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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桓-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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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不嫁二夫, 要守节到底,然后皇上赐你 '贞烈可风'的贞节牌坊,你就真正知道
厉害了。〃
〃你是说他要害我嫁不出去?〃
〃即使你想嫁,也未必有人敢娶。所以……〃他停住,〃所以……〃
〃所以什么?〃绿儿屏息期待地望着他。
〃所以……〃他吞咽了一下,想不顾一切求她跟他走。可是……太,太傻了。早
上他满怀希望去找桓冲求亲时,温和的质问声言犹在耳:〃你想娶她?〃语气中的讶
异不悦令人尴尬, 片刻的沉默后,桓冲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奴仆成群,绿儿从
小被娇宠服侍惯了,恐怕什么也不会干。当然啦,你家里没有直系长辈,不需她每
天奉茶倒水,否则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可是没有奴仆服侍,别说要她洗手做
羹汤伺候丈夫,便是她自己的日常起居只怕也有问题。而且象我们这样的钟鸣鼎食
之家,亲戚朋友往来很多,绿儿又爱热闹,如果没有日常的交际往来,只怕她会不
习惯呢。而她作了殷家的媳妇,我死后,不知还有多少亲戚会跟你们夫妇保持往来。
她向来要什么有什么,没有钱财的观念。怎么样安排好你小小的积蓄而不至于入不
敷出,她千金小姐的教育里恐怕也没学过。还是先生你有先见之明,预先教导过她
如何节衣缩食?她现在还小,一时冲动也不奇怪,等她以后长大了,看到原本远不
如她的堂姐妹表姐妹们富贵荣华,生活舒适,你确定她不会后悔年幼无知时的选择?
当然,如果你父未遭贬谪,或家有恒产,能保证她嫁你后衣食丰足、所需无缺。那
我赞成还来不及。可是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女儿嫁一个好丈夫,希望她婚姻美
满幸福,不会受苦。这是我们父母爱女儿的一点私心。殷先生,你是个明理人,应
该可以理解为父母者的苦心罢。〃
殷仲思自始至终没能说得上一句话。退下后更是羞愧难当,知道自己终究年轻,
还是太天真。桓冲一番话里,几乎没有发怒斥责,然而轻微讽刺似乎更加难当。他
通篇爱女的苦衷,担心他女儿娇养惯了无法持家,却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满心的苦涩在她盈盈期盼的大眼注视下益发沉重。这秀丽娇媚的小人儿终究不
会是他的。他要不起。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是什么促使他以为一切会不同,而去
做出求亲这样的傻事、自取其辱呢?现在在她爱慕期盼的眼神下又要迷茫,差点冲
动地说出不合宜的话。他能给她什么?她有说过愿意嫁给他吗?即使她愿意,他又
怎忍心拖累她受苦。他也承受不起以后她后悔厌弃的表情。
他别开眼,轻叹道:〃没什么。〃
绿儿有些失望。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以为他就要开口求婚了。不过在人家的
灵堂里---特别是她已故未婚夫的灵堂里,谈这种事未免奇怪。
他为什么还不开口讨她的终身?现在她没有未婚夫了,一切阻碍都没有了,他
还在等什么。这种事,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先开口罢。也许他也觉得这样的情形
下谈这个太古怪。也许等回去后他就会说了。可是他都没有跟她说过他喜欢她呢。
就在她表白的时候他也没开口说过,只是一径微笑而已。那他,他到底喜欢她吗?
一路胡思乱想已到了灵前。绿儿行礼如仪,仍然不能专心。翩翩凑在她耳边小
声道:〃小姐,按常理,这时候你应该哭才是。〃
绿儿不以为然,压低了嗓子道:〃感到难过了自然会哭,哭还有什么常理不成?
我跟他素不相识,又难过什么。我来这里就很对得住他了,还敢挑剔?!其实他早
死了更好, 免得姑娘我不爽,嫁过来以后不烦死他也累死他。〃还不是因为他,让
她在殷仲思面前觉得没立场;害她就算他迟迟不来求婚也不敢怪他;害她心情这样
郁闷不痛快。
〃小姐!〃翩翩拼命拉她。拜托,大庭广众的,又在人家的地盘上,她居然还敢
胡说八道一气。要是给卫家的人听到了,乱棒打死倒有份。她翩翩花样年华,还未
出嫁,可不想早死,更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含冤带屈,不想死得很难看防碍她转
世投胎。
可是一个惹祸精刚刚给她劝走安分下来,另一个又粉墨登场,吓得她心脏无力。
桓蟠未到灵前就放声大哭,哭声响彻房梁,别人听了也觉心酸。有几个卫朗的
生前友好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桓蟠边哭边对着灵床道:〃你平时最喜欢听我学驴
叫, 现在我为你再学一次。〃说完就叫了起来。他也实在学得太象,叫得太响,声
音里又带了哭腔。众人愣了片刻,〃哄〃地大笑起来。灵堂肃穆悲痛的气氛被搞得一
团糟。
天哪,他们桓家的人到底是来吊丧的,还是来闹事砸场子的?!翩翩无助得想
尖叫。看来她今天能活着回去已是梦想。她,她死得最怨了,什么荒唐事也没干,
为什么会有这样凄惨的下场。想到这儿翩翩忍不住也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旁人
见了还以为她在哭卫朗,感叹卫朗总算有幸,死后有为他痛哭的红颜知己。
桓蟠学完了驴叫, 抬头见众宾客们笑得前仰后合,恨道:〃让你们这些废物活
着,却让这个人死。你们便是十个百个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只有这个人是芝兰
玉树。可叹天不假年,灵气逼天,被造物所嫉。卫老弟,你怎么就此舍愚兄而去了?〃
说着又痛哭了起来。
众人见他如此放诞不羁,无不惊愕。卫家的人虽然听了高兴,别人听他这样说
就很不爽了。有人骂道:〃喂,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啊,简直岂有此理!〃
桓玄不知何时走到殷仲思身边。 这时不怀好意地大声道:〃殷兄,此人也算是
你的徒弟,怎么,你就是这样教导的?你就任着他在人前发疯出丑丢桓家的脸,也
不想想法子劝他下来?〃
殷仲思淡然道: 〃桓二公子不是发疯,他只是真情流露。何况比起我们师徒之
情,你与他更是手足情深,劝他下来的事就拜托给你怎么样?〃
桓玄哼道:〃他出言不逊辱骂众宾客的本事也是殷先生你教的?〃
殷仲思不动声色: 〃桓二公子说话整天不同凡响。他赞卫洗马芝兰玉树,比喻
很贴切呀,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他骂旁人行尸走肉呢?〃
殷仲思闲闲道: 〃伤痛之下难免言辞欠妥。但是他又未指名道姓。劝各位也不
必抢着对号入座。〃
桓玄讨不到便宜, 恨恨地道:〃有这样惫懒的师傅才会有这样惫懒的徒弟,这
也不奇怪!〃一挥手,一票手下和朋友都跟着他哗啦啦离开灵堂。
殷仲思苦笑:看来桓玄也不打算放过他,逮着机会就来找他的碴儿。不知还有
什么阴狠的险招在后面等着他。望向卫朗的牌位灵床,现在又换另一个人哭他了。
正是闹哄哄你方哭罢我登场。这场吊唁纯然象一场闹剧。他眼光转向窗外,长叹一
声,只觉人世间一切都是索然无味。
*****
桓冲的奏折受到了皇上的赏识,赞他有忧国忧民心,给他加封太子太保。
这一天桓府大宴宾客以示庆祝。只有殷仲思一人闷闷不乐,心知被赞扬的是他
的文章,被传颂的是他的佳句,是他三天不眠的呕心力作。如今尊荣却归桓冲一人
所有,想来怎不叫人郁闷,胸中不平之气难申。难道一辈子就这样在人背后捉刀,
替他人作嫁衣?
酒入愁肠易醉,不久便有了三分醉意。他和其他幕僚同坐一桌,这时离席来到
花园,吹吹冷风以醒醒神。
坐在园中石凳上,不远处是东书房,桓伊兄弟及友人在此开了一桌以求无拘束。
笑闹声劝酒声阵阵传来,热闹非凡。
殷仲思老实对自己说:你其实羡慕他们,巴不得能成为其中一员。多可悲!他
把脸埋在手心里,暗自伤神。
忽然一个人道:〃才思通达,完全可以和雄才大略的羊牯相比。〃殷仲思认得是
王徽之的声音。
〃你在夸谁?〃桓蛎问。
〃自然是写这篇文章的人。〃
〃那是家父写的。〃
〃是吗? 〃王徽之不置可否。〃'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桓公只怕还写不出这样
的文章来。〃
桓蛎怒道:〃父亲今日受到封拜,王徽之你说这样的话可太不恭敬了。〃
桓伊笑道: 〃小弟,这句话是陈寿对诸葛亮的评价。人家把你父亲比作诸葛武
侯,还有什么可说的!子酋,最近在忙什么?还是无为而治吗?〃
〃能够这样倒是我的福气了。 〃王徽之牢骚满腹,〃就说骠骑咨议王素罢,这人
实在是个好事的家伙,拉住我问东问西,没完没了,我实在不耐烦。后来又问起马
匹的价钱高低。 我告诉他:'有诚意的人买马,看中的,甚至要十万钱;不想买只
问价的人,只要几千钱而已。'〃
桓伊笑骂:〃你这家伙。他是否当场气得脸色铁青?〃
〃那还用说。这家伙太烦人。谁不好问,偏偏要来跟我罗嗦。〃
〃他也是职责所在。你若不是骑兵参军,他又何至于要问你。〃
〃唉,由此更让人感到有所求的世俗生活实在叫人心烦!〃王徽之连连哀叹。
谢玄道: 〃这篇文章确实针砭时弊,极是精彩。既然不是桓公所作,那是出于
何人之手?〃
桓蟠道:〃是殷先生。现在他是家父的记室。〃
谢玄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呀。确是气宇不凡。〃
王徽之道:〃那人表面看上去好象清虚近道,可是气概太出众。〃
谢玄笑道:〃确实不如你洒脱端庄。〃
桓伊道:〃殷君是位大才。〃
桓玄哼道: 〃就好比是未琢之玉未炼之金,人们都佩服他的宝贵,却没人知道
到底能做什么用。〃
桓伊道:〃有言道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是时辰未到罢了。〃
桓玄讥讽道: 〃那敢情好。最好中原大乱,可以让他一展长才,做个乱世的英
雄。〃
谢玄道: 〃看他的文章,也可谓皮里春秋,表面上诸事无所臧否,可是内心实
有裁断的见识、褒贬的主张。〃
桓玄追问:〃比起我如何?〃
谢玄笑笑:〃山楂李子,各有味道。〃
桓玄又问:〃他父亲与我父亲比呢?〃
桓伊接口道:〃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玄忍不住问: 〃殷侯议论中所表现出来的见识究竟怎样?他这个人又究竟怎
样?〃
桓伊道: 〃没有多少过人的地方,但还算能使大多数人满意。他儿子倒或许能
凌驾其上。〃
谢玄道:〃听说殷侯之子谈锋甚健,不知是否属实?〃
桓玄嗤之以鼻: 〃不过徒逞口舌之能。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巧言令
色之辈,难成大事。他仍不免是个二流人物。〃
〃第一流的人物又是谁?〃
桓玄笑道:〃正是我们这些人呀。〃
〃听说殷侯之子不独文才颇佳,武艺也很出众?〃
王徽之咯咯笑道: 〃怪不得他体魄强健。既然有利于行的好身体,去从军也很
好啊,何必坏了文人弱不胜衣的美名。性情是否高雅倒在其次。谢家小弟,你说是
不是?〃时人推崇柔弱美,魁梧壮汉,观其形便知是粗人,惹人笑也惹人厌。
谢琰碰到这样的当众调侃总是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王徽之好心提醒道:〃只是太瘦弱了也需小心。合时宜是合时宜了,美也美了,
旁人赞也赞了,可别自己也就此完了。当年卫阶体弱貌美,受人围观,劳累至死。
时人戏称:看死了卫阶;现在他孙子也空负当今第一美男子之称,英年早逝,天不
假年。卫朗一死,接下去就是你谢小弟了。〃
谢玄恼道:〃胡言乱语的,又来欺负我小弟。照打!〃
王徽之忙不迭地闪避, 笑道:〃我又没说接下去就轮到你小弟要死。谢琰与卫
朗一时瑜亮,卫朗一死,就只剩下你小弟一枝独秀了。我是这个意思。啊哟,别打。
你们做武将的到底粗鲁,我也不过开开玩笑。〃
谢玄骂道: 〃生死的玩笑也是随便开得的?你开这种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无聊
玩笑,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见王徽之抱头鼠窜的狼狈样,无不哈哈大笑。
桓伊问顾恺之: 〃长康,众人谈得这么热闹,你怎么倒一言不发,躲在一边啃
甘蔗?〃
顾恺之道: 〃要炫耀牙齿不必张大了嘴侃侃而谈,啃甘蔗咬胡桃最有成效。人
家见了,自会称赞你牙齿了得。〃
桓伊笑道:〃甘蔗头部多汁而甜,你怎么先吃尾部?颠倒了。〃
顾恺之笑道:〃这样才渐入佳境。〃
那边桓玄和桓蟠差点又要吵起来。桓伊知道自己兄弟近来心情不佳,吵劲很大;
桓玄又素来不肯让人。 桓蟠言辞刻薄,桓玄渐渐不是对手,恼将起来,发狠道:〃
当心我告到朝廷将你流放发配。〃
桓蟠斜睨着他,问道:〃告我什么?〃
〃告你狂妄叛逆。〃
桓蟠哼道:〃叛逆应当杀头,狂妄发配什么!〃
殷仲思耳中众人的喧闹声越发厉害,双手遮耳亦不能掩。怔了片刻,突然发足
狂奔,往园子深处奔去,逃离这凄清无助之感---孤独感常常在喧闹处突显。奔
跑得太剧烈,殷仲思扶住一棵树停下喘息。
忽然背后一个清灵灵的声音在说: 〃啊,原来你在这儿。我一直在找你,可是
都找不到。〃娇嗔委屈之情立现。
殷仲思一回头, 绿儿俏生生地立在他眼前,嫣然一笑:〃怎么啦?干吗这样看
着我?不认识了么?〃
第八章 心结
殷仲思无语。在他心境最狼狈不堪的时候遇见她,不知是悲是喜。他最不想让
她看到自己这付凄惨相;他从来在她面前是气势昂扬,谈笑自若的。他爱看到她见
到他时眼中散发出的敬慕赞叹之色。然而这份爱慕是给一个自信满满才华横溢的男
子的;现在的他心境苍老落魄,她这样明媚媚的笑容有如绚丽的阳光,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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