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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华如烟 by grace-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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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她特地戴上垂着薄薄面纱的西式帽子,就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流泪,怕他会心痛。如今,心痛的滋味她是尝尽了呀。
她看他的时候,他往往也会看她,两人的视线隔着面纱常常遇上。秀媛读得出他眼里的牵挂和不舍。即使在这么多的人群里,秀媛依然很想很想依偎在他身边,想和他一起面对丧友的悲痛。
陈若槐看在眼里,心中叹气,这感情的事,叫人拿它一点没办法,秀媛已经吃苦头了,将来呢?一旦有变,他还护得了她吗?想到这里,又拿眼看纪令辉,如果他真心欢喜秀媛,一切以秀媛的利益为优先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纪令辉也发现陈若槐打量的眼光,似乎带着某种护雏的诉求。若是,也肯定为了秀媛。他回他以坦荡的神情,仿佛在承诺,秀媛同样是他生命中最欲保护的人。
(五)
刚参加完葬礼,戴雨浓又来找纪令辉,兜手甩出一张照片。
“一个女人?”纪令辉看着照片问道,虽然照片里是个帅男子。
“就知道瞒不过你的法眼。”戴雨浓忽然正色道,“找几个你手下能干的人盯紧她。可能是日本人的间谍。”
“你的人呢?罢工了?”纪令辉难得开玩笑。
苦笑起来,“唉,别提了!这个人最近频繁和行政院的人接触,你上次说的对,汪精卫底下果然养了一批硬点子,防我防得跟什么似的,实在难以到他的地盘上盯人。老头子又不让我大干,怕这种时候引起党内分裂。没办法,只好找你帮忙。你的眼线无孔不入,又不会被他们怀疑。”
纪令辉端详照片,沉思道:“日本间谍?有证据吗?”
“还记得学生会成员名单的事吗?你问我从哪里搞到的,当时我也不知道,是行政院扔到我这头的。现在得到消息,名单就是这个人弄出来的。据说,汪精卫下的‘禁止抵制日货’的政府令,也是这个人提议的。”
“这样啊……”纪令辉想起秀媛也在那份“名单”中,应道,“好吧,盯人的事交给我,你查查她的背景来头,有情况及时通知!”
“只怕还真有点背景。”戴雨浓冷冷的嘲讽中带着不屑。
越忙的时候事情越多。
秀媛老家的爷爷奶奶居然赶这时候来上海探望其俊其佳,说是如今打仗了,终日心惶惶的,非得来看看孙辈过得好不好。
其俊租住的公寓房反正很大,正好让老两口落脚。
十几年过去了,秀媛早就不像小时候那般怨怼他们,但尴尬总还是在的。所以,当其俊其佳来陈公馆找秀媛,说爷爷奶奶也想见见她,她有些犹豫。再见面该说些什么呢?
其俊其佳一直希望大家合好。于是在爷爷奶奶面前说秀媛想见他们,好不容易磨到他们答应见秀媛了,秀媛这头又不爽快。兄妹俩深感“好人难做”。
最后,还是陈若槐开口打消了秀媛的犹豫,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何况,现今战况混乱,万一想见面时还不一定能再见。秀媛以为舅舅指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趁见得着的时候去见见。这么一想,就马上答应了。
天有不测风云。曼迪的死带来的打击很大,想起两人见到张爱玲的那天,曼迪还说,“这一场浮华、这一场梦,总有一天会消失,散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如今,浮华未散、烟梦未尽,她的人先去了。秀媛愁肠百转,仿佛回到11岁那年,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当然,她最牵念的还是心头、脑海的他。
而此时,纪令辉正因其特殊地位和重要性,列席蒋介石主持的国民党政治、军事最高会议。会议中,蒋介石向所有国民党的党、政、军高阶人物宣布了“开辟新战场”的最后命令。此举,必欲将日本拖入全面战争的泥潭,将其消耗拖垮,击溃其妄图数月内闪电战打败中国的嚣张气焰。否则,按蒋介石的说法,中国这样的大国,“不怕鲸吞、就怕蚕食”。
晚上,纪令辉合目冥思。白天的战争会议,以及抗敌后援会该为此所作的准备,一项接一项,在脑中划过。
林默突然进来。一般纪令辉休息的时候,他是不打扰的。若他会这时进来,说明真的有要事。
“辉哥,廖树东来报,我们盯的那个人,刚进了行政院秘书黄秋岳的家门。”
黄秋岳——想起来了,此人历来担任行政院会议记录。如果那个人现在去找他,白天会议上宣布的“开辟新战场”计划一旦泄漏,日本人就会提前做好准备。此事关乎国家命运,后果极其严重。
“召集人手,我去会会这个人。另外,立刻派人通知雨浓。”
秀媛和爷爷奶奶在其俊的公寓见面,大家一起吃了饭。十几年没见,爷爷奶奶苍老了许多许多。当然,他们也直嚷着认不出她来。
吃晚饭时,由于有闹腾的其佳在,气氛还挺好。虽然共同话题不多,但至少可以谈谈老家的情况。大家都小心避免秀媛父母的话题。
晚饭后,其佳接到张齐平的电话,二话不说就往外跑,简直跟“充军”似的,谁也拉不住。其俊和秀媛见多不怪,爷爷奶奶是无可奈何。她这一走,马上有点冷场。其俊生性腼腆,无法活跃气氛。秀媛和两位老人家又各有“心病”——一方,牵涉到自己的父母,感情上难以妥协;另一方,牵涉到自己的儿子和家教传统,立场上也不肯让步。
末了,不多久,两位老人居然要去睡觉了。当然,在老家,人们习惯早睡早起,还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但这种家人团聚的时候也不变通,就显得有点刻意生疏了。
待他们走进最后厢的客卧,合上门,其俊有点尴尬的向秀媛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习惯一时改不了。你别在意。”
秀媛解意的笑笑:“没关系,我了解的。好久没同你聊天了,今天正好。反正我和舅舅说了今晚会晚回去。”其实,秀媛也不想太早回去,怕舅舅知道这次碰面并不太愉快。
突然,“笃笃笃”,门上剥啄了几声。难道其佳回来了?平常这丫头可没这么快。
其俊一开门,一个俏丽的身影扑到他身上。
“美芳?是你!”其俊的声音里藏不住浓浓的惊喜,他已经好久没见她了。
但再一看,却不对,“怎么了?你的腿受伤了?”
“快关门!”江美芳的声音很急。
其俊顾不得秀媛在场,一把抱起江美芳,经过玄关,走进厅里,将她轻置于皮沙发上。赶紧查看她大腿外侧的伤——伤口很深,而且是刀伤。
秀媛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跟过来先打个招呼:“江小姐,你还好吧?”
江美芳眼神扫到她,突然,秀媛觉得那目光无限凌厉,心中“咯噔”一下。
随即江美芳柔和下来,回应:“大小姐也在啊。”
秀媛被她刚才的样子弄的心悸,没说话。
其俊却不管,“媛媛,帮我拿止血药和纱布过来!”,一头用剪刀剪开伤口处的外裤,一头还说,“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嗯!我知道,其俊待我最好了。再疼也不怕。”忽然又看看到橱里找药的秀媛,江美芳以让人心怜的口吻道:“刚才,刚才,碰到几个歹徒想要非礼我,我抵死不丛,拼了命逃出来,还是被他们的刀砍伤了。”
“那些浑蛋!”其俊愤怒不已,口出粗话,手上却小心翼翼。
放药的橱就在窗边。秀媛找着各种止血药,心中依然不安。江美芳的话可以解释她的刀伤,但一想起她刚才的眼神,秀媛真是“心有余悸”。目光偶然瞥过窗外,突然看见飞奔而至的几条人影,领头的那个身影再熟悉不过,是纪令辉。
疑问霎那间如潮水般汹涌入脑海。江美芳的刀伤、她凌厉的眼神、她撒娇的语气、她的解释,以及纪令辉的出现……直觉让秀媛相信两者之间必有联系,而经验与习惯则让她几乎不考虑的选择偏向纪令辉。
“其俊,纱布不在这儿,可能在隔壁的橱里,我去找。”秀媛将止血药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不露痕迹往厅外走去。
其俊正在给江美芳上消毒药水,药水中的酒精成分直接撒到伤口的皮肉上,疼得江美芳一阵痉挛,忍不住轻轻呻吟。
秀媛趁这时走入玄关,马上厅里的视线再看不到她。而她,没有转入隔壁的小厅,而是轻轻打开门,一闪身出去。
不消片刻,消毒过后,其俊已经在上止血药,秀媛却还没拿纱布过来。江美芳警觉起来,侧耳却听见许多脚步声。“该死!”心中怒骂,想也不想,手一伸,胳膊死死卡住其俊的脖子。
猝不及防的其俊又惊又骇,“美芳你……”
一把薄薄的锋利匕首搁上他的喉咙,其俊顿时无法出声。
“其俊!”一踏进大厅的秀媛就看见眼前这幅骇人的景象,欲冲过去,却被身旁的纪令辉牢牢拽住。
“大小姐,我还真低估了你!”江美芳的语气里充满怨毒。
“江川美芳子小姐,我劝你还是放手。这里这么多人,你杀了他也逃不出去。”纪令辉仍是一付平淡的样子。
江川美芳子忽然艳笑道:“既然知道我是日本人,你们就没权抓我,我有外交豁免权!纪令辉,刚才的一刀之仇我还要找你算呢!”
“可惜你不是日本人!”说话的是戴雨浓,他在这节骨眼赶到,“我说错了么?硕亲王十四格格,爱新觉罗。显舒,字纡珍,6岁时被硕亲王托付给日本隐者江川浪速抚养,意图日后复辟清朝。精通格斗、射击、侦测等间谍手段,喜欢穿男装,又爱自称‘将军’,对不对,多罗格格?”
江川美芳子毫无愧色,依然口气强硬:“没错!我就是大清多罗格格。我爹娘硕亲王和王妃死于你们搞的革命,现在皇上又被你们逼迫流亡,只能屈居满洲国称帝,相比之下,我宁可是日本人!”
戴雨浓冷笑说:“急着当日本人?清朝灭亡,你倒弄得两面不是人。还有,我告诉你,世上没有满洲帝国,那里是中华民国的东北!”脸色一肃,伸手抖出一张纸,“看清楚!这是刚才最高法庭大法官签发的逮捕令,你犯了‘通敌叛国’罪,必要时,就地论处!”原来,他“姗姗来迟”,就是去弄这张法令了。
“那么他呢?没人管,可惜了!”江川美芳子手上的匕首紧了紧,在其俊的颈上割出血痕,但其俊忍痛不出声。
“不!”秀媛急叫道,“江美芳!这不关其俊的事!他一直待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你放开他!”
“怎么啦?出啥事情啦?”这时候,刚听明白外面动静不对头的爷爷奶奶,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坏,“阿俊啊!这是怎么啦?!”
“爷爷奶奶!”秀媛拦住他们。
纪令辉听是秀媛的祖父母,不禁打量了他们一眼。记得秀媛小时候说过,他们待她不好,否则也不会有“寻亲”的事。但目前,看他们三人着急的样子,纪令辉看向雨浓。
其实,在戴雨浓的心里,一条人命根本不算什么,丢在他手上的性命还少吗?关键是“开辟新战场”计划不能泄露给日本人,所以得到这条消息的江川美芳子必须死,即使牵连到无辜,他也不能因小失大。
纪令辉见雨浓毫无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的出发点没错,“作战计划”最重要,他也无能为力。纪令辉沉默。
“哈哈哈哈!”江川美芳子笑得有点狂,她看出戴雨浓和纪令辉必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决心,“看来为了那个鬼计划,你们是不顾一切了。也罢,要我放了他也可以,只要有人来代替他!”忽然转向秀媛,“大小姐,你肯吗?”
爷爷奶奶一听这话,齐拿眼瞅秀媛,那眼光,竟充满哀求?
那样的眼光啊,即使她本就愿意,也为那眼光瞬间心寒,“可以!一命抵一命!”
“除非我先死!” 整个人已经被纪令辉横腰拦去,紧贴到密不可分。头一次,秀媛听他用如此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口气对她说话。
心头烫过一道暖流,但下一刻,她又挣扎起来,“放开!你放开我!我去换其俊!”
爷爷奶奶竟然也过来帮忙想扯开纪令辉的手臂,却没用。
“不可以!”一直没开口的其俊顾不得说话就可能割破喉咙的危险,叫道,“媛媛!不可以!”
“闭嘴!”江川美芳子享受的就是这一刻。
其俊忽然抬高了眉毛看她,露出的神色竟如此温柔,他慢慢地道:“美芳,我欢喜你,一直欢喜你!你是知道的。我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我的心都不会变。我愿意永远只伴着你一人,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好,我只想陪着你。我等你!”
趁着所有人怔忡间,握住江川美芳子拿匕首的手,大力按下去,刹那鲜血涌出,浸红了两个人的手,而其俊的嘴角还挂着微笑。
滚烫的、粘稠的血,江川美芳子的手一抖,匕首掉落地上,其俊的身子也缓缓滑落地面。
“其俊!”秀媛大恸,无奈挣不脱身,“其俊!其俊!其俊……”
奶奶则是眼一闭,昏了过去。
没有了人质,所有人的枪口均瞄准江川美芳子。只等令下。
而她,从适才瞬间的失神中恢复,高傲的昂起头,仿若还在朝廷中的公主,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嘲讽道:“谁稀罕!活该!”顺道踢了其俊的尸体一脚。
纪令辉额上青筋突起,手上紧紧箍住不断哀呼的秀媛,一字一字道:“你该上路了,迟了,他上天堂,你下地狱!”
戴雨浓正欲下令,江川美芳子却道:“不用你们动手!我会像个武士死得庄严!”
言罢,捡起地上的匕首,剖腹自杀。匕首一寸一寸往上挑,真正的武士要把它挑破心脏为止。“效忠天皇!大日本帝国……”话没说完,她就倒下了,也不知匕首有否挑到她那颗心。
(六)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了。
阳光穿过落地窗纱的缝隙钻进来,斑斑点点的撒在卧室内的文竹上。秀媛张开肿胀的双眼,头又昏又沉,感觉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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