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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处女的感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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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只海鸥醒啦,跟着那 《晚安吧,维也纳》 的调子,在透明的空气的海中飞着,自在地,安暇地,一会儿便混在一些海狗,一些黄鲨鱼,一些黑鲸鱼中间咧。Craven “A”在桌上寂寞地燃着。    
    “我时常碰到的,坐在那边儿那只桌子上的小方脸的,穿黑白格子的那位姑娘。你认识她吗?”我问浩文,他正想站起来。    
    “哪一个,你说?”他又坐了下来。    
    “就是那一个,和一个有小胡髭的男子在跳的。”    
    这当儿她和小胡髭舞到我们桌子前面来了,瞧见了浩文,跟他点了点脑袋。    
    “就是她!”    
    “她吗?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Hot Baby① 呢!”浩文笑了起来,瞧着他的舞伴林苔莉小姐。    
    林小姐撇了撇嘴唇道:“瞧我干吗?”    
    浩文对我说道:“怎么?你想认识她吗?”    
    我说:“想了好久了。她是个有趣的人物。”    
    “快别说啦。再说下去,我们的林小姐要不高兴了。”    
    “怎么?林小姐跟她讲不来的吗?”    
    “不是讲不来,我又不认识她,只是——可是,你们男子为什么专爱认识她呢?那么个小方脸,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地方漂亮?”    
    浩文轻轻地在我耳朵旁说道:“你说的那位姑娘就是余慧娴,大名鼎鼎的余慧娴。”    
    “就是她吗?”    
    我知道许多她的故事的;差不多我的朋友全曾到这国家去旅行过的,因为交通便利,差不多全只一两天便走遍了全国,在那孪生的小山的峰石上,他们全题过诗词,老练的还是当地一去就从那港口登了岸,再倒溯到北方去的,有的勾留了一两天,有的勾留了一礼拜,回来后便向我夸道着这国家的风景的明媚。大家都把那地方当一个短期旅行的佳地。    
    浩文又说下去道:“你知道的,我们都跟她说过爱她,可是谁是真的爱她呢?那么Cheap① 的!人是很可爱的一个人,暂时玩玩是可以的,你要真的爱上了她,那就糟了!在香港,一个人是为着她死了,一个人还关在狱里,你瞧她却在这儿乐,那么危险的人呢。你如果要我介绍……”    
    我点了点脑袋。    
    (一个被人家轻视着的女子短期旅行的佳地明媚的风景在舞场海水浴场电影院郊外花园公园里生长着的香港被玩弄的玩弄着别人的被轻视的被轻视的给社会挤出来的不幸的人啊)    
    忽然,对于她,我发生了一种同情,一种怀念:“她自家儿可知道是被人家轻视着玩弄着呢?”——那么地想着。    
    一支调子完了,她从我们的桌子前走过回到自家儿的桌上去,给浩文一把抓住了。    
    “在这儿坐一会吧。”    
    她坐了下来,看着我道:“浩文,又给我介绍新朋友吗?”    
    “对了,袁野先生,余慧娴小姐,”    
    “袁先生,请你到我桌上去拿一盒烟。”    
    “我有烟。”    
    “不。我要Craven ‘A’。”    
    “为什么要Craven ‘A’呢?”    
    “我爱它那淡淡的,浅灰色的烟味。”    
    便走到她桌子旁,把在盖上蹲着只黑猫的红盒子拿了来,给她擦亮了火,点了:“我叫你Craven ‘A’小姐。”    
    “留心,黑猫是带着邪气的。”    
    “黑猫也是幸福的象征。”    
    忽然她说道:“你坐过来些,我跟你讲句话。”要告诉我什么秘密似的向我招着手。把脑袋凑了过去。她悄悄地说道:“我叫你黑猫,好不好?”——那么稚气地。我不由笑了出来。    
    林小姐在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儿。她的眼光在告诉我:“可不是吗,那么Cheap我的!”我替Craven “A”难受;我瞧着她,她却很高兴地笑着,不明白林小姐的笑似的。    
    她只抽了两口,便把在烟蒂儿上染着唇脂的烟卷递给了我。一面抽着这蜜味的烟,一面问:“怎么我辛辛苦苦去拿了来,你又不抽了呢?”    
    “没事做,心里腻烦的时候才抽烟的。”    
    “现在不腻烦吗?”    
    点了点脑袋。    
    “为什么不腻烦呢?”    
    “因为——过来!”    
    把耳朵凑过去。她瞧着浩文,在我耳朵旁悄悄儿地说道:“因为你有一张可爱的男性的脸哪!”说着便掩着脸笑起来。猛地我觉得腿上给踢了一下,看时,只见那两只黑嘴的白海鸥刚飞了回去,躲在她椅子底下,抬起脑袋来时,她却在手指缝里偷看我。对于那么没遮拦的大胆的孩气,我只有傻子似的说着:“顽皮的孩子!”忽然她把手掩住了我的嘴叫别做声,把我手里的烟卷又抢了去,默默地坐着,喷着淡淡的烟,脸上没有笑劲儿,也没有狡黠的耗子的眼珠子。我瞧见的是什么呢?是一对浅灰色维也纳绒似的眼珠子。    
    音乐台那儿轻轻地飘起来的是一支感伤的,疲倦的调子,《初夏的最后一朵玫瑰》,很熟悉的一支民谣。    
    这是初夏的最后一朵玫瑰,    
    独自地开着;    
    她默默地坐着。我默默地坐着。在我前面的不是余慧娴,被许多人倾倒着的余慧娴,却是一个寂寞的,疲倦的,半老的妇人的剪影。    
    没有人怜惜她颊上的残红,    
    没有人为了她的叹息而叹息!    
    《初夏的最后一朵玫瑰》从弦线上消逝了的时候,她叹息了一下道:“你知道那支调子吗?很熟很熟的一支旧调子。”    
    “我很喜欢那支调子的。”    
    “我简直是比什么还爱着这支调子。我六岁的时候,一个夏天的晚上,母亲教了我这支歌;这支歌我还记着,母亲却早就死了。我把这支歌教了绍明,这支歌我还记着,绍明呢?我把这支歌教了许多人,现在这些人全变了我的陌生人。这支歌是和我的一切记忆,一同地存在着的……”    
    我听着这半老的妇人向我絮絮地诉说着,在桌子上,隔着两只酒杯:在舞着的时候,脸贴着我的衬衫,在舞场门口,挂在我的胳膊上,在归家途中的汽车上,靠着我的肩膀。    
    暮春的晚上真是有点儿热。便推开了窗,站在七层楼的窗口,看外面溶解在灯光中的街景,半夜的都市是睡熟了,只有霓虹灯的眼珠子在蔚蓝的被单下看着人。把她放在我口袋里的半包Craven “A”掏出来抽着。淡淡的烟雾飘到夜空里边,两个幻象飘到我的眼前。    
    一个是半老的,疲倦的,寂寞的妇人,看不见人似的,不经意地,看着我;    
    一个是年青的,孩子气的姑娘向我嘻嘻地笑着。    
    又想起了浩文的话,林小姐的冷笑的眼光……寂寞啊!每天带着一个新的男子,在爵士乐中消费着青春,每个男子都爱她,可是每个男子都不爱她——我为她寂寞着。    
    “可是我爱着她呢,因为她有一颗老了的心,一个年轻的身子。    
    二十一日志”        
    第二天从电影院出来,在车里:    
    “我爱你呢!”悄悄地吹嘘着。    
    “你也想做我的Gigolo① 吗?”    
    “为什么不做你的恋人呢?”    
    “我是不会爱一个男子的。如果是第一次碰到你,你对我说:‘我爱你呢!’我就说:‘还是刚认识呢,让我过几天再爱你吧。’如果是一个月的交情,你对我说:‘我爱你呢!’我就说:‘我是不会再爱你了的。’如果是一年的交情,你对我说:‘我爱你呢!’我就说:‘我不认识你。’”    
    拐个弯,把车往荒僻的马路上开去。    
    “你会爱‘我’的。”    
    “不会的。”    
    “会的,因为我爱着你。”    
    “没有一个男子能真诚地永远地爱着一个女人的——”忽然她把我的胳膊紧紧地拉着:“刚才电影里瑙玛希拉的表情还记得吗?”    
    回过脑袋去,只见她稍微抬着点儿脑袋,眼珠子闪着醉人的光彩:“瞧,是不是这么的?”睫毛慢慢儿地盖到下眼皮上。    
    扳住了塞车,把车前的灯关了的时候,在自家儿的下巴下面发现了一张微微地战栗着的嘴。“记得的,后来那男子就抱住她了。”便噙住了那只战栗着的樱桃。    
    她在我耳旁悄悄地:“坏东西!”    
    “我也表演给你看呀。”    
    “每天打个电话来,坏东西!”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Gigolo,坏东西!”    
    “你才是坏东西!”    
    “黑猫,你是真的爱着我吗?”    
    “真的。”    
    “我不信,你是坏东西!”    
    


CRAVEN“A”CRAVEN “A”(2)

    二    
    夜风,挽歌似的吹着。从上面望下去,两排街灯无尽绵延着,汽车的前灯夜海里的探照灯似的互相交织。夜的都会浮在黑暗的海中,朦胧地,粉画似的。    
    大月亮的尖角钩住在棕榈树的阔叶子上,生着棕色的毛发的树干前面坐着一对对的男女。音乐台那儿是大红大绿的,生硬的背景,原始的色调。围着霓虹灯的野火,坐着一伙土人,急促的蛇皮鼓把人的胃也震撼着。拍着手,吹着号角,嚷着,怕森林里的猛兽袭来似的。在日本风的纸灯下,乱跳乱抖着的是一群暂时剥去了文明,享受着野蛮人的音乐感情的,追求着末梢神经的刺激感的人们。    
    跟着Rumba①的节奏,钟摆似的摇动着脑袋和肩膀,Craven “A”舞着,把头发阳伞似的撒了开来,在小胡髭的怀里。小胡髭给累得一脑的汗,喘着气,高兴地笑着。我摇着大蒲扇,看着这非洲的黑女儿:    
    “那么疯狂地跳着啊!”    
    觉得大地真的马上要沉下去的样子。    
    倩苹忽然在我的身边说道:“不准看她!”    
    “为什么呢?”    
    “那种人!”    
    一个穿黑旗袍的女子在我前面急急地走过,在我旁边站住了,往场子中间瞧,一张生气的脸。    
    “你瞧,这是小胡髭的妻子,有把戏瞧的了。”倩苹高兴了起来。    
    这女子瞧见了小胡髭,便气呼呼地走了进去,一把拖开了他,在怔住了的Craven “A”的腮帮儿上,啪地一下耳刮子。    
    “贱货!不要脸的贱货!”    
    在我身边的倩苹拍起手来。我看见许多桌子上的女子们笑着。    
        “也许她们要把小胡髭的妻子抬在头上,当民族英雄地游行着了,”——那么想着,便把高兴着的倩苹扔在桌上,走了过去,却见那小胡髭低着脑袋,Craven “A”已经跑到外面走廊里去了。    
    我追到走廊里,刚巧见到她跨进电梯。我赶进电梯,她瞧见了我,便坍了的建筑物似的倒在我怀中,哭了起来,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五楼,四楼,三楼,二楼,——那么地跌了下去。    
    “我们去喝点儿酒吧?”    
    “好的,孩子。”    
    走出饭店门的时候,她的头发遮了她的一只眼珠子,嘴里有葡萄味的酒香。没擦胭脂的腮帮儿也红了。把烟蒂儿塞在我口袋里,走上车去。    
    在车里,她哈哈地笑着。    
    “一只猫,两只狗,……”说着那么的话。    
    “就是那么的,那时我是十七岁……他说,亲爱的,再喝一杯……就是那么的……你知道吗?……心也跳得那么厉害……”    
    (拉着我的手去按在她胸脯儿上。)    
    “就是那么的,他把我抱到床上,我什么也不知道……今天我没醉,我还会说话……第二天起来,我发觉自家儿是睡在一个旅馆里的床上,我的贞操,碎纸片似的散了一地……”    
    脑袋靠到我肩膀上,慢慢儿地没了声音,溶了的雪人似的。在肩旁的是一个睡了的孩子。在睡梦中还是用嘴说着话:“我哭着……他不说话……是的……他不说话……后来,就不见了……”    
    车在我的Apartment①前停下来时,她已经连话也不说了,沉沉地睡在我的胳膊上面。我托着她下车,把她搁在臂上,抱进门,管门的印度人对我笑着。抱着她进电梯,开电梯的歪戴着黑呢的制帽,在金线绣的“司机人”三个字下笑着。走到房间门口,侍者弯着腰开门时,忽然侧着脑袋对我笑着。等我走进了屋子,那房间门便咯地锁了。我懂得那些笑,懂得那些咯的钥匙声的。    
    把她放到床上时,我已经连衬衫也浸透了汗啦。    
    躺在床上的是妇女用品店橱窗里陈列的石膏模型。胸脯儿那儿的图案上的红花,在六月的夜的温暖的空气里,在我这独身汉的养花室里盛开了,挥发着热香。这是生物,还是无生物呢?石膏模型到了晚上也是裸体的。已经十二点钟咧!便像熟练的橱窗广告员似的,我卸着石膏模型的装饰。高跟儿鞋,黑漆皮的腰带,——近代的服装的裁制可真复杂啊!一面钦佩裁缝的技巧,解了五十多颗扣子,我总算把这石膏模型从衣服里拉了出来。    
    这是生物,还是无生物呢?    
    这不是石膏模型,也不是大理石像,也不是雪人;这是从画上移植过来的一些流动的线条,一堆Cream①,在我的被单上绘着人体画。    
    解了八条宽紧带上的扣子,我剥了一层丝的梦,便看见两条白蛇交叠着,短裤和宽紧带无赖地垂在腰下,缠住了她。粉红色的Corset②紧紧地啮着她的胸肉——衣服还要脱了,Corset就做了皮肤的一部分吗: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酒从下部直冒上来。忽然我知道自家儿已经不是橱窗广告员,而是一个坐着“特别快”,快通过国境的旅行者了。便看见自家儿的手走到了那片丰腴的平原上,慢慢儿地爬着那孪生的小山,在峰石上题了字,刚要顺着那片斜坡,往大商埠走去时,她忽然翻了个身,模模糊糊地说了两句话,又翻了过来,撅着的嘴稍微张着点儿,孩子似的。    
    “完全像个孩子似的!”——便想起了在舞场里的电梯里,她一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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