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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1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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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们都看着长林。让长林讲笑话,是她们可以看长林的一个理由,仿佛她们不是看长林,而是在看长林就要讲出的笑活。 
  长林哪里会讲什么笑话,不笑的话他都讲不好,别说笑话了。他觉得脑子空空的,手上只有一把从蒜头上掰开的蒜瓣。他说他不会讲。手指头一紧,蒜瓣掉在地上一颗。他腾出一只手捡落在地上的蒜瓣,集中在另一只手里的蒜瓣又落地两三颗。 
  那个叫小青的闺女又笑了。 
  姑姑说:你们别让我侄子讲了,我侄子见了闺女家好害羞。 
  屋里只点煤油灯,光线有些暗。姑姑让那个烧锅的闺女小红把蜡烛点上。那是过年时点剩下的半截红蜡烛,小红把它点燃了。蜡烛的火头是大些,点燃后的蜡烛几下就蹿高了。刚点燃时蜡芯还是黑的,蜡头一大,蜡芯很快变成红的,上面还结了一朵灵芝一样的蜡花。在蜡烛往哪里放时,几个闺女间又产生了一番推让。小青不让把蜡烛往案板上放,她躲着身子,说:别往我这儿放,我看得见。择菜的闺女也不让把蜡烛往她面前放,说她那儿已经很亮。小红没有把蜡烛往长林面前放,她说:这怎么办,总不能把蜡放在锅底下吧。姑姑说:把蜡给我,我这个大老婆子不怕照。她把蜡烛接过去,放在身旁用砖头垒成的碗橱上了。 
  这几个闺女不愿让人把蜡烛放在面前,长林起先还不明白为什么,经姑姑这么一点,长林才明白了,原来每个闺女都不愿意让烛光照向她。这恰恰说明,她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事儿。至于是什么事儿,也许跟他心里的事儿是一致的,是同一件事儿。这件事儿真够麻烦的。姑姑开始炒菜,满屋子弥漫的都是酱香的油气。长林走了一点神儿。这几个闺女里没有金忙,金忙跟这几个闺女大小差不多,姑姑为什么不让金忙来帮忙呢? 
  第二天上午,姑姑说是给长林裁一件褂子,又招来几个闺女当参谋帮忙。俗话说量体裁衣,虽然她们不必拿尺子量长林的身体,但用目光打量一下是少不了的。她们裁褂子是在堂屋里,姑姑一会儿喊长林过去一趟。长林说他有褂子穿,不让姑姑给他再做新的。姑姑说:这么大的小伙子,正是该相亲的时候,再做一件也不多。姑姑让他站在堂屋当门,让他站直,转身,抬起胳膊,把他折腾得出了一头汗。趁转身时,长林把周围的几个闺女看了看,其中仍没有金忙。 
  姑姑把风吹出去了,说长林这次来,不光是走亲戚,还捎带着来相亲。长林相亲还没个准稿子,相中了哪一个再说。机会对村里每一个闺女来说都是均等的,只要不怕将来享福,机会就不可错过。风一吹开,除了那些被姑姑邀进家的闺女,还有的闺女,以这样那样的借口,也到姑姑家里去了。不用说,她们也愿意让长林看一眼,或许被长林看中了呢。 
  在乡下闺女的眼里,长林是出众些。农村的男孩子,一般都是穿黑粗布棉裤黑粗布袄,而长林的棉裤棉袄都是蓝卡其的,都是用机器做的。一般的男孩子,冬天都戴不起围脖,长林却围着一条前胸搭到后背的长围脖。如果说衣服都是外在的东西,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长林长得不高不低,明鼻子亮眼,白白净净,文文气气,的确称得上一个俊字。论家庭条件,长林的爹确实不是当官的,只是一个种地的。可长林的亲叔叔,却是公社的干部。一个家庭的人,不可能人人是灯,只要有一个人是灯,全家的人都会沾到光明。人们说到长林,都会提起长林的叔叔是谁谁。这就不得了啦,说明长林也得到了几分当干部的光明。另外,还有长林的姑父呢。姑父虽说不是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而且只是长林家的一个亲戚,可在田水营的村民看来,长林的姑父顶着天,立着地,照样很了不起。谁家的闺女若是和长林对上象,就等于和大队的支部书记连上了亲戚,各方面就会受到照顾。怪不得姑姑说长林的条件好,像长林这样的条件,在农村的男孩子中,一百个也挑不出一个。 
  姑姑估计长林挑对象挑得差不多了,问长林怎么样,心里有数儿了没有。长林笑笑,说不知道。姑姑说了几个闺女的名字,有小青、小红、小莲、小荣等等,姑姑说到哪个名字时,如果长林点一下头,姑姑就会安排长林和人家单独谈谈。长林直着头,眨眨眼皮,还是说不知道。长林说:这事不着急,等一两年再说吧。姑姑一听有些急,她说:不着急可不行,你不着急,你娘着急,你娘等着使媳妇抱孙子呢!要不这样吧,你再想想,等想好了,不好意思跟我说,跟你娘说也行。我就不信,这些闺女里头,就没有一个你相中的? 
  在回家的路上,长林在麦地里看见了金忙。金忙提着篮子,正在地里挖野菜。他没往地里走,金忙也没有从地里出来。但他们都站下了,就那么远远地互相看了一会儿。野地里有风,长林看见金忙穿的衣服有些单薄,肩膀似乎还打有补丁。 
  长林的娘到姑姑家来了。姑姑问娘:长林跟你说什么了? 
  娘说:长林说了,姑姑待他好。 
  姑姑挥了一下手,说:我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他相中谁了。 
  娘提到了金忙,问姑姑:田水营是不是有一个叫金忙的闺女? 
  姑姑说:金忙有是有,是不是长林跟你说的? 
  娘说是的。 
  姑姑说:长林这孩子,不知道啥时候看见金忙了。姑姑把金忙的情况对娘说了。应该说金忙也是一个不错的闺女。金忙能吃苦,好干活,成天都不闲着。金忙懂事早,有眼色,活头子也不多。只是这闺女不太喜兴。自从她爹死后,很少有人见她笑过。不笑倒也罢了,她眼里老是泪水吧唧的,看着让人不快活。想想看,谁家要是娶这么个媳妇,媳妇一天到晚沉着脸子,谁受得了!金忙家兄弟姐妹六七个,金忙又是家里的老大,麻烦事多着呢。长林要是娶了金忙,拖也能把长林拖穷。姑姑没给长林介绍金忙,还有一个原因,姑姑觉得金忙心事太重,心眼子太多,而长林没经过多少事,心眼子比较实减,他们两个要是结了婚,恐怕长林当不了金忙的家。 
  听姑姑这么一说,娘承认姑姑考虑得很周到,也很远。可长林没提到别的闺女怎么办呢? 
  姑姑给娘推荐了小青,说田水营这么多闺女,她看着小青最好。小青喜兴,爱说爱笑。小青家兄弟姐妹虽然也不少,但小青的爹当着生产队的队长,家庭条件要好得多。姑姑的意见,等哪天有机会了,还是让长林和小青单独见个面,谈一谈。说不定两个人一谈,就谈到一块儿去了,就合辙了。小孩子在这个事情上都没什么主意,全靠大人去说。大人说谁好,就是谁好。大人说多了,孩子才会觉出好来。 
  娘回家把姑姑的意思对长林说了。长林闷闷的,什么话都没说。姑姑说金忙不喜兴,他不明白,人哪有多少值得高兴的事,要那么喜兴于什么!按姑姑的标准,他也不是个喜兴人,他也不爱说活,不爱笑。不知道的,说他这好那好。长林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老师说得对,老师说他长得像个聪明样子,其实一点都不聪明。结果被老师说准了,他念完小学六年级,连初中都没考上,就失学了。一个不能继续上学的人,到队里于活挣工分,年龄还太小。家里的活有爹有娘,一切都插不上手。他暂时只能闲着。闲着的人就是无用的人,就像是多余的人,这让长林的日子有些难过。闲得实在受不了,他就挎上粪筐到地里转转。他都是到没人干活儿的地方去。如果人们在东地于活,他就到西地去。考上初中的同学是有的,他不能看见人家背着书包去上学。人家书包里装的是书本,他筐里盛的是牛粪,这让他觉得不如人得很,一看见同学他就躲。比如同学在大路上走,他赶紧下到河沟里去了。大路让人家走吧,他这样没啥出息的人只能在低处走,只能遛遛小河沟。他在背人的地方一呆就是半天。他叹过气,对自己摇过头,还掉过眼泪。他心里的苦处谁知道!不用姑姑说,他也看出来了,金忙也是一个为自己发愁的人。发愁人向着发愁人,他跟金忙或许可以说说心里的话。 
  姑姑不把他的心思透露给金忙半分,坚持让他跟小青说话。秋天,长林又到姑姑家走亲戚时,姑姑把小青领到家里来了。姑姑说:好了,你们两个好好说说话儿吧。姑姑说罢,就出门去了。大概怕有人干扰他们说话,姑姑还把南屋过道的门带上了。 
  无话可说,小青又笑了。小青真够喜兴的。小青手上正纳着一只鞋底子,她一边笑,不耽误一边纳鞋底子。她针上纫的线绳子很长,够纳一阵子的。 
  长林问小青笑什么。 
  我笑你怎么跟个大闺女一样呢,老也不说话。 
  大闺女就不爱说话吗,我看有的大闺女挺爱说话的。他说的有的大闺女,指的当然就是小青。 
  嘎嘎嘎,嘎嘎嘎,小青说他太逗了,不说话是不说话,一说话把人笑死吧。小青笑得弯了腰,几乎蹲在地上。 
  长林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可笑的。 
  小青笑了一会儿,说起自己的爹,说她爹只是个队长,没有长林的叔叔和姑父当的官儿大。 
  长林说他爹什么官儿都不是,是个种地的。 
  小青说:这没关系。朝里有人好做官儿,只要你叔叔和你姑父当着官儿,你将来也会当官儿。 
  长林说:我不愿意当官儿。 
  长林和小青说完了话,姑姑一再问长林,对小青的印象怎么样?亲事能不能定下来? 
  长林说出的对小青的印象惹姑姑生气了。长林说:小青太爱笑了,她一笑,我的头皮就有点发麻。 
  姑姑骂了长林,说:我看你这孩子是挑花眼了。爱笑还不好?笑一笑,十年少。爱笑总比爱哭强吧! 
  姑姑骂长林,骂了也就骂了。当姑姑的骂娘家侄子,是亲骂亲,长林没什么可说的。可姑姑不该把长林的痛处揭出来了。姑姑说:你当你是谁?你连个中学都没考上,将来还不是在家里拾大粪,打牛腿。你当你是谁?人家看得起你,还不是看你叔和你贴父的面子,要不是你叔和你姑父在那儿戳着,准认识你是谁! 
  长林的眼里顿时涌满了泪水。他不愿让姑姑看到他的眼泪,扭头走了。姑姑喊他:长林,长林,你给我回来!他越走越快,几乎跑起来了。 
  结果可想而知。长林不但没和田水营的任何一个闺女结亲,他连姑姑家也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2003年7月2日于北京小黄庄 

沙雕美人
罗望子
  1 
   
  春寒料峭的日子,我把志文送上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火车开得很慢,来到候车室我才知道,志文还是买的慢车。我是让他买快车的,他也答应了。可是“我不能留在月台上成为志文离开的见证”。可是志文说“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快点消失呀”。我们如此相爱。我们都不愿意让对方留下,形影相吊灰心丧气面对看不见的地平线。我们平静地拥抱又松开对方,好像明天就将重逢。一个不可忽略的细节是我们没有亲吻,没有当众亲吻。搓着双手呵着热气,我匆匆忙忙地穿过大厅,马不停蹄跳下台阶上了出租车。我的心情你无法想象。不像是送别恋人,也不像是送别朋友,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可是我们如此相爱,志文深爱着一个叫秋娘的女人,秋娘深爱着一个叫志文的男人,因为秋娘是志文的妻子,志文是秋娘的丈夫。 
   
  2 
   
  送别是我与志文之间经常举行的一个仪式,正像重逢一样,这是一个双重仪式。此次送别之后的重逢,按照公司章程,志文将给我们的家庭带来五万元的提成。志文这是去催账。我不明白志文怎么会答应公司的安排。一个人千里迢迢。戈壁滩上的春天该是一个什么景象呢。我不明白他们的经理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尽管我见过那个家伙。那个瘦而长的家伙,口琴吹得挺专业的家伙,像个三十年代抽大烟的三少爷。可恨的是他常常做出这样的安排。可是我对志文又明白多少呢。如果他们的经理让我痛恨的话,那么接手这个差事的志文简直让我恐惧了。我恐惧他的平静,恐惧他的一次又一次的承诺。“秋娘,秋娘吗?我回来了。”每次到家之前,志文总会在机场上火车上通知我一声,与其说是让我有所准备,倒不如说是怕我措手不及。那种平静的语调,那些简练的语句,就这样深深地楔入我刚刚习惯了的单身生活,这个时候我就像一个括号,而志文是一个不明不白的词语,做这个填充的孩子刚刚升到六年级,却只有三年级的水平。我只有失望,因为他的平安归来。临到重逢时,每每总是爱在心头口难开,尽管志文不仅仅带回了自身还带回了丰厚的收入,带回了意想不到的礼物,我总是比他还平静,这从我下垂的眼睫毛、没有波浪的躯体上可以清楚地观察出来。连我自己都能觉察出来,尽管我为自己的行为内疚甚至着急,但我无法表示。我们只能平静地拥抱又松开对方,好像对方的身体上有电,好像马上就要分别,就要给我带来一个崭新的五万元。 
   
  3 
   
  跟送别与相逢的双重形式相匹配,相爱与分手却是我们常常讨论、念叨、喋喋不休的双重话题。当然主动权在我这一边,如果我不扯淡,志文绝不涉及。志文尊重我,也尊重我的选择。其实在我们这个两口之家,如果我不开口志文永远不会开口,如果我不作声志文永远不会作声,如果我不上床志文永远不会上床,如果我不让他脱外套解领带志文永远不会解领带脱外套,衣冠楚楚是志文标榜的形象,哪怕在家里也是随时可能出门的姿态。当然,单单把志文看成一个赚钱机器也是不公平的,这是一个有体温有形象有块头的男人。只要你愿意,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他都能满足你的欲求。你想要温柔他会给你无尽的温柔,你想要坚硬他会给你无限的坚硬。就在他出发前的一晚,我们又陷入了分手话题的泥沼。我们从不说分手,我们说离婚。就像我们相爱着,每时每刻,但从不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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