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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河(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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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自坟场回来那日起,雨连着下了一月之久,山溪涨起,泉水满溢,道路泥泞。比之石城离去那时的断肠,这雨像是将心板敲得麻木。
夜那样深,窗外雨水的冷冷反光折着房中的漆黑,房外冷,房中冷,而心更冷。月向晚怎么也无法入睡,一闭上眼,耳畔就传来戈舒哭闹的嘶声。苏留仙的神颐小谢离得那么远,区区孩童的声音怎么也不可能传到这儿来的——儿女啼哭,父母心痛,这只是母女连心的感应。
“夫人止步。”
一下床,只是才靠近门口,守卫恭敬的声音便已响起。
说是恭敬,却是软禁。
她只手扶着门框,道:“我不会逃走的,我只是想看看我女儿。”
“宫主有令,不许夫人踏出房门一步,属下们不敢违背。”
深沉的无奈与挫败几乎逼得眼泪夺眶而出:“做娘亲的想见见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不可以?”
“属下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还是请回吧。”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她咬牙道。
“那就请恕属下们无礼了。”守卫一说完便举手动来。
“谁敢碰我?”毕竟是有所顾忌,他们不敢粗鲁,也不敢太近身,在她的怒意爆发之下被推开了一步。
“夫人!”
她往外奔的脚步才迈出四五尺,一颗石子蓦地飞来,她只觉得膝上一麻,人便摔倒在了地上。
“送她回去。”屠征走了过来。
上苦沉默地搀扶起她入房,屠征跟在后面也踱了进来。
先前无所觉,看到淡色薄衣上血迹斑斑后,月向晚才感到膝盖、手肘火辣辣地疼。
上苦利落地为她上完药,清冷的细眸扫视一眼,唇间微动,轻如蚊蚋:“何苦?”只要稍一妥协,便皆大欢喜,她实在看不过今日阴阳怪气的局面, 然而主子的事,却不是她能管的。
“属下告退。”她微一行礼便退了出去。
自上次强占她后冷笑离去,已有一段时间未 见屠征。每天呆坐听雨,月向晚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少日。
“明日起程回宫。”
她沉默。
下巴被他抬了起来:“回去后你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没有话想说?”
“舒儿呢?”她问。
“你想我也带她回去?”他笑,“往后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一人,她留在明霜别苑,你能活多久,她也活多久。”
“我要见她。”她眉间的折痕已留下深深一道。
“你求我?”
她推开他:“你怎么折辱我都无妨,十年后月向晚纵然活着,也会是个真正的疯子。”
“我现在已经是了。你知道三日前我是怎么处置德府动乱的?”他一把勒住她的腰肢,“一把大火烧光全城,逃命的不管是乱贼、士兵,还是百姓,统统落进城口死人坑,不是万刃穿身,就是活埋。”
她颤抖了一下,无法想象那炼狱的惨状。
他却满意地微笑了起来:“一战之后,我的心情是出奇的好——你也该庆幸如此。我没那样对你,是因为我把怒气都转移开了,德府无数性命,其实都是因你而丧。”
“左剑断臂、石城被害、德府被烧、万人丧命——你的残暴都算在我的头上,那是否天下动乱、瘟疫肆虐、生灵涂炭也都是我的过错?”
他大笑,低下头强吻着她:“舒儿若出事,肯定也是你的错。你希望她完好无损吧?”
“你想怎样?”
他黑深的眸锁住她的,捉起她的手纳人衣襟中,让她感受自己身体上的灼热。
他想要她。
她一把抽出手,重重推开:“你拿舒儿也别想要挟我,上一次已付出三年代价,你再敢碰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你都这么激我了,我岂能不热血沸腾、辜负了你的美意?”笑意加深,他抽开腰带、解开衣襟,抛开衣物,一气呵成地拦腰抱过逃不开的她,大步跨到床边,粗鲁地扔了上去。
“放手,屠征!”她冰冷的眼中燃起火焰,甩头躲避着他的纠缠。
“想想新婚那一夜,想想我去琛州的前一夜……”他啮咬,声音近乎呢喃,不耐地撕破衣衫,肆无忌惮地朝下探去。
她难以忍受地挣扎,被按住臂的手揪着被单,困难地往枕下摸去。
在哪里呢?
指尖碰到了那个冰凉的东西,只差了一点点,却够不到。
帛裂声起,伴随着他的喘息,她感到整个人上挪半分,冰凉的东西落到了手上。
他的眼角有一刻的缭乱闪光,然后是身体里有什么开始流失,胸口的剧痛爆开在最无防备的时候。
“你——早在枕下藏了匕首?”
“我说过,你若再敢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女人的心可以很软,那是在有情的时候,但在必要时,她们的心远远比男人更决断无情。
他竟然还能微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甜腥流溢在她的唇间,她寒得牙齿都在打颤。
“这样的刺法是杀不了人的。来,我教你——”他眉也不皱地合握住她拿匕的手,用力拔了出来,刺向左胸,“心在这里,你得往这里刺才行。”
血喷得她一脸都是,连视线都是一片猩红。匕首再次贯人皮肉的感觉让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真的在杀人,手颤抖后撤了:“不要,你放手!你放手——”
“我死也不会放手。”笑扯动了胸口的痛,加快 了猩红液体的流速。他在昏过前最后的印象便是——她的唇舌与他的血。
☆ ☆ ☆
刺杀紫微垣宫宫主是多大的罪,该领受多重的刑罚?
屠征一夜未醒。
天蒙蒙亮时,月向晚被带到一处阴森潮冷的地方,虫鼠从脚背爬过,鬼哭神号不绝于耳。
如豆灯盏后,高大的人影狰狞而恍惚。
“这就是天枢堂的地下刑室?”她问。
抬起头的赫然是殷翱:“刺杀宫主,你是活得太腻了。”
“我活着,已经跟死了没有两样。”她惨笑,“殷堂主,从头到尾,屠征是主谋,你也是个帮凶吧?掌权者一人作奸,三人逞恶,刑罚只是压制无权势者之物,这天下根本没有什么公理法制可说。”
殷翱一时竟难言,不由悠悠长叹:“知道事情真相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征儿待你如此痴心,你又何必为了已死的戈石城与他反目?”
“屠征是殷堂主义子,情若亲生。我杀屠征,殷堂主伤不伤心、动不动怒?”
“戈石城岂能与征儿相提并论?总之你以下犯上便是你的不对!”
“是啊,人命本有贵贱,屠征是珍宝,石城是草芥。”她不无讽刺,“敢问堂主怎么处置我这一条贱命?”
“征儿未开口,你还是宫主夫人。他对你还有情,醒后若肯原谅你,再讨他欢心也不是难事。”殷翱话中有淡淡无奈。
她笑得冷:“月向晚是人,不是狗。重归于好,除非六月飞雪、日从西出。”
“哼!”殷翱恼羞成怒,“难道你就这么想死不成?”
“从知道真相那日起,我便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惟一放不下的只是女儿,她才只有四岁,什么都不会,我一走,她便是孤儿。”她沉思片刻,忽又断言,“但是我知道,我若走了,屠征必会照料她成人。”
殷翱被她的神色弄得糊涂,她分明对屠征——
“为什么?”
“世上无人能随心所欲地活,就算他是紫微垣宫宫主、皇帝也一样。”她草草带过,不愿多言,“要怎么处置,全凭殷堂主。”
“你要知道,一旦决定,便全无反悔之机。”殷翱意味深长地道。
“那我一生里要反悔的事,也太多了。”最悔的便是七年前上了紫微垣宫,误闯了**天。
“这样的你再在征儿身边,斗气只会裂为暴虐。也罢,算是成全你——”殷翱再叹一口气,举手一挥。
阴暗的通道里走来两人。
“带她过去,小心。”
恶臭由浓转淡,仿佛是耳边隐隐的流水之功。直到那喧哗越来越响,到耳畔,到眼前,回应着她血液的奔流与脉搏的振动。
暗淡黎明天光里,她看到了水气的翻腾与山壁的耸立。
“娘!”靠岸的船上,女孩儿蹦跳得像只蚱蜢。
她揉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脚步移上船,触到了扑进怀中的馥软,才回神过来。
“娘、娘!”戈舒搂着她的颈子,微沉的身子让她差点直不起腰。“
猛然回首,两个影子竟远了,船已平稳离岸,越来越驶向河流中道,越来越驶向未知的遥远……
这是什么地方呢?她仰首望天,怪石嶙峋处,光线由极其诡秘的地方切出,泛起隐隐的煞气与不吉。
“这里是大霜河,每年都有人在此溺水丧生。”船夫的声音响起。
她怔忡:“是你?”
“夫人好记性。”豢龙推开竹笠,带笑的年轻面容暗含沉肃。
她轻笑一声,明白今年大霜河的水鬼中会多上两个了。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指着广阔开去的翻腾水浪,问道:“舒儿,怕吗?”
戈舒黑白分明的大眼张望了会儿、摇头甜笑:“不怕。”
她极目远眺,来处的黑鸦已在水光天光里泛白,淡淡的烟水笼成轻纱飘飘不散。她在大霜河这头,屠征便在那头,天南地北,永无相见——空荡荡的心有超乎尘世的祥和宁静。
“能否找片风景最好的河段?”再把她们丢下去。这段太阴森了,她不喜欢,舒儿也不会喜欢。
豢龙有一刻的呆怔。船头人红唇轻扬,从容飘逸,长长的散发与宽大的青衣翻飞追逐,水浪卷起中,似要乘风而去。
“豕屏山那里最好,但是——水势也更汹涌。” 他丢开竹篙,伸出手,“还请夫人给个信物。”
信物?她发上无簪,颈上无链,腕上无镯,指 上无戒,能有什么信物可给?她偏头想,笑道:“没 有信物不成么?我是两袖清风啊。”’
豢龙亦笑了,眼尖地瞄到她颈间一截锦线:“这个——”
她勾指拉出,坠子摊在她的掌心上,翠绿玉珏中白丝如银河长天而过,点点繁星司位分明,恰如天宇真图。
“霜河九星珏。”她指尖摩过那片温润,解下交到他手中,“它自霜河出,还是不要回来好。”
“多谢。”他接过,指尖不小心擦到她的腕,忽然动作快速地擒住。
“你?”她愕然。
“失礼了。”两指搭在她的脉上,越久停,他的神色越深沉。
直到他的目光慢慢移上,她才恍然,脉搏中传来的分明是新的生息。
他望望安静的戈舒,咧嘴,白牙森森。
☆ ☆ ☆
噩梦!
“向晚!”屠征大汗淋漓地醒来,胸口的剧痛让他颓然倒回榻上。
“征儿。”殷翱担忧的声音就在床畔。
他睁眼扫视了房内一圈,却找不到最想见的人,那颗受创的心开始不安地在胸腔里鼓动起来。
“义父,向晚呢?”
“她被血吓坏了,在你娘那边静养。”
他审视着殷翱,淡道:“带她回来,我要她陪在我身边。”
“她近来不宜见人,你失血过多,也该好好休养。”差个半寸,心就要被剜一块出来了,让她陪在这里再杀你一次么?
“我是宫主,还是你是宫主?”
殷翱干笑几声:“当然你是。”
“义父,我刚刚做了个噩梦,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他的话犹如棉下的针,刺得殷翱一阵心惊,“我梦到你在天枢堂地牢审人,审不出结果,然后在放人的时候,暗中叫人把她淹死在大河里——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只是噩梦而已。”
他微笑起来:“但我不喜欢梦里那人是我妻子。”
“梦境哪由得人掌控呢。”
“但梦境成真,却是义父之功啊。”他坐起身,胸前白布迅速染上鲜红。
“征儿,你做什么?”殷翱叱责,忙不迭来扶。
他却一把挥开,顿道:“是不是梦,我自会去看。如果见不到她,义父?”他挪下床,微微偏头,几绺散发下,黑幽的眸狼般的森严阴冷。
殷翱开始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你在流冷汗?”
他的手背探来,殷翱下意识一躲:“征儿!”
“心虚,嗯?”胸腔间刹那群魔乱舞,“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义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紫微垣宫。”殷翱冷肃道。
他怔住了:“你真的杀了她?”
“她刺杀宫主,是该死其一;谋害丈夫,是该死其二。老夫是刑堂堂主,处置她有何不对?近日你为了她,心神不定,做下那么多错事,战场是以命相搏之地,你棋错一步便可能满盘皆输。以你的权势相貌,要绝世佳丽也不难,何必执着于这么一个不甘不愿的女人?”
“她在哪里?”他闻若未闻,嗓音如冰,“活要见人,死我也要见尸。”
“宫主怕是见不到了。”门口传来声音。
豢龙走进房中:“宫主,请恕属下无礼。夫人已经自大霜河上而去,尸体恐怕不可能再见到。”
“你也有分儿?”屠征冷道,“你们两个,是谁的好主意?”
“是老夫。
“是属下。”
两人对看一眼,在对方眼中发现相同因野心闪耀的光芒。
成大事者,必然舍小。
“天璇堂堂主和豢龙护法!”他大笑,笑得伤口热血喷涌而出,“你们说我该怎么处置你们?”
“任凭宫主处置,属下绝无怨言。”在做这件事前,豢龙便准备豁出命。
“老夫也是,只是当前用人之际,宫主莫要为一时之怒而折损良将,后时抱憾。”
“后时抱憾?我抱憾的是为何没有早点杀了你们。”他笑着转身,扔下一把剑,寒光如水。
“宫主,这是夫人临走前让属下交给你的。”剑上映出豢龙沉着的双眼和一弯冷翠。
霜河九星珏。
他瞪着掌心的玉石良久、良久——
“出去。”开口时声音已沉哑,“你们各自自断一臂,副堂主霍然接掌天璇堂,拳龙永留漠野边疆不得复返,若踏出边城一步,杀无赦!”
“谢宫主不杀之恩。”两人退出,豢龙在门口回头,眼睛里似乎闪现一丝精光,片刻又暗了下去。
“向晚,向晚……”屠征轻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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