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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阳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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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地方,三楼(打从我生出来,我家就没搬过),楼里养猫的只有我们一家;照理说,在楼上养猫还是比较安全的,可是有一天,那只猫还是跑丢了,哪里也找不到,都说它被猫贩子抓去抽筋扒皮了。所以说,在我最倒霉的时候,也没只猫来陪陪我。我的猫,我叫它做“针筒”。    
    有一个人最爱好来陪我。就是王海燕。我不停地讲也讲了不少啦,好像总在说她的坏话,听上去似乎她是个十分讨厌的女生,其实并不是这样,她这人,总的来说真是挺好的。我知道她这人不常失眠,但是她最爱好听夜间谈话节目,所以说,她多少有一点假模假式。我还说过她夸夸其谈之类的话,不过她这人真的挺好。我以前从没跟人家讲起过她,大概因为不好意思——谁都说不大出这种话,谁能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品头论足的呢?又不是去买一斤香蕉。总之,假使她是我所喜欢的人,她总有些别人没有的好处——我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好处,我从来说不清她的好处,只能说说她的坏处。她的好处可比坏处多得多。    
    她是不怎么避讳人家说闲话的,常常明目张胆地跑到我们班来找我。坐在我前前后后的女生都争着对我说“她很灵的哦”——这个“灵”,不是说她有仙气,是上海话“灵光”里的那个“灵”——常在一起玩的男同学,说到她老是夸奖她漂亮、聪明。其实,在我还没喜欢她的时候,大约也在心里夸奖过她“漂亮”的,在我和她要好之后,不知怎么的,不要说夸她漂亮,连她漂亮这个念头都没起过,好像她漂不漂亮跟我没关系,也不知道是因为她不漂亮,还是因为我自己古怪。    
    天是很晚了,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倒从没想想王海燕的事。最近心里烦,她越来越烦,一点也不愿意想到她,说真格的,连见也不想见到她。可是我眼盯着天花板、摊手摊脚地翻来覆去时,突然发现,我和她曾经有过一段很说得上是快活的日子。那真是很快活的日子,我老实告诉你说。    
    有些事情,你说不清楚。比方说,我是怎么会喜欢她的呢?    
    她是学校里的红人。又是学生会主席,又是优等生,开大会她总坐在校长什么的身边,门门考试都头等的,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幸亏我认识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这么个家伙,否则我一准不要认识她。他们这种人,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好,可实在太惹眼了,看着不像学生,活像校长混账的亲戚,说实话,挺讨厌。她也是的。虽然我说她好处比坏处多,可是总有些坏处。比如,她大概因为老是做演讲、做报告的缘故,特别爱夸夸其谈——我也说过了——她讲话的水平确实精彩,只可惜,这样精彩的本领,一天到晚就用来冲着些土豆似的傻瓜做报告,只说些冠冕堂皇的狗屁话;再比如,她得奖成习惯了,常常把得来的奖金、奖品捐给学校、灾区、希望工程什么的,然后在周一升旗仪式上被某某校领导盛赞一番,正经点说,这也不是坏事,可不管怎么样,听上去总是假模假式透了,要不是我认识她,我肯定要骂她。    
    所幸,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没这么多头衔让我景仰。她站在我们教室门口,笑意盈盈、声音朗朗,只是个没有任何拖三拖四的“尾巴”的女生。


第一章 秦庾秦庾(6)

    让我好好想一想。时间真的太晚,钟走的声音在我耳边,但我并不知是几点。精神是好,可一个人直挺挺赖在床上假寐,脑子有点不清楚。让我好好想一想。那是开学的头一天,中午,她站在门口叫:“哪个是秦庾?”    
    哪个是秦庾?我是秦庾呀。我一看这个人,压根儿不认识。我光看着她,她也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女里女气的秦庾,毕竟全班都在看着她。我注意到她说话似乎不是真的需要人家回答,要是她在两句话中间有个停顿,那只是个象征性的停顿,表示她并不反对别人插话。她没在意不知道哪个是秦庾,就继续叫道:“这儿有封秦庾的信。哪个叫秦庾?”——她拿起信,往上面瞟了一小眼——“秦——庾——”    
    我知道,不能让她再这样叫下去了。我说过不怎么喜欢我这名字,让她这样叫,我不乐意,很不乐意。于是我打从我那狭小的座位里站起来,挺傻地冲她叫回去:“我是,我是,我是。”说着,我就穿过那些挤挤歪歪的课桌椅,一路上撞翻了总有二十个铅笔盒。说实话,我真窘,她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瞪着我,声音很大地问:“你是秦庾?”“我是,我是。”我答道。“秦庾?你就是秦庾?”我猜想,她不逼我亲口交代我那女里女气的名字就不会善罢甘休,我只好承认道:“是,我就是——秦庾。”说的时候,我很有些不好意思。她让我感觉像个罪犯似的。    
    果然如此,她一听我自己交代自己的傻帽儿名字,就爽朗地把信递给我,一边还说:“你的信,秦——庾——”老实告诉你说,她的这个习惯真不怎么样,就是叫我名字的时候把音调拖得跟卷筒卫生纸一样长。我接过信——唉,有件事说出来很悲惨,这是我的头一封别人自愿写给我的信;我说别人自愿写给我,因为从前我也收到过几封妹妹寄来的信,都是老师布置的书信体作文,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作文和最最标准的信——信是初中里一个同学写来的,不怎么激动人心。激动人心的是,不知怎么,她没急着走,反而像看什么画片似的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蓦然一笑,冲着我说:    
    “我是王海燕,秦——庾——”    
    她的自我介绍真叫人难忘,我认真地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像说前边那些的声音朗朗,反而压低了音量,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她是专门对我说的这句话,不要别人听见,无形中提醒我竖起耳朵一丝不苟地听,即便不是要紧的话,用这种音调说也显得要紧了。王海燕的嗓子是很奇怪的:大声说话时,清脆响亮,一句是一句,你不要听也由不得自己不听;小声说话时,柔和温婉,说一大段也是行云流水地滑了过去,你不知不觉就已经入神地听了半天。而且,她不像一般人那样,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叫某某”,她说“我是某某”,好像人家早该认识她似的。    
    不错,是早该认识她。下午的开学典礼上,她坐在教导主任身边,全校师生都听到了她的自我介绍: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是王海燕。”    
    对,她就是王海燕,就是高我一级那位大名鼎鼎的王海燕,就是学校老师的宠儿王海燕,就是有权做些普通学生做不成的事的王海燕,就是预备党员王海燕。这真是疯了。我认识她的时候,绝没料到她身上有这么多劳什子的头衔。这一定是疯了。我这人倒果真古怪,我发现,我干什么要这么不喜欢她有好多劳什子的头衔呢?不管怎么说,有时这么些头衔还特别管用呢——比方说,她这个人,极其幸运地被F大学新闻系提前录取啦。这可不是年年都有的事儿,而她这么幸运,不是因为她这人很好,却是因为她有那么些假兮兮的劳什子头衔。这还真不错,我是说,要是哪个家伙能不参加高考就被F大学这种地方录取,那不用说,他真幸运得要了命啦。像我这种人,没什么头衔,就一天到晚倒霉,还被处分什么的,真惨。    
    唉,我又跑题了。一个人要是说话跑题,那一定得改一改,否则他永远讲不完哪怕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总之,撇开那些总有一千万个的头衔不说,王海燕实在是个好人。我就这样和她有了交情。她干吗跟我要好,我可不知道。    
    想想王海燕的事,真不错。我这会儿有睡意了。希望四点还没到。能睡我就睡。王海燕这人不管怎么好,也是开始变烦了,不要去多想。况且,我今天仍旧没把处分的事儿告诉爸妈听。


第二章 王海燕王海燕(1)

    我把手伸到书桌旁边的书橱那儿去拿一本英文词典。我光顾着瞧手底下那道英文选择题,没怎么在意拿词典的手——不管怎么说,我的书橱、我的词典,我知道它放在哪个位置。    
    这些玩意儿可真讨厌——幸亏我不再用得着为它们负责了。我是在帮我同桌校对她的课外习题答案,她老是对自己的英语水平惴惴不安。很高兴,被提前录取的人是我。当一个人不再为了高考而去做高考试题的时候,那些试题就显得不怎么讨厌。见鬼,我那本放在老地方的牛津双解词典到哪儿去了?妈妈肯定又整理过我的书橱了。她这个人死爱干净,可总是越帮越忙,我希望她今后别再来随便碰我的书橱什么的,明天早上我得去对她说一下,毕竟这不是她在百货店里管的那几个货架——我很想现在就去说,可时间太晚了,叫醒她总不合适。    
    这是什么?啊,是《新概念英语》的课本。这是我的吗?我什么时候读的这玩意儿?这是第三册。我什么时候读的第三册?妈妈怎么把这没用的旧书放到词典的位置上来了,这也太出格。噢,这儿,这儿还写着我的名字——多幼稚的字啊,我干吗写字都那么用力。想起来了,这该是我上初二的时候……瞧啊,我那时笔记做得多认真……哦,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课文,我记得,很有劲,写一团乱七八糟的场面——就是这课,第33课,“ADaytoRemember”,“难忘的一天”——让我再看看,它怎么说?“We have all experienceddays when everything go wrong A day may begin well enough;but suddenly everythingse ems to get out of control。”“我们都曾经经历过诸事不利的日子。有时一天开始时可能还算顺利,但是突然间一切似乎都不可收拾了。”    
    突然间一切似乎都不可收拾了。一切似乎都不可收拾了。这些事情真奇怪——干吗我非要在今天看到这本旧书上的这段话?不错,这就是我的一天——今天——突然间一切似乎都不可收拾了。    
    我到广播室去等秦庾。我跟他说好的,叫他中午到那儿找我。我坐在那里,等着他来敲门。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我坐在椅子上,一个人,望着窗外——窗外有一株叫不出什么名字的大树,伸长的树枝几乎够到了广播室的窗棂,这树真美——我望着、望着,等一个人来敲门,然后我站起来,给他开门。我想象他站在门外,带着一种礼貌而又满含怨意的神色——他很习惯在脸上带着这种神色。不可否认,他有时显得稍微女孩儿气一点,尤其是,当他带着这种礼貌而委屈的神色时。不幸的是,我非常喜欢他的这种神色,我觉得他通过这种神色传递给我一个信息,他告诉我他需要我的安慰和帮助。    
    不错,我乐意等他。可是,如果我等啊等啊而他总不来,这有多扫兴啊。我本人是相当守约的,在我的记忆中,我还没有失约过,我的表总是拨快五分钟。我认为,一个人要是想被人作为成人对待,他要做到的首要又首要的事就是按时赴约。可是,天哪,秦庾这个人总是跟个小孩子似的,他做不到一切基本的事情,又不许别人说他错,又不许别人原谅他错,成天带着他那副委屈的面孔——我有时真不明白我干吗要对他好。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没有来!如果他让我等了一个钟头,终于还是来了,那么我保证我绝不会去问他迟到的理由,因为——唉,我真不愿这么想——不管怎么说,他来了,他来,就够了。但是他没有来!有什么要紧得放不下的事情,让他连到这里对我说一声没空都做不到呢?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不失约也是起码的要求啊。    
    我坐在那张傻乎乎的破椅子上等他。我气得要死。我对自己说,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真的这样对我了。我想我不应该再回避那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了。自从他受到学校的警告处分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坏。起先我还以为是因为他的心情不好,但是,这绝不是主要的原因。我好多次想流眼泪,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像个梦魇般纠缠着我。不,我不愿说,我不愿说,我不愿说关于这个预感的任何一个字,不能让它活过来,要把它压下去。但是,他为什么不理睬我?为什么要失约?他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多想他好吗?他难道真的感觉不到我做出的那些努力吗?还是因为,他只不过像一个小孩子,受了伤害就要迁怒于他人?他大概忘记了,那些天里我拼命地去询问情况,把教导主任都给惹恼了。他忘记,他消失,我一个人等来等去,还要对自己说什么没关系没关系——这怎么是没关系呢?    
    我回到教室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埋着头在做作业,我一进门,所有人都抬起头,目光纷纷聚焦到我身上。我老觉得他们这种目光里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苦和嫉妒。不过,他们对我真的仍旧很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只是不管谁,当他在那里挥汗如雨地奋斗时,却看到另一个人已经逍遥自在地坐享其成,他当然有点不舒服。    
    我同桌倒还没来。她家住得离学校很近,每天中午她都在家里做功课,要耗到上课那会儿才来的;她这人太恋家,觉得什么事都是在家里做最有效率。我常常跟她说,一个人要养成一种与外界隔绝的本领,随便在什么场合、什么时间,都能达到最佳状态。她看我的样子明显是认为不可思议。    
    我坐到座位上,拿出随身听塞上耳机,听音乐。我在听柯以敏的《爱我》专辑。我非常喜欢她在耳边唱:“你的手指你的眸,你的喉结你的口……”这歌词配上她优雅柔和的声音,再也没有更好的了。我还有一本用来消遣的言情小说可以看,作者的手法拙劣透了,不过写得挺滑稽。反正我现在总得找点事做做,不然我又要像刚才在广播室里那样,一个劲儿地猜测秦庾为什么不来、秦庾为什么不来。小说看着看着,我控制不住,哈哈大笑,结果他们个个像大力金刚神似的冲我瞠目而视。    
    我悲惨地被他们合伙赶出了教室,他们说我“扰乱军心”。    
    从等秦庾落空之后,今天什么事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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