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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堡的大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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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心头自有的暗喜。当然,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本应为自己不计后果的行为感到羞耻。每次,当他输得精光回到家中,向妻子坦白交待,低着头听她数落时,他都赌咒发誓不再去赌了。他说这些话都是真诚的。可是,只有上帝能看得见,在他心底,在这真诚的下面,他明白自己是对的,妻子是错的。钱就是用来花的,若论花钱的方式,还有什么比赌博更纯粹的呢?    
    马特廖娜此时伸出手。她的掌心里是那区区的五十戈比硬币。她似乎不能断定该把钱给谁好。他把她的手往涅恰耶夫那边轻轻推了推。“给他吧,他需要钱。”涅恰耶夫把钱装进了口袋。    
    好了。给完了。现在轮到他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轮到涅恰耶夫低头听从他人的蔑视了。可让他说什么呢?没有,没有任何可说的。    
    涅恰耶夫也不在乎等下去了。他扎紧他的蓝衣服。“把这个找个地方藏起来,”他命令着马特廖娜———“别藏在楼里———找个别的地方。”他把帽子和假发递给她,把裤腿别到干净的小靴子里,套上大衣,边穿边心不在焉地拍着脑袋。“时间浪费得太多了,”他喃喃说道,“你已经———”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皮帽子,向门口走去。接着似乎是又想起点什么似的转回身来。“你是个有意思的人,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你若有个女儿正当年,我不会介意娶她做老婆的。我敢说她肯定会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至于你的继子嘛,那就完全不同了,他可一点也不像你。我也说不准我对他做了什么,反正他没有———你知道———完成他所承担的。这是我的看法,不值得。”    
    “他要承担的是什么呢?”    
    “他有点太像一个圣人了。你为他点蜡烛,点得没错。”    
    涅恰耶夫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懒洋洋地拂过蜡烛,引得火苗一阵乱蹿。此刻,他径直把一根手指放到火苗上去,停在那儿。几秒钟过去了。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他脸不改色,聚精会神。    
    涅恰耶夫移开手指。“这就是他没担得住的东西。老实说,他胆子太小了。”    
    涅恰耶夫朝马特廖娜张开手臂,拥抱了她一下。马特廖娜毫无保留地迎了上去,把金黄色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以此回应着他的拥抱。    
    “警惕啊,警惕啊!”涅恰耶夫意味深长地低声说道,隔着她的头,朝他晃晃烧过的手指,走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涅恰耶夫刚才说的奇怪音节。即便这样,他还是搞不懂那话是什么意思。警惕:警惕什么呢?    
    此刻,马特廖娜已经到了窗户那边,伸长了脖子朝街上看。她的眼睛很快就挂满了泪花,激动得都不知道悲伤了。“他会平安吗,你说呢?”她问道。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我可以和他一起走吗?他可以假装自己眼睛不好,我假装领着他走路。”这真的不过是她一时性起。    
    他靠近她站在她身后。外面天色阴沉,又开始下雪了。过一会儿,她母亲该回来了。    
    “你喜欢他吗?”他问。    
    “嗯。”    
    “他过着忙碌的生活,是不是?”    
    “嗯。”    
    她几乎没在听他说话。多么不公平的比赛啊!他怎能和这些年轻人比呢?他们来无踪去无影,充满冒险和神秘的气息。他们过着忙忙碌碌的生活,的确是忙忙碌碌:马特廖娜才真应该提高警惕呢。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马特廖娜?”    
    “因为他是巴维尔·亚历山德罗维奇最好的朋友啊。”    
    “真的是吗?”他语气温和地反驳她。“我想我才是巴维尔·亚历山德罗维奇真正的朋友。人人都忘了他的时候,我还继续当他的朋友。我一生都是他的朋友。”    
    她从窗口边掉过头来,怪异地瞅着他,好像要说些什么。可她会说什么呢?“你只是巴维尔·亚历山德罗维奇的继父。”或者完全不一样,“和我说话的时候,别用这种口气。”    
    他想把马特廖娜腮边的头发撩到一边。不过,他紧接着就意识到,这举动让他多么尴尬。马特廖娜马上一闪,想从他胳膊下穿过去。他整个地把她拦住,挡着她的去路。“我得去……”她低声说,“我得去把这些衣服藏起来。”    
    他没动,继续挡了她一会儿,直到感觉到她软了下来,才让开身子。“把它们丢到厕所里去吧,”他说。“那儿不会有人看见的。”    
    她吸了吸鼻子。“丢到里面?”她说,“丢到……”    
    “对,照我说的做吧。要么你把它们给我,我去替你扔了。你回床上躺着吧。”    
    为了涅恰耶夫。不。只是为你。    
    他用一块毛巾把衣服裹上,悄悄溜到楼下的厕所。可是,到了那里他却改变了主意。衣服扔在人的粪便里。倘若低估了那些收大粪的人,可怎么办?    
    他朝门外走去。他发现公寓的看门人在小屋子里偷偷打量着他,脑袋跟着他的身影自然而然朝街上扭去。他这才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居然没穿外套。于是,他又折了回去,重新爬楼梯。几乎是同时,他和住在一楼的阿玛利娅·卡尔洛夫娜打了个照面。她正端着一盘子肉桂蛋糕,好像是在欢迎他。“下午好,先生。”她彬彬有礼地说。他咕哝着回了礼,迅速绕过她上了楼。    
    他要找个什么呢?找个洞,找个缝,把这些不期而至硬丢给他的东西塞进去。从此忘记它们,再也不见它们。简直没有任何缘由,他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处境,好比大姑娘抱着个死孩子,或是杀人犯拿着把血淋淋的斧子。他不由自主地又开始生涅恰耶夫的气。我干吗要为你冒这个险呢,他想大声呐喊,你是我什么人哪。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他从马特廖娜手中接过这个包裹的瞬间,这个任务就被转移了。他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走道的尽头,有个房间空着,里面堆了一堆灰泥和碎石。他半心半意地用靴子尖扒了扒。门外,有个正在铲泥的工人,透过敞开的门,一脸怀疑地瞅着他。    
    至少,他周围不会再有个伊万诺夫跟着他了,不过,说不准伊万诺夫现在又换成了别的人。谁会是这个新奸细呢?这个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工人吗?还是那个公寓看门人?    
    他把包裹塞进自己的夹克衫,再一次朝街上走去。冷风凛冽,如同一面冰墙。他在第一个拐角处拐了个弯,接着,又拐了个弯。他走进一条黑洞洞的巷子,就是他见到狗的那条巷子。今天,巷子里没有狗。难道狗在被他遗弃的那个晚上死了不成?    
    他把包裹塞到一个角落。包裹里别在帽子上的鬈发,一下子随风飘舞起来,滑稽可笑而又预示着不祥。涅恰耶夫从哪儿搞到这些鬈发的———从某个妹妹头上?他到底有几个姐妹呢?她们都心甘情愿把自己少女的鬈发铰下来送给他吗?    
    他去掉帽子上的别针,徒劳地想把帽子撕成两半,卷一卷后塞到原来拴狗的那条排水管里。他想把衣服也塞进去,却发现管子实在太窄了。    
    他感觉背后有眼睛盯着他。他掉转头去。二楼的窗户里,果然有两个孩子向下看着他。他们的背后,模模糊糊地站着第三个人,个子要高一些。    
    他想把帽子从管子里掏出来,却发现压根够不着。他咒骂自己的愚蠢。管子若被堵住了,水岂不就溢出来了,调查一下,就能查到帽子。谁会把帽子塞到排水管里呢———除了心怀不轨的人,谁会呢?    
    他又想到了伊万诺夫。伊万诺夫,他这么频繁地想到他,以至于他的名字之于他就像那帽子之于他。伊万诺夫被人害了。可伊万诺夫没有戴帽子,或是根本没有一顶女人的帽子。因此,这帽子不会查到伊万诺夫身上。从另一方面来说,帽子难道没有可能是杀害伊万诺夫的凶手的吗?女人要去杀个男人多么容易:引诱着他往巷子深处走,背靠着墙壁接受他的拥抱,接着,在干那事的高潮上,摸到男人的肋骨,把帽子针插到他的心脏里就行了———一根帽子针即可,不会流一滴血,只有针孔那么大的一块伤而已。    
    他跪在刚才的角落里,满地找扯掉的那个帽子针。天太黑,他一无所获。他需要根蜡烛。不过,在这样的风里,又有什么蜡烛能挺得住呢?    
    他筋疲力尽,拔拔腿都不容易。他病了吗?被马特廖娜传染了?要不就是癫痫发作?表现出这种筋疲力尽的状态?    
    他四肢着地抬起头,像野兽那样呼吸着空气。他屏气凝神努力撑持着自己。不过,袭击他的若真是癫痫发作,那真会让他昏过去的。他的感觉和他的四肢一样冰冷麻木。    
    


第十四章  警察警察(1)

    他把钥匙撂在家里,只能去敲门。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打开门,满脸诧异地看着他。“你没赶上火车吗?”她问道。紧接着,她就注意到了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双手发抖,胡子处朝下滴答着水珠。“出了什么事?你生病了吗?”    
    “我没病,没病。我推迟走了。呆会儿再跟你解释。”    
    屋里还有一个人。那人坐在马特廖娜床边,显然是个医生。年纪轻轻,胡子按流行的德国样式刮得精光。医生的手里托着个棕色瓶子,是从药店里拿回来的。他闻了闻,不以为然地盖上软木塞。“我说了,你女儿得的是支气管炎。”医生盖上自己的背包,把壁龛处的帘子拉上,特意对着他说。“她的肺是好的。还有———”    
    他打断了医生的话。“她不是我女儿。我只是这里的房客。”    
    医生不耐烦地耸了耸肩。他掉转头对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说,“还有,我不能不对你说一点———她现在还多少有些兴奋过头。”    
    “您这话怎么理解?”    
    “我是说,她要是还像现在这么激动,我们就别指望她很快恢复。太兴奋了也是病。她必须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去上学了。她身体很健康,没什么大毛病。若说治疗的办法,首先是得让她安静下来,平和安静。最好呆在床上,别吃得太多,什么样的牛奶也别喝。我走后,给她胸口擦点药水,必要的时候,服些镇静用的安眠药。儿童剂量即可,记住———半匙即可。”    
    医生刚刚离开,他就想对她解释一下。可是,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根本没有心情听。“马特廖莎说,你冲她吼叫了!”她心绪烦乱,低声打断他的话。“我没吼!”    
    “你吼了!我从没有对她吼叫过!”他们说话声音尽管很小,可他肯定,帘子后面的马特廖娜在偷听,心里肯定很满足。他把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拉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你听到医生说什么了吧———她是兴奋过头了。在那种状态下,她说的每句话,你都不能信。今天早上这里发生的事,她都告诉你了吗?”    
    “她说巴维尔的一个朋友来了。你对他很粗暴。你指的是这件事吗?”    
    “是这件事———”    
    “那就让我把话说完。你和巴维尔的朋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你对马特廖莎发脾气了,你对她不好,这才是我所关心的。”    
    “她指的那个朋友是涅恰耶夫,不是别人,是涅恰耶夫本人。她跟你提过这个了吗?涅恰耶夫,一个在逃犯,今天就在这儿,在你的屋子里。她放他进来,还袒护他———袒护那个戏子,那个伪君子。她不听我的话。她这么做,我对她发脾气,你能指责我不对吗?”    
    “不管你怎么说,你没权利对她发脾气!她怎么知道涅恰耶夫是个坏人?我又怎么能知道?你说他是个戏子。你呢?你自己的行为呢?你一直在成心做戏吗?我才不像你那么看呢。”    
    “不那么看?我就是成心做戏,从前不是做戏,现在是———现在首先是在做戏。这就是事实。”    
    “现在?为什么突然是现在?为什么我该相信你?为什么你该相信你自己?”    
    “因为我不想让巴维尔为我感到羞耻。”    
    “巴维尔,这跟巴维尔没有关系。”    
    “我不想让巴维尔为他的父亲感到羞耻,即便他看到了这一切。事情已经变化了。现在,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尺度,包括真相。这个尺度就是巴维尔。至于我对马特廖娜发脾气,对不起,我很遗憾,我会向她道歉。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冲她摊开双臂,“马特廖娜不喜欢我。”    
    “她不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就是这样。她知道巴维尔为什么和我们住在一块儿———我们以前也把房子出租给学生———可一个老年房客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而且,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是个麻烦。这么说不是想把你赶走,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可是,我得承认,你说你打算今天走的时候,我心里真是松了口气。我和马特廖娜两个人,四年来一直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我们从来不会让房客们打破我们的平静。现在好了,自从巴维尔死了,除了乱就是乱。这对小孩没什么好处。家里的气氛,如果不是这么多变,马特廖娜也不会生病。医生说得对:她太兴奋了,兴奋会让小孩容易得病。”    
    “我很抱歉给你们添乱。我对每件事都深感抱歉。今天晚上,我不能按原计划走———有几条原因,但都不太重要。我最多再在这儿呆上一两天,等我的朋友把钱寄到了,我就结清账走人。”    
    “回德累斯顿?”    
    “回德累斯顿,或者换个地方住———我现在还说不准。”    
    “很好。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说到钱的事,我们现在就一笔勾销吧。我不想成为你那长长的负债清单上的一员。”    
    她的话里有些火气,他不太明白。她以前从未这么说过话,好像受了很大的伤害。    
    他马上坐下来给迈科夫写信。“亲爱的阿波隆·格里戈里耶维奇,你听了会感到奇怪,我现在还在彼得堡。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得请求你发发善心。事实是,我现在非常窘迫,除了当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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