人开刀开出个六七斤的大瘤子。”“爹,人家把他的事写成文章登上报了。”“爹,他弄了个啥叫作针疚麻醉。”他一句话不答,让葡萄的话在他耳朵口上飘飘,就过去。有时有两三句飘进去了,飘到他心里、梦里,他在醒来后会伤一阵神。有回葡萄带回一根高丽参,说是少勇的病人送少勇的谢礼。最近一回,她说:“爹,他媳妇走了。”他没问,走哪儿去了。她也知道他不会问,便说:“是知道我和他有挺,才走的。”他也不问,他媳妇咋知道的?她接着说:“他媳妇见了挺的照片。他给藏在他工作证里。他媳妇问这孩子是谁,他就照实说了。他说他媳妇连个下蛋母鸡也不如,他还不能和别的女人生个儿子?她媳妇叫他把儿子带回来,他说带不了,是葡萄的。”葡萄说到这儿,不说了。过了好多天,她才又说:“他媳妇那次还说,她要去医院告他。”二大没说,那不是把少勇毁了?他什么也不说,这个叫孙少勇的人和天下任何一个人一样,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在葡萄说老朴时,会搭一两句茬子。 
  二大原先想看看这个老朴。后来他心宽了,想,人干嘛非得见个面才算认识呢?认识人不用见面,见了面的人也不一定认识。不见面,老朴以后走了,把这儿,把葡萄忘个精光,他也不跟着寒心,他也就不怪老朴。所以老朴临走时,他不叫葡萄把他带下地窖来。 
  老朴走的那天,葡萄在街上和一群知青闺女赛秋千。她回来和二大说,老朴在下头看,她在秋千上飞,就这样,他转身上了接他的黑轿车。黑轿车后面窗子上透出他媳妇的雪白毛围脖。她在秋千上,人飞得横起来,看老朴蓬得老大的花白脑袋挨在他媳妇的雪白围脖旁边了。黑轿车朝东开,和少勇每回走时一样,乘朝东开的长途汽车。黑轿车开到史屯最东口时,葡萄的秋千正飞成和地面平齐,她脊梁平平地朝着地,脸正好全朝着天。她没有看见黑轿车最后那一拐。 
  她说:“爹,我手把绳子抓得老紧。” 
  他听懂了,她假如抓得不那么紧会把自个儿摔出去。把身子和心都摔八瓣儿。他知道葡萄。葡萄是好样的。她再伤心伤肺都不会撒手把自己摔出去摔碎掉。她顶多想:快过到明年吧,明年这会儿我就好过了,就把这个人,这一段事忘了。 
  葡萄把油瓶拿起来,给油灯添油。她这时心里想,要是现在是三年之后该多美,我心里说不准有个别人了,不为这个老朴疼了。 
  她忽然听见二大说:“别点灯了,我能看见。” 
  她想,灯一直点着呢。她把灯捻亮些。 
  她见扎好的笤帚齐齐摞在一边。二大的手慢慢的、稳稳地摆弄着高粱秆,高粱穗,他的眼睛不看手里的活儿。高粱秆高粱穗在他手指头之间细细地响动,“刷啦、刷啦、刷啦”。她把手伸到他脸前晃了几下,手停在空中。 
  二大瞎了。她想问问,他啥时开始看不见的。但她没问。 
  九 
  少勇从村口进来时,看见史春喜的吉普车。史春喜和几个大队干部正说着话,笑声朗朗,见少勇拎着个黑皮包过来,笑声错了一个板眼。不过也只有少勇听得出来。要搁在平常他会风凉一句:“哟,史主任不坐拖拉机了?”这时他心里有事坠着,直着就从吉普车旁边走过去。黄昏去一个寡妇家当然让吉普车旁边的干部们全安静下来,盯着他脊梁。少勇感觉许多鬼脸、坏笑落在他脊梁上,等他走下田坎,后面不安静了,笑声像翻了老鸹巢似的哄上天去。搁在过去,少勇会心里发毛,这会儿他把自己的身板竖得直直的,把已经稀了的头发叫风吹得高高的。没了朱云雁,闲话都成废话了,再也说不着他。他和寡妇王葡萄搂肩搭背打锣吆喝地从村里,从街上走,也没人能把他奈何。这些年下来,孙少勇除了对治病救人一桩事还认真,其他都在他心里引出个苦笑。 
  他知道现在干部们快要看不见他了,从史春喜母亲家一拐,就是李秀梅家,再往前走,就是葡萄那高高的院墙了。葡萄这些年在院里种的树冒出院墙一截。就是冬天少勇也认出那些树梢是杨树、桐树。桐树种得多,夏天能把深井一样的窑院遮出一大片阴凉。也遮住想朝里看的眼光。 
  他看见史冬喜的儿子和他妈推一车炭渣在前头走。男孩有十几岁了,拖着两只一顺跑的大皮靴。冬喜死后,他家成了全村最穷的人家,这穷就成了春喜廉洁的招牌。少勇是明白透亮的人。他知道冬喜和春喜作派上很像,都不贪财,都领头苦干,但哥俩的心是不一样的。少勇站在葡萄的门口了。花狗死了后,又引的这只黄狗不认识他,在院里叫得快背过气去了。这天一早,葡萄从耐火材料厂扒车进了城,到医院找到他,对他说:“咱爹瞎了。”晚上下了班他就赶来了。 
  他黑皮包里装的有检查眼睛的器具。 
  葡萄开了门,身体一闪,把他让进去,让在她前头下台阶,俩人连“来了?火车来的汽车来的?”之类的话都没说。他把外衣脱在葡萄床上,从裤兜里掏出个小瓶和十斤粮票一斤油票放在柜子上。葡萄知道小瓶里是给二大的补药,粮票油票是他省给他们的。少勇每回来总是撂下些钱或者粮、油票。 
  两人一前一后下到地窖里。葡萄把油灯点上,把火苗捻大。 
  二大说:“葡萄,叫你别找大夫。” 
  葡萄不说话。端着油灯让少勇从皮包里往外取东西。他拿出一个特制灯,一拧,把地窖顶照了雪白的一块。 
  二大说:“我说不见大夫就不见。我要眼睛干啥?” 
  葡萄说:“你不要眼睛干啥?” 
  二大说:“你叫大夫走吧。跟他说对不起,让他大老远跑来。” 
  葡萄说:“大夫怕你害的是……” 
  少勇接上去说:“糖尿病。” 
  二大说:“你和大夫说,我就是瞎,又不聋,用不着他扯着嗓子说话。” 
  葡萄笑起来。少勇斜她一眼,她还笑得出来。 
  葡萄笑咯咯地说:“糖尿病把眼睛病瞎了,还能让人瘫呢。” 
  二大说:“我要腿干啥?现在我和瘫有啥不一样?” 
  葡萄噘起嘴:“爹,葡萄惹你了呀?” 
  二大不说话了。他知道葡萄这句话重。他知道它重在哪里——爹,我容易吗?你再瘫了,我咋办? 
  缓了一下,他和和气气地说:“葡萄,你送送大夫。跟他说你爹七十四了,眼坏了就坏了吧,甭折腾了。” 
  两个人僵在那里。 
  二大说:“哟,大夫还没走?葡萄,叫你送客的呀!” 
  两人没法子,上到窖上来。晚上少勇叫葡萄用个小瓶去便桶里取一点二大的尿。他用实验药水一验,说:“还好,不是糖尿病。先按青光眼治。” 
  他接过葡萄递的茶杯,把两只冻得冰冷的手捂上去。他忽然说:“葡萄,这不是事。” 
  葡萄说:“啥都不是事。” 
  “我是说把他藏着……” 
  “我知道你是说这。我不和你说这。” 
  “葡萄,我是说,得想个法子……” 
  “你怕你别来。” 
  “别不论理……” 
  “我就不论理。你杀过你爹一回。再杀他一回吧。” 
  “你让他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啥也不胜活着。” 
  少勇放下茶杯,拿起床上的大衣。葡萄看着他。他的手去拿包时,她捺住他的手。她说:“没车了。” 
  他看着她。假如他二十年前和她失散了,这时在人群里找她,肯定是找不着她的。因为找人时总想着一个人二十年了还不知变成什么样了。她一点没变,所以他眼睛一定会把她错过去。少勇不知道,两年前来的香港大佬孙少隽犯的就是这错误:他在抗旱的人群里找一个变了的葡萄,可他错过了一点没变的葡萄。 
  少勇把她抱在怀里,闭上眼。 
  她柔柔地推他,一边柔柔地说:“等等。” 
  他说:“我都快五十了。” 
  她身子还是等的意思。他不知道,她是想等她把一个叫老朴的人忘淡一些。她这时吃惊了,她心上怎么能一下子放下这么多男人?个个的都叫她疼?只是两处疼不能摞一块。 
  她说:“我给你搭铺。” 
  他说:“我住招待所去?” 
  她说:“不去。” 
  等少勇睡下,她把他的毛衣拿过来,用针把袖口拖拉的毛线给织回去。她总在地窖里做针线活。她知道二大夜里苦,觉难睡,他常常是白天打打瞌睡,所以她在夜里多陪他一阵。他们都说过去的事,说铁脑妈在世时的事,说葡萄小时的事。 
  二大开口了。他声音和平得像念经文。“葡萄,你睡你的去,啥事不愁。要愁早该愁了。最愁人的都过去了。” 
  她想,二大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回答了她:葡萄,你放心,我不看病是我真活明白,活透了。没了眼,那是老天收走了它们。就让老天慢慢收吧,收一样是一样。所以你叫啥大夫来都没用。老天收人有时一下子收走,有时慢慢收,我这个人,已经给收去一点儿,你非要再从老天那儿夺回来,是办不到的。 
  二大真是悟透的人。过了两个月,他耳也聋了。到了夏天,他半身瘫了。少勇的判断是他度过了几次中风。二大不肯吃药,葡萄把药捻碎,放在汤和馍里。知了又唱起来,二大可以拄着棍,拖着腿在院里遛弯子了。少勇说越是多遛弯越好。所以葡萄把水、饭都留在院子的树荫下,二大的床也搬上来了,搬到堂屋里。 
  这天葡萄从地里偷了几个嫩茄子回来,见李秀梅魂不守舍地站在她家门口。她儿子把鸡给撵飞了,飞进了葡萄的院墙,在桐树上栖着不下来。小二子找了梯子爬上葡萄的墙,吓得从墙上摔下来了。他见到一个白脸白毛的老头,一身白褂裤,在葡萄院子飘忽。小二子到现在还浑身出冷汗,得出去给他叫叫魂。 
  葡萄笑起来,说:“那是我舅姥爷,又不是白毛怪,怕啥呀!” 
  李秀梅说:“哦,你舅姥爷呀!”她奇怪得很,葡萄娘家人都死在黄水里了,从没见谁来看过她,猛不丁出来了白毛老怪的舅姥爷。 
  葡萄说:“舅姥爷住了好一阵了。大病一场。现在话也说不成,眼也看不见。家里没人伺候,就送过来给我窑洞里添个人气楦子。” 
  “那啥时包几个扁食送给舅姥爷尝尝。”李秀梅说。她还是疑惑。她和葡萄住得近,天天见,从没听葡萄说家里来了个舅姥爷。 
  葡萄眼睛直直地往李秀梅眼里找,要找到她心里真正念头似的。葡萄说:“舅姥爷看不见也听不见,腿脚不灵便,怕人看他呢。” 
  李秀梅突然在葡萄眼里看到了另一个意思。是求她也是威吓她的意思。那意思好像说:别和人说去,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分上。和别人说,没你啥好果子。 
  “怕见别人,还能怕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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