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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3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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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模仿的是齐秦,还有那个新出来的叫杨坤的歌手,他都能模仿。他说他跟他们一样,都有一个天生的好嗓子,还说现在谁都不模仿了,他正在组织一场大型文化活动,他列了一张“红人名单”,说来的全都是响当当的文化名人。羊岩正是打着这个“大型文化活动”的旗号接近我的。羊岩说我是新世纪最亮的星星,这都是因为我去年出版了一本被评论界捧得很高的小说《柔河》,一举成名,成为最走红的女作家之一。我开始小心翼翼,选择自己的约会对象,注意我在读者中的形象,我还竭力把自己打扮成《柔河》中女主角的模样,头发墨黑墨黑,笔直笔直,一直飘散到腰际。我所有的服装都要适合这副长发飘飘的扮相,每回上电视之前,我最焦虑的不是应该说什么话,怎样说,而是应该穿什么,怎样穿。有时候,我承认我像个演员一样过分注重自己的形象。 
   
  2 
   
  在电视演播厅的强光里,我第一次看见羊岩,他个头适中,外形轮廓给人的印象很深。在高亮度的强光里,看不太清他的眼睛。女友红棉把他带到这里,没有任何目的,只是说“有个叫羊岩的人很想见你”。 
  女友红棉是个很神的女人,她以前在音乐台当DJ,已经干到很红的时候,忽然想去开店。我劝她不要去开店。 
  “很辛苦的,”我手里拿着电话机,另一只手拿着风筒在吹头发,“我劝你不要去。你现在不是挺好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红棉说:“不满足的地方多了。比如说你吧,走红的女作家,你满足吗?”“那要看哪方面了,”手中的风筒把湿漉漉的头发吹得像火苗一样在空中舞动着,“比如说现在吧,洗完头还得自己吹,要是有个情人就不一样了。”两年前我和春日原野分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他以前喜欢摆弄我的长发,站在我身后,一边用风筒吹干它们,一边赞叹它们的美丽。红棉说:“男人的作用不止是吹头发吧?”然后,她就先在电话里格格笑起来。她的声音很迷人,她是一个应该用声音工作的人,比如说在电台当DJ,就很适合她,可是,她却要去开店。 
  红棉梦想着开一间精致生活用品店,名字她都想好了,叫“妖艳红棉”。她是一个像旋风一样的女人,来无影,去无踪。有时一连几天,她都在你眼前晃,有时一个月不见踪影,有时带来个莫名其妙的朋友,一起吃顿饭就没影了,我也不知她哪儿来那么多朋友。我们在电话里谈到羊岩,她说羊岩想见你。 
  我问,羊岩是谁? 
  她像没听见似的反问,你明天录节目是几点?化妆间的镜子里映着我的脸,一个男人站在化妆椅后面摆弄我的头发(在幻觉中,我觉得他很像当年的春日原野,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化妆师)。他用一把“暗器”将我的头发拉直,弄出丝光水滑的直发效果。而另一个女化妆师正忙着往我脸上扑粉扫腮红,她的手像粉红色的小粉扑子一样软,擦眼影的时候她的手指在我眼皮上“嚓”地那么一下,舒服极了。红棉像个精灵似的和我在同一面镜子里出现。 
  她躲在化妆师灵巧的手指后面,笑了一下,并未开口说话。 
  我到演播厅的时候,听到观众正在导演的指挥下练习鼓掌,掌声如雨点一般急骤。我看到羊岩的脸。 
  他坐在第一排,身体略向前倾,双肘撑在膝上。他没有鼓掌,而是看着前方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红棉坐在他身旁,表情丰富地东张西望,隔着强光很顽皮地冲我笑,又扭脸跟她旁边的男人说话。她是那种精力旺盛的女人,前面几任男朋友都被她折磨得够呛,背着她却还都说她好。 
  演播室的大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强光使空气变成另外一种质地的东西,黏稠,沉重,像液体一样呈现出浅的黄色。我在黏稠的光线中一点点地变小,我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却看见中间那张红沙发无端地空着。两边还有两个嘉宾,一个坐在蓝沙发上,另一个坐在绿沙发上,他们的发音晦涩难懂,说着一种奇怪的方言,每说一句话,就要拖一个长音。空气中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声音。我被压缩得很小。 
  羊岩说我那天看上去妩媚动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那声音在空气中像水波纹那样一波波地扩散开来,每一个字都听得很真切。他说话的样子很可疑,我完全记不起面对镜头说了些什么,当时脑子里很乱,不喜欢那两个拖长声说话的家伙。我在强光里讲述《柔河》的写作过程,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我看。日后我和羊岩约会,羊岩告诉我,那天在电视台的两小时,他一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很想走上台去搂住我。 
  “搂住我?” 
  “是的,搂住你,我也知道这想法很过分,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疯了?” 
  “可能是吧。” 
   
  3 
   
  做完节目,我们没跟电视台的人一起吃饭,羊岩说开车带我们去一个地儿吃烤肉,红棉立刻就惊呼起来:“太好了!吃烤肉。”红棉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她是一个特别凑趣的人,只要有她在,空气立刻就被挑逗起来,热闹得犹如过节。 
  汽车在北京夜晚平坦笔直的街道上行驶,走在长安街上,就像开进一条灯光的河流,光晕中的楼宇和行人,如同梦中的景置。我听到自己说梦话似的声音和红棉回声般的笑声缠绕在一起,男人在一旁呵呵暗笑。 
  红棉说:“昨天夜里,我房间里飞进来一只蝙蝠,黑色闪电一般在我蚊帐顶上盘旋。” 
  “是怎么进来的?”羊岩一边开车一边问。 
  “怎么进来的?飞进来的呗。”红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眉飞色舞地说,“我呢,晚上坐在窗前看书,忽然觉得有点热,就想打开窗子透透气,我刚把窗子拉开,哗地有什么东西飞进来,速度之快,令人难以想象。” 
  汽车仍在长安街上平稳地向东行驶,景物一一飘然后退,除了天安门,这条街上差不多所有景物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它变得很漂亮,就像我们小时想象中的未来世界的景色。 
  羊岩说:“蝙蝠从窗口飞入,说不定这两天有陌生人要来找你。” 
  红棉说:“陌生人来找我?男的女的?” 
  羊岩说:“你自己想去。” 
  红棉说:“肯定是男的,‘只爱陌生人’,这两天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等着。” 
  车子拐进一条较窄的街道,在一家灯火通明的烤肉店门口停下来。身穿颜色鲜艳的朝鲜族服装的女孩热情地迎上来,她的飘带和粉裙子在暗夜里轻柔地浮动,令人浮想联翩。烤肉店里烟熏火燎,每张桌上都有一个庞大的方形吸烟罩,铁制的吸烟罩上用磁铁吸着一张账单,店伙计手里拿着圆珠笔,不时地往上面记点什么。铁罩下坐着一对对精致的小人儿,脸蛋被小炉里的炭火熏得喷红,由于这种奇异的光线作用,使他们一对对看上去全都不像现实中的人物,他们面对面坐在那里,凝然不动,红棉的笑声浮在空中,我们是动的,他们是静的,好像分属于虚拟与现实两个世界。 
  羊岩说,小时候我自制架子烤肉吃。 
  红棉说,酷。 
  羊岩说,有时候没有肉吃,就烤粉丝。 
  红棉说,好酷。 
  羊岩说,红棉你能不能不说那个字,烦死啦。 
  红棉眼睛盯着别的桌上盘子里的东西,心不在焉地说,我说什么啦?我说话带脏字了吗? 
  男侍拿过来一本塑料皮菜谱,羊岩的手幅度很小地摆了一下,说,不用看了。然后他倒背如流似的说出牛肉、板筋、鱿鱼、生菜各几何,男侍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将数量记下了,说了句“稍等”,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羊岩坐在我和红棉对面,灯影里的他面部线条格外清楚,还真有几分红棉所说的那种“酷”。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酷”,羊岩的长相给了我一个提示,我有点相信他曾经是个歌手了。 
  他动手把一块块牛肉放到架子上去烤,红棉一刻不停地坐在凳子上乱动,“熟了吧?”“熟不熟得听专家的。”羊岩说。 
  牛肉很嫩,烟很大,板筋硬得咬不动。羊岩给我们做了一个蔬菜包肉、包鱿鱼的示范,把那个包好的蔬菜包递过来给我。红棉嚷嚷着也要一个,羊岩用那样一种眼神很可爱地瞟她一眼,说:“有你的,急什么。” 
  店里的男侍不断地过来更换炭板,甚是勤快。我不小心把油滴在裙子上,“让我看一下。”羊岩探过身来问。 
   
  4 
   
  我一上午都穿着白色缕空胸罩和白长裤在屋里晃,隔一会儿去照一趟镜子,我发现这种搭配很不错,说不定会成为未来的时装。我在厨房一边听音乐一边给自己煮东西吃,音乐台正在播的是《野人花园》的歌《当我遇到你之前我已经爱上你》,那真是一首好歌,不快不慢的节奏很适合做饭,我在美妙的声音里剥葱,觉得葱的颜色特别鲜绿。 
  午餐馄饨在十分钟之前就已包好,整齐地码放在桌上,以待下锅。 
  我早晨9点钟起床,以前这个时间,通常要到穹顶游泳馆去游泳,那地方离我母亲家很近,我现在一个人搬出来住,离那家游泳馆远了,只好换一种健身方式。我在离住处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跳舞房,白天晚上都有老师在里面教舞,店名叫做“热舞天堂”。 
  我在热舞天堂里学跳芭啦芭啦舞,这种舞蹈起源于日本,原意是表达树叶飘下来的优美姿态,舞蹈以手部动作为主,是时下最当红的舞蹈,据说在日本、台湾、香港都很流行。这些都是跳舞房的老师给我们讲的。老师很年轻,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引人注目,他告诉我们他姓田,名叫田源。 
  田源喜欢两手啪啪那么一拍,说:“那好,咱们再来!” 
  上午来学舞的人并不多,零零星星几个女人,总的来说都有一种郁郁寡欢的美。但音乐一响起来就不一样了,她们的脸渐渐亮起来,舞动手臂,拍掌,甩开,交叉,摆手,音乐在身体里游走,几分钟之后,便跳出一身汗来。 
  舞蹈课结束,我就去买肉馅和馄饨皮,中午时常包馄饨给自己吃,这种有汤、有水、滑溜溜的食品很合我胃口,而且我拌肉馅也是一绝,又鲜又嫩,葱花切得极细,除了写作之外,只有做馄饨时我才会有那么大的耐心。 
  我一直穿着白色胸罩和白长裤在厨房里做饭。 
  《野人花园》的歌像时间一样飘过去了,现在是新人杨坤的《飞船》。这个歌手使我想起羊岩,因为羊岩说过,他的声音像杨坤。 
  很棒的声音。 
  我端着刚煮好的馄饨坐到电视机前,电视台的编导昨天电话通知我说,节目今天中午12点半播出,正好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 
  节目是三个嘉宾讲述自己,一个讲述他的爱情,一个讲述流浪,我在镜头前讲述《柔河》的写作过程,听起来感觉很奇怪,好像在听另一个人在讲述不相干人的故事。 
  我发现我很上镜,在镜头前有表现欲。 
  长发,黑衣,活脱脱从《柔河》中走出来的女主角。 
  (我甚至有点爱上屏幕上那个长发女子,觉得她比我美丽。) 
  电话铃在12点46分响起,羊岩的声音从听筒里冒出来,他说:“我在电视里看见你了。”接下来是一大段不该有的沉默,我也沉默。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我说:“我要去看电视了。”然后,电话就断了。我想起那天晚上吃完烧烤,三个人站在霓虹灯下商量如何回家,零星的雨丝从空中飘下来,红棉张开两手掌心向天,半仰着脸。她这个动作很动人,使我想起芭啦芭啦舞里的一个动作。 
  开场就是两手交叉向下,微低着头,随着音乐起,仰起脸来,一只手、另一只手,掌心向上。这个“掌心向上”动作就是红棉此刻的动作。 
  羊岩对红棉说:“你去坐地铁。” 
  红棉嘟着嘴说:“恐怕赶不上了。” 
  羊岩说:“我不顺路,没法儿送你。” 
  红棉只好说了拜拜转身走了。 
  我跟羊岩到黑暗处去取车。 
  “你这么把红棉支走,她会不会生气?” 
  “就得把她支走。” 
  他打开车门,我们坐进去。 
  我好像有种预感,预感到我和羊岩日后在旅馆约会那一幕。 
   
  5 
   
  这天上午,热舞天堂里挤满了人,白亮的光束如探照灯一般,在舞厅上空回旋扫射。我进门的时候,光线正好射到我眼睛上,我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进入了一个银色世界。我看见舞蹈老师田源的白色衣袖在银色中舞动; 
  看见水; 
  看见倒置的天空; 
  看见许多晃动不已的人腿。 
  光束终于移开,我加入到群舞的行列中去,跟上舞蹈的节奏,右脚、左脚、右脚,两手频繁交换着位置,有时是交叉的,有时是像光线一样开放的。芭啦芭啦舞的手部动作非常多,像幻影一样变幻极快,稍一走神儿就像跟不上,这也是我喜欢这个舞的地方,跳舞的时候,可以尽量排除杂念,变成一个单纯的舞者。 
  我跳舞的时候是想让心情平静,有时接受太多的电话采访,右边的耳朵痛得要命。在电脑上打字,打多了手指也会痛。跳舞,只有跟着节奏跳舞,才能进入另一种状态,不去多想什么。 
  踏踏、啪啪、拍手、转身。 
  踏踏、啪啪、拍手、转身。 
  在单调的重复中体味一种简单的乐感,我爱跳舞这种跟写作完全不一样的游戏,节拍在写作里也是有的,不过不如跳舞直接。节拍如无形的弹簧,只要一踩上它,整个人就会腾跃不已,身心在腾跃中感到愉悦。 
  白亮的光束再次打在我额头上,有个扛摄像机的男人将镜头对准我——我不知道他们在拍什么,我在练习一个手部动作,就是把双臂先平放在胸前,然后右小臂向右打开,左小臂向左打开,再重复一次:右小臂向右打开,左小臂向左打开。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但要练出那种味道来也还是不易的,舞蹈老师动作爽利得犹如在用手臂在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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