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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 作者:刘震云-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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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人闹翻的意思,过去有关系,现在可能断了,但还是气鼓鼓的;一时分心,将脚趾甲剪破了,便来卫生间的窗槅子里找“创可贴”。严守一在马桶上坐着,她没理严守一。严守一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将手机夹在两腿之间。但等沈雪找到“创可贴”,关上窗槅子,窗槅子的门是一扇镜子,她从镜子里发现严守一的神情有些慌张,又起了疑心。她转过身,问严守一:
“严守一,你干嘛呢?”
严守一下意识地站起来:
“上厕所呢。”
话音未落,掖在两腿之间的手机“啪”地掉到了地上。这时沈雪又发现什么:
“上厕所,你怎么不脱裤子呀?”
又看掉到地上的手机,神情突然又严肃起来:
“你给谁打电话呢?是不是又给伍月?”
严守一伸手去捡手机:
“没有哇。”
沈雪一脚上去,踩住了手机,这时两眼冒火:
“严守一,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这天晚上一直闹到凌晨三点。事到如今,严守一只好又老实交代,说不是给伍月打电话,而是给于文娟她哥。严守一:
“我实话给你说……”
这话被沈雪抓住了:
“你现在才给我说实话,那你以前跟我说的都是假话吗?”
严守一只好用已写的短信作证,可那封短信只写到一半,内容有些含糊,既可以写给别人,又可以写给伍月,光这一点解释到半夜。虽然沈雪最后相信了严守一不是跟伍月联系,是跟于文娟她哥,但跟于文娟她哥联系,这条胡志明小道,以前沈雪也不知道。愤怒过后,沈雪又哭了:
“严守一,你到底有多少事背着我呀?”
“严守一,我跟你在一起过得太累了。”
“严守一,我是一个简单的人,你太复杂,我对付不了你,我无法跟你在一起生活!”
严守一岔撒着手,不知该说什么。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二十六)
第二天一早,严守一去上班的时候,在车上给于文娟她哥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分钟,终于通了。从电话里听出于文娟她哥的声音没有异常,严守一才放下心来。于文娟她哥告诉严守一,昨天给他打电话是想告诉他,于文娟和孩子已经从娘家回到了北京,他从南京来送他们,有事想见严守一一面。严守一马上说:
“我现在就过去。”
于文娟她哥在电话里悄声:
“我现在是走到阳台上接你的电话,不能让文娟知道我和你联系。”
严守一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一下说:
“那你来电视台吧。”
于文娟她哥说:
“别去电视台了,咱们去保姆市场吧。我明天就走,文娟一个人弄孩子,得给她找一个保姆。”
保姆市场设在北京南站附近一个类似农贸市场的大棚子里。几十条长凳子摆在棚子里,上边坐着几百个搂着塑料提包或鱼皮口袋的农村姑娘。一些城市人在凳子间走来走去,将人喊起来挑选。这让严守一想到了十九世纪美国南方贩卖黑奴的情形,或像泰国的风月场所。严守一和于文娟她哥在大棚里见面之后,两人先没有挑选保姆,而是走到大棚角落里,坐在保姆的凳子上说话。和于文娟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严守一没怎么和这位哥打过交道。一块和于文娟到南京去,这位哥见到严守一,也不大说话。严守一就是觉得他有些窝囊。于文娟她嫂是扬州人,为了他买的一条子精肉,精肉的分量足与不足,敢当着众人,用扬州话骂他。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想到几年之后,这个看似窝囊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严守一是如此重要。他是胡志明小道。他是风筝的连线。他是严守一和前妻和儿子联系的唯一纽带。于文娟她哥见到严守一的第一句话是:
“你胖了。”
这话突如其来,严守一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笑笑。于文娟她哥又说:
“但眼睛很红,肯定是工作忙,熬夜熬的。”
昨天晚上沈雪跟她闹了一夜。严守一又苦笑一下。于文娟他哥:
“你后来寄的钱,我都收到了,没敢让文娟知道。”
又悄声说:
“也没敢让我老婆知道。”
严守一点点头。
于文娟她哥:
“孩子会坐了。电视上一有你的节目,只要文娟不在,我就让他看。”
严守一倒一愣。觉得这老实人,心倒是细的。于文娟她哥接着“噗啼”笑了:
“调皮。夜里醒来,奶瓶晚送五秒,就哭着闹脾气。百天儿那天,我弄了笔、软盘和流氓兔让他抓,他一下抓住了流氓兔。”
严守一也笑了:
“我小时侯也调皮。”
于文娟她哥点燃一支烟抽着,半天说:
“这次送文娟来,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但文娟遇到一个困难,你能不能帮帮她?”
严守一仰起脸,马上说:
“没问题。”
于文娟她哥抽了一口烟:
“本来不想找你,想找小表舅,他也有一些路子的。可你知道,他财大气粗,他说话的样子,我不爱看的。”
严守一点点头。
于文娟她哥:
“文娟去南京的时候工作还好好的,但这次回来,她呆的那个房地产公司散伙了,你能不能帮她找个工作?”
严守一愣在那里。
于文娟她哥:
“还不能让她知道是你帮着找的。你找好之后,告诉我,我就说是我同学找的。我妹的脾气,你也知道,面上和气,心里很倔,知道沾了你,连我也逃不掉的。”
严守一点点头。于文娟她哥又交待:
“找工作的时候别忘了,文娟会打字。”
严守一点点头。于文娟他哥又看严守一一眼,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不相干的,就算你帮我的忙吧。”
严守一看着这个瘦削的南方人,不禁有些感动:
“哥,是你帮了我的大忙。”
于文娟她哥摇摇头,扔掉烟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严守一:
“来北京之前,我给照的。”
严守一接过照片看。照片上,于文娟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孩子比在妇产医院见到时大了许多,照片上于文娟笑着,他倒皱着眉,似对什么不满意。
于文娟她哥:
“知你想孩子,但现在还是别见。文娟的思想工作,我慢慢做。咱们一步一步来。”
严守一看着照片,点点头。
于文娟她哥:
“户口本上,姓儿暂时随的也是我妹,咱也一步一步来。”
严守一点头。
接着两人共同找了一个保姆,甘肃人,十九岁,脸看上去砂红,但看上去也老实,名字叫马英莲,怀里抱着一个印花小包袱。办完手续,于文娟她哥将保姆领走,严守一回到车上,又掏出照片看。让他感到惭愧的是,他对照片上的孩子,仍是一点没感觉。仍和半年前在医院里看到时一样,觉得这是个累赘和麻烦。但他赶紧躲避这念头。因为照这样想下去,他就太无耻了。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二十七)
接下来一个礼拜,严守一开始悄悄给于文娟找工作。他和沈雪的关系,自那天夜里闹过之后,又渐渐恢复正常。两人冷战了三天,相互没有说话。第四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严守一看沈雪给他买了一个猪蹄,过去于文娟知道他爱吃猪蹄,现在沈雪也知道,便知道是个机会,于是借着一个猪蹄,开始给沈雪做解释工作。先解释他和伍月的关系。真是断了。真是扯淡。沈雪没有说话。又解释他和于文娟和孩子的关系:
“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不容易。就是偶尔与他们联系,也不是要找于文娟,而是问问孩子。撒手不管,人家会怎么说我?”
沈雪低头吃饭,不说话。严守一又追加一句:
“放心,我和于文娟,业已是覆水难收。就是我想收,于文娟还不答应呢,要不问句孩子的话,怎么还通过于文娟他哥呢?”
沈雪这时仰起头说话了,话中有些后退,但也有往前进的意思:
“我不是说你不能管,我气的是你事事背着我!”
严守一岔撒着手:
“谁背你了?”
沈雪:
“还不背我?不到水落石出,不说实话,事事处心积虑。”
严守一不好意思地笑了:
“处心积虑,证明在乎你呀。如果过去有什么事背着你,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后全部政务公开。”
沈雪又瞪了他一眼:
“我也不是生这些气,我就是觉得这一段你的心有些飘!”
严守一打哈哈:
“谁飘了?没飘。”
沈雪:
“飘我也不怕,别以为我离了你就不能活。这些天我一直想,是不是马上离开你!”
严守一啃着猪蹄连声说:
“说得对,是我离了你不能活!”
关系恢复正常。但话是这么说,政务公开,有事不背她,但像给于文娟找工作这样的事,明显又不能让她知道;让她知道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她生气的话严守一都想到了:
“不是说好了,只能管孩子,怎么又管上于文娟了?”
于是就背着她。不但背着她,给于文娟找工作,还得背着于文娟。小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严守一有些哭笑不得。
更让严守一感到难堪的是,原来他以为自己是个名人,给于文娟找个工作轻而易举,真到下手找,才知道困难重重。于文娟没有大的技能,除了会犯倔,就会打字,寻找工作的范围就小了。也给一些他熟识的单位的头头、公司的老总打过电话,他们接到严守一的电话都很高兴,名人与他们主动联系,但一听有事情求他们,而且是安排人,现在哪个单位和公司不是人满为患?态度就变了。也不是一口回绝,都是说“看一看”。这一看谁知看到驴年马月,又不好第二天再催人家。这时严守一才知道自己这个名人有些虚。表面上人家慕名与你交往,但背后你并无实质性的东西与人交换,双方这时就不对等了。严守一将这苦恼讲给费墨,费墨也感叹:
“书生情面薄如纸啊!”
又说:
“虚名,虚名,现在知道虚了吧?”
这时伍月从庐山回来,又给严守一打电话,催他给费墨的书写序。严守一先在电话里骂了伍月一场,说她是个傻逼,从庐山发来的短信,引起一场风波。伍月先是在电话里大笑,接着也回过味儿来,说是触景生情,一时冲动。这时严守一突然觉得利用自己给出版社写序,让出版社把于文娟的工作给解决了,于文娟正好会打字,倒是个办法。虽然这话说出口有些掉架,明显是在交换,但事已至此,也是迫于无奈。他们让严守一写序,不也是利用吗?如果老贺的女儿不是费墨的研究生,这书也不会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计较不得许多。严守一倒是对于文娟生出许多怨气,你一犯倔,让我在外边丢多少脸。但电话里一时又给伍月说不清楚,便想与她见面。见伍月还得顾及沈雪,他想了一下沈雪的日程安排,明天晚上她正好带学生去看实验话剧,听她说实验话剧的名字叫“一斗米”,意思是把一斗米撒到地上,再一粒一粒捡回去,带学生就不好带严守一,严守一想着一斗米怎么也有几十万粒,得捡几个时辰,觉得是个机会,便约伍月第二天晚上吃饭:
“明天晚上一块吃饭吧。序怎么写,我还真有些含糊。让你们社长也参加。”
伍月倒高兴:
“那就一言为定。”
他们把饭局约到了四季青桥附近的一家火锅城。过去和伍月甜蜜的时候,他们在这里吃过。但等第二天晚上,严守一到了火锅城门口,却发现伍月一个人来了,他们出版社的社长老贺没来。严守一:
“老贺怎么没来?”
伍月:
“要他来干什么?一个序,我教你怎么写就行了。”
严守一便有些泄气。但事已至此,饭也不好不吃,便和伍月进了火锅城,穿过大厅,走向后院的小包间。这时严守一被火锅城一个女服务员认了出来,拦着要与他照相。这东西能传染,一个服务员合完影,又上来一个服务员。最后又从后橱钻出几个戴着纸帽子的厨子。一些吃火锅的顾客也围了上来。严守一有些不耐烦,一方面怪自己一时疏忽,忘了戴墨镜,另一方面又不好将烦躁露出来,便招呼大家:
“一块来吧。”
但跟他合影的人不干,仍是一个一个照。光照相费去半个小时。进了小包间,伍月钻到他脸下看:
“怎么样?虚荣心得到满足了吧?”
严守一:
“全他妈虚的,你们倒是给我整点实的呀!”
等火锅上来,严守一便把他给费墨写序,让出版社给于文娟安排工作的事说了出来。如果老贺在,严守一会说得含蓄一点,现在伍月一个人,就可以实话实说了。伍月听完,马上用筷子点着严守一,筷子上还晃着几片羊肉:
“哎哟喂,严守一,你真是越活越抽抽了,给你好朋友写一序,还带一条件!”
严守一这时开玩笑:
“就当是可怜他们孤儿寡母吧。”
又叹了口气,真诚地说:
“我也是出于无奈。给你们老贺说,不是让把她安排到你们出版社。”
伍月:
“那你要安排到哪里去?”
严守一:
“老贺在出版界熟,看能不能安排到别的地方。”
伍月把羊肉扎到锅里:
“没听懂。”
严守一这时对伍月说了假话,没有说真实原因:
“我给你们写序,她又安排到你们那里,太明显了。再说,你在那里,我因为你离的婚,也不方便呀。”
其实严守一是怕工作安排得太直接了,于文娟或沈雪发现这一阴谋;两个人有一个人发现,这事又得玩完。这时伍月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拨出版社社长老贺的电话:
“你自己跟老贺说吧,这事我可不管。你跟于文娟离了婚,又没娶我,我不欠她的。”
正在这时,严守一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名字,是沈雪打来的。他急忙竖起手指放到自己嘴上,示意伍月不要出声,然后接电话:
“啊……演出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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