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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博士的巴黎假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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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都很爱笑,两个人常说笑话,妈妈总爱叫你‘张生’,那时候真好,一家人过
得多和乐。”斐瑛注视了老人一会儿,见他仿佛沉在回忆中,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又说:“后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和妈妈突然就不好了,变得冷冷淡淡的,家里的
日子……”女儿也不愿再说下去了。
    老人一语不发,又闭上了他松弛的眼皮,象似睡着了。斐瑛见他不愿答话,也
就知趣的不再多嘴。正当要出去的当儿,她忽然听见老人阴森森的声音。
    “你忘了你妈妈曾经对不起我?”
    斐瑛如被雷轰了一下,浑身震动。
    “妈妈曾经对不起你?这怎么可能?”她怀疑而茫然地说。
    “你忘了,你亲口告诉过我的。”老人转过身,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她女儿。
    “我?——”斐瑛惶惑地迎上老人的目光。
    “你忘了我第一次出海回来,你对我说过的话?”
    “我对你说什么?”
    “你说,妈妈和他弟弟睡一张床。妈妈对表弟说:‘你这张生’。”老人的声
音里透着酸涩和愤慨。
    斐瑛愕然了,她努力地搜索着记忆。是啊,在记忆深处隐约有那么回事,爸爸
牵着她的一只手,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头顶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她一面
舔着爸爸从外国带回来的棒棒糖,一面和他谈着话。
    “斐瑛,爸爸不在家,是不是表舅来了?”爸爸问。
    “是表舅来了。爸爸,表舅真好,他带我跟弟弟出去玩,给我们讲故事,买蛋
糕和冰淇淋给我们吃,总陪我们玩。”
    “唔,你们出去玩,妈妈没去吗?”
    “妈妈只去过一次,她说她要留在家里做饭。”她连连舔了几口棒棒糖又说。
“我问妈妈,表舅是谁?妈妈说是她弟弟。爸爸你看多好玩,我有个弟弟,妈妈也
有个弟弟。爸爸,你有没有弟弟呢?”
    “我没有。”爸爸隔了一会又问:“瑛瑛,妈妈晚上和你睡一张床吗?”
    “不,我和弟弟睡一张床。”
    “那么妈妈和谁睡呢?表舅又和谁睡呢?”
    这问题多好玩啊!象猜谜似的。她歪着头一想,答案就出来了。“妈妈和表舅
睡一张床。”
    “瑛瑛,你没瞎说吧?”爸爸停住了脚步。
    “没有,妈妈和她的弟弟睡在一起嘛!”
    “啊?——”爸爸的声音怪怪的,又问:“你听到妈妈和表舅说过什么?”
    “说——”她眨眨眼睛,灵机一动:“妈妈对表舅说:‘你这张生’”
    “瑛瑛,不要再说了。走,我们回去。”……
    往事象一片模糊的影子,在斐瑛的眼前若隐若现。
    “爸爸,你为什么要问我那样的问题?只因为表舅来我们家做了几天客吗?”
她带几分气愤地问。
    “我自然有理由要问。”老人也忿忿地说。“船靠岸的前两天,三副许志成在
甲板上遇到我,对着我不怀好意的笑。他和我向来不对付,他太太和你妈妈也合不
来。我和你妈的感觉是:只要我们家遇到不如意的事,他们就会幸灾乐祸的高兴。
那天看到他那神秘的表情,我就一肚子火,问他:你怎么这样高兴?”……
    那一切象一本清晰的连环图画,在他脑子里翻动着……
    “船快靠岸了,要回家了,我怎么不高兴?”许志成眨眨眼,又笑了,“你不
也要回家了吗?”
    “我是要回家了,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也笑笑。
    “希望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才好。”许志成带点调侃地抓抓头。
    “你是什么意思?”他逼着许志成问。
    “没有意思,你别跟我凶,最好回家去看看。”许志成轻蔑地说。
    他丢下许志成,在甲板上大步地绕了几圈,太阳象火球似的照在头顶,他全无
知觉。“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做了什么。”惊疑、困惑、羞愤,象一面大网,
把他裹住了。
    船终于回来了,是半夜靠的岸,他象一只惊慌的兔子,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跑去。
    他敲打着紧闭的门。种种复杂的情绪,化成一股力量流入他的手中,他敲打得
好用力,声音好大。
    门呀的一声开了,站在门里的,正是他日夜思念、又让他惴惴不安的娇妻。她
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惊愕地看着他。
    “不是说明天早上船到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她开门,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把门关上。
    他一言不发,只仔细地打量着她。她那发育得过份成熟的身体、丰满的乳房、
面颊上闪动的酒涡,都让他觉得有点邪恶。但当他触及她的目光时,那里面的赤诚
和深情就深深地感动了他。“她是好的,纯洁的,完全属于我的。”他想。
    于是,他从茫茫无垠的大海,又回到了自己的小世界。他展开疲惫的双臂,把
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那一夜,是个什么样的旖旎之夜啊!
    第二天起来, 红红的太阳映满窗子, 屋里静悄悄的,桌上留的纸条上写着:
“我去买菜,孩子们上幼儿园。希望你多睡点觉,早饭热在炉子上。娟”
    他独自吃着早饭,家的温暖和嘴里的东西热呼呼的一起下了肚。
    空荡荡的屋子使他感到寂寞,外面的阳光又那样诱人。他怀着轻松的心情走出
去,预备在附近逛逛。走了没几步,就涌来一阵脂粉香,跟着那香味,是一片女人
的谈话声。
    “这下子好等着看热闹了,张先生回来了呀!”
    “她也太不象话了,偷人也罢了,还光明正大地留在家里睡。”
    “你看她一笑起来那副嗲样子,就知道是个不老实的。”
    他听得出说这话的是眷属宿舍里的几个太太——其中包括许志成的太太,也知
道这几个女人的特长就是打麻将和传闲话。但她们的话仍象鼓槌一样地击打着他的
心。回到家,她已经买菜回来。
    “你看,我买了多少菜啊!都是为了欢迎你。”她若无其事地笑着。
    他不说话,只仔细注意着她的眼睛。他忘了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一个人诚实与
否,可以从眼神里看出来”这句话。
    “娟,我不在家的时候,有谁来过吗?”他试探地问。
    “我表弟王俊嘛!就是前个礼拜,他去欧洲,在上海等船,来住了几天。”她
说得自自然然,仿佛没事人儿似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昨天夜里才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王俊为什么要住我们家?”他阴郁地问,脑子里一再出现那张标致的脸和那
两片会说话的红嘴唇。
    “他不住我们家住哪里呢?我们不是他在上海唯一的亲戚吗?”她反问。
    “就算亲戚,我们有房子给他住吗?”他也反问。
    “我把两个孩子搬到卧房来,叫他睡在孩子的房里。”
    “是吗?”他的心稍松了点,但想了想,又说:“丈夫不在家,你留个男人在
家住,不知人言可畏吗?”
    “哦!这我真没考虑到。”她颇意外地说。“我从小就知道王俊是我弟弟,从
来不知道他是什么‘男人’。”
    “唔——”他用眼光研究着她,不再作声。
    连着几天,他被这个疑团困扰着。那天,正当他托着腮沉思的时候,女儿斐瑛
抱着他带回来的洋娃娃跑过来,这就立刻触动了他的灵感。
    “瑛瑛,来!爸爸带你出去玩,给你糖糖吃。”……
    “天哪!就是几个无聊人的闲话和一个小孩子的胡说,就毁掉了一个家庭吗?
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斐瑛听完就放声的痛哭起来。
    “什么?你是胡说的?你为什么要说假话?”老人站直了身子,惊慌地问。
    “爸爸,我那时候还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懂得事情的严重?哪个孩子
没有幻想,不会说瞎话呢?爸爸,你不该问我的呀!”斐瑛止住了哭,激动的说。
“我记得很清楚,表舅一来,妈妈就叫我和弟弟到她房里,睡她的大床,她自己搭
了一张行军床在旁边。表舅住在我和弟弟的房里,晚上妈妈带我们进了屋子,总把
门拴扣上。”
    “你说妈妈叫表舅‘你这张生’。”老人固执的说。
    “那是我听妈妈老这样叫你,才这么说的,妈妈从来没叫过表舅什么张生,她
倒好象骂过他,说他:‘年纪也不算小了,别再乱交女朋友了,正正经经的结婚吧!’
那样子就象我对弟弟一样。”斐瑛回忆着说。
    “哦?……”老人半张着嘴。
    “人为什么这么愚蠢?为什么……我可怜的妈妈,她这一生可过得多悲惨啊…
…”斐瑛说着又哭泣起来。
    老人呆呆地站着,呆得象一座石像,脸上每条皱纹里面都刻着悲苦。他的嘴唇
牵动了几下,好象要说什么,但终于又一语不发地跌坐在藤椅里。
    夕阳已经落尽了,窗上的光影也暗下来。老人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怕被
光晃着,又象似在睡着。但他显然并没睡着,而是清醒着的。因为两行串珠似的泪
水,正沿着他苍老的面庞流下来。
    院子里又传来小龙龙的歌声:
    “春天不久长,秋天要离开……”



 
                             当我们年轻时

    我提着那只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公事皮包,甩下在车上几小时起伏如潮的思
绪,怀着些微怯怯的心情,走出车站,迎接我的是那久违了的、温暖而柔和的、台
湾中部初夏的阳光。
    我象个头一次进城的乡下人,定定地呆立在站门口,贪婪而好奇的看着那往来
如梭的车辆、不绝如缕的行人和高高竖起的大楼。
    “啊!变了,这个城变了好多。”我感叹地想。心里有点酸酸涩涩的,说不出
是激动还是惆怅?那感觉好特别。我怀念中的这个城,还是做学生时四年留下的印
象:淳朴、安详、恬淡中掺着点悠闲的气氛。可不是今天这个闹哄哄的地方。
    “倒是十几年了呢!什么又经得住不变?”我又想。真的,变的岂止是这城,
难道人没变得更多?我至今还能很清楚地想起,第一次来台中上学时的不安和恐惧。
对别人来说联考榜上有名,就等于获得了一切。对我来说,那后面却隐藏了很多疑
虑。我担心大学与中学时代的生活,并没多少差别,只是换汤不换药的老调子。我
的忧虑并非凭空而来,实在因为中学的六年,特别是高中的最后两年,过得一点都
不快乐。
    那时候的我,和所有中学里的孩子一样,剃着光秃秃的和尚头,一身黄布制眼。
肩膀上永远挂个塞得满满的大书包——少说也有十来斤重。我的嘴角老是紧紧地抿
着,眼镜片后面的眼珠总盛着怀疑的神气,我的脸上不常有笑容,我为什么要笑呢?
一个如我的人:在学校不算是好学生,不能在任何一门功课上表现得出人头地,在
高二时级任导师刘大头就当着全班同学,疾言厉色地骂过我:“一个人念了这么多
年书,怎么会连对哪一门功课特别喜欢都说不出呢?”在家我也不是好孩子,尤其
在漂亮的姐姐、专考第一的弟弟和天真可爱的妹妹相比之下,我顶多只能算个二等
人。母亲还好一点,父亲是见了我就眼睛冒火,总皱着眉青着脸问:
    “你怎么老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那笨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是啊!我的“笨”脑子里想的东西,你们这些“聪明”人怎么会知道呢?我想
啊!天地间为什么就平白地生我这么一个人?我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去?我来到这
世界上的作用又是什么?这世界,又是红花又是绿叶,看来挺悦目的,但她能永存
吗?会不会有毁灭的一天?……我的问题太多了,一点一点地结起来,象一大团冰
冷坚硬的年糕塞在胃里,堵得我好不舒服。偶尔想发泄一下,抽冷子冒出来一两句,
正好是给别人制造笑料,“发神经哟!”他们说。当然喽!人家都除了预备升学考
试之外,不理一切外务,谈的想的全是与升学和功课有关的问题。而我,还什么人
生世界的胡想,可不是发“神经”吗?
    于是,我决心把那团冷年糕留在胃里任它作怪了,虽然那滋味常会折磨得我想
破开嗓子大叫。
    高三那年,一天早晨,我背着那个沉重的大书包走进校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
得老高,光辉从树枝的缝隙中漏出来,把单调洁净的水泥地,洒上左一片右一片亮
闪闪的碎影子,看来很美、很生动,但这又引起了我那好胡想的毛病。我想,宇宙
多奇妙啊!真是一个解不开的谜,这里面不定存了多少真理!想想那些哲人,什么
尼采、叔本华,哦!对了,我不是书包里还放着一本借来的尼采著作么?想不到竟
是这么深奥难懂,看得我满头烟雾,如果有个人能指点我该多好。但谁又是那个能
指点我的人呢?父亲吗?他怕连什么是“尼采”也不知道。而且一看到我就会引起
他的坏情绪,更别提什么指点的事了。
    那么……我一抬头,看到导师杨老夫子正晃晃荡荡地走来。我一冲动,就迎了
上去。
    “杨老师,尼采说‘忧愁是知识’,这句话怎么解释?”我问。级任导师嘛!
我什么问题不能问呢?何况我一向很尊敬他,虽然在他“爱徒”的名单上,怎么也
不会有我的名字。
    “什么?尼采?”杨老夫子推了推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会儿,用无可奈
何的口气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不赶快准备升学考试,还什么尼采!”
    我愣了一下,脸一直红到颈子,混身发热。我不敢再抬眼看杨老夫子,垂着头
讪讪地走开了。逛到校园后面的水塘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心中充满悲戚。我想,
我是一个不被了解、孤独忧郁的人。我的求知欲被压制了、忽视了。我感兴趣的别
人瞧不起,别人视为重要的数学、英文之类我又不擅长,我厌恨学校生活,也感受
不到家庭的乐趣。
    “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不是一个多余的人呢?”我问自己。
    铃声响了,我也打不起精神到操场上去升旗,待我垂头丧气地走去时,别人都
已进了教室。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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