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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与文化-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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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不但意味着双方的平等或对等,还有和谐统一的意向,比如两口子、两公婆。即便〃两面派〃,也得把那〃两面〃弄得〃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来。所以〃有两下子〃和〃二把刀〃不是一个概念,〃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也不能说成〃二手都要抓,二手都要硬〃。北京人甚至发明了〃俩〃这个字。俩,是两人,不是二人。也不简单的只是〃两个人〃,还意味着这两个人在一块儿。因此,说〃他俩〃、〃咱俩〃,显然比说〃他二人〃、〃我们二人〃在语感上要亲切得多。尽管〃俩〃还有〃少〃的意思(比如〃俩钱〃就是没多少钱),但这并不妨碍亲切感。相反,人越少,岂不越亲切?
二,就没有这种语感,它并不意味〃少〃,只意味〃次〃;也没有亲切感,反倒显得等级森严。实际上,〃二把刀〃是相对〃一把手〃而言,〃二流〃也是相对〃一流〃而言。〃一把手〃是能干的人(比如〃里里外外一把手〃),〃二把刀〃就不咋的了。同样,〃一流〃是〃上流〃,〃二流〃就有〃下流〃之嫌,于是〃二流子〃就成了〃下流货〃的同义同。〃二杆子〃也一样。明白人都只有〃一竿子〃,做事情〃一竿子插到底〃。如此,则〃二竿子〃就是犯混、没谱、楞头愣脑、傻里呱叽,还自以为是,也就是〃愣头青〃。
二竿子也叫二愣子、二百五、二毬货。〃二百五〃有〃半吊子〃的意思。古吋一吊钱一千文,半吊五百。但五百还是整数,因此再减半,二百五。显然,二百五比半吊子还要半吊子,当然是骂人的话。
二毬货也是。毬,在北方方言尤其是西北方言中指男性的性器官。用性器官和性行为的称谓骂人,在各地方言中屡见不鲜。为精神文明计,恕不一一列举。问题是性器官未必就是什么坏东西。没有它,人也不成其为人,为什么竟然成了骂人的话?原因之一,就在于它不幸〃排行〃第二。人身上,显露在外,最重要、最不能没有的是头,其次就是性器官了。所以男性性器官在许多方言中也叫〃老二〃,还有叫〃小弟弟〃的。
性在世界各民族中都是禁忌。要做,只能偷偷摸摸地做;要说,也只能拐弯抹角地说。连带性器官,也决不能〃拋头露面〃,而且永无〃出头之日〃。屈就〃老二〃,已是不幸;不能〃出头〃,更加窝囊。于是性器官就成了不祥之物,甚至连来月经都叫〃倒霉〃,而男人看见了女人的经血则叫〃倒血霉〃。其实性是人类的正常需要和正常行为,没什么不祥和可耻的。问题在于,一方面它是人类不可遏制的冲动,另方面又受到社会的禁忌和压抑。这就两难。做吧,好像〃不要脸〃;不做,又忍不住。于是便迁怒于性器官,都怪它〃不是东西〃,〃不干好事〃。此种心理,以男人为尤甚。所以用性器官和性行为的称谓来骂人的,便主要是男人。他们用自己的性器官骂,也用女人的性器官骂。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受了多大的牵连和委屈似的。
结果连〃老二〃、〃二哥〃也不能随便乱叫。只有山东例外。山东人崇拜武松。叫你〃二哥〃,那是拿你当武松。如果叫〃大哥〃,岂不成了武大郎?所以你别小看方言,也别小看禁忌,这里面讲究大了。
四、倒霉的蛋
同样是性忌讳,各地也不一样。
北京忌说〃蛋〃,上海忌说〃卵〃。北京人管鸡蛋叫鸡子儿,管皮蛋叫松花,炒鸡蛋和鸡蛋汤则叫炒黄花和木樨汤。有一道菜叫〃木樨肉〃,其实就是黄花、木耳、鸡蛋炒肉,可就偏不能说〃蛋炒肉〃。北京话当中带〃蛋〃字的,差不多都是骂人的话,比如捣蛋、操蛋、扯蛋、滾蛋、混蛋、王八蛋,正如上海话中带〃卵〃的都不是好词(如老卵、阿吾卵)。后来,为了避讳,连〃扯蛋〃都改写成〃扯淡〃。〃蛋〃这个字,可真成了〃倒霉蛋〃。
卵和蛋为什么不能说呢?原来它们常常被用来指男性生殖器,准确地说就是睾丸。睾丸被称作卵和蛋,是一种远古生殖崇拜的遗风,也就是把鸟看作男性生殖器的象征。鸟与男根的共同之处,是都有〃卵〃。先民们看见雏儿从鸟蛋里出来,婴儿从胞衣中出来,便想当然地认为人类的新生命,也是男卵入女腹的结果。于是男性生殖器便被叫做鸟,后来又被叫做鸡鸡(英语叫cock),睾丸则理所当然地被叫做卵和蛋。
男性生殖器的另一象征物是蛇。蛇平时看似绵软无力,一旦需要进攻,立即就会勃起并十分坚挺,正与阴茎相似,都是〃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所以,不但中国的伏羲是蛇,印度的韦须奴和欧洲的阿波罗是蛇,伊甸园里勾引女人犯罪的也是蛇。蛇当然也是忌讳。在远古时代,蛇被叫做〃它〃(虫旁是后加的),意思是〃那东西〃、〃那玩艺〃、〃那家伙〃、〃那话儿〃。就连和〃蛇〃同音的〃折〃和〃舌〃,也忌讳。
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物则是鱼和蛙。鱼象征外阴,蛙象征子宫。蛙的繁殖力很强。一夜春雨,便蝌蚪成群,很是让人羡慕。于是我们民族的母亲神便被想象成一个神蛙,她就是女蜗。其实女娲的〃女〃字是多余的,〃娲〃也只能读如蛙。母亲是〃娲〃(或者蛙),子女当然也就是〃娃〃,娃娃落地呱呱叫,青蛙出世叫呱呱。那不是别的,是生命的交响。
鱼和蛙都是多子多孙的,也都是吉祥物,而鱼又更受欢迎一些。因为〃鱼〃谐音〃余〃(餘)。鱼本来就象征着饶多,又和表示饶多的〃餘〃同音,也就特别为中国人所宠爱。逢年过节,送一幅〃莲莲有鱼〃(莲蓬、鲤鱼、大胖娃娃)的年画,说一句〃年年有余〃的祝词,谁的脸上都会笑成一朵花。
这就奇怪。鱼、蛙、蛇、鸟,都是生殖器官的象征物,为什么鱼和蛙吉祥,鸟和蛇忌讳?中国历来重男轻女,为什么这回重女轻男?难道一个男子像鸟一样多卵,像蛇一样坚挺,不是一件很幸运很值得骄傲的事,非得遮遮掩掩,甚至视为下流无耻不可?
原因也很简单:生殖与性有别。生殖是一件体面的事。不但用不着遮掩,反倒应该大张旗鼓。因此枣、栗子(早立子)、花生(花着生)、莲子(连连得子)都是婚礼上的吉祥物。〃一把粟子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有的地方还要特地做夹生饭给新娘吃,还要问她〃生不生〃。鱼和蛙既然是生殖的象征,当然百无禁忌。何况蛙的这种象征意味已经被淡忘了,鱼又有了〃富余〃的意思,更是大吉大利。蛇的象征意味虽然也被淡忘,但蛇毕竟是凶恶恐怖之物,也就不会有人喜欢。何况蛇是要吞食蛙的,男人不恨,女人还恨呢!
鸟就不一样了。它一直就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物。
男人并不生孩子,所以男根主要被看作性器官,而不是生殖器官。前面说过,性,是一件不能公开的事。既不能公开做,也不能公开说。因此〃性交〃就像〃死亡〃一样,历来就有种种委婉的说法,比如上床、睡觉、亲热、溫存、苟且(特指不正当的性关系)、在一起、干那事、发生关系、夫妻生活、两个人快活等等。时下流行的说法则是〃做爱〃。〃做爱〃这个词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我以为可以得诺贝尔奖。它不像〃云雨〃那样古奥,也不像〃日〃、〃操〃那样粗俗,又不像别的说法那样有歧义,而且还多少有点味道,难怪大受欢迎。
性成了禁忌,性器官自然也成了禁忌。性被看作肮脏下流,性器官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带〃卵〃和〃蛋〃,也成了不祥之语。
其中最毒的是〃王八蛋〃。王八就是忘八,意思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皆忘,至少也是忘了第八个字。最典型的〃王八〃是那些让老婆当妓女,自己坐在旁边数钱的男人。这种人也叫〃乌龟〃,因为乌龟在俗话中也叫王八。其实王八不是乌龟,而是鳖,鳖又叫甲鱼、团鱼,和乌龟形状差不多,大家也就混为一淡。所以〃鳖孙子〃也是骂人的活。意思相同的还有〃龟儿子〃和〃兔崽子〃。古人说那些纵妻卖淫的家庭,有两句诗:〃宅眷多为掌月兔,舍人总作缩头龟。〃老婆成了〃掌月兔〃,她和嫖客养的私生子当然就是〃兔崽子〃;老公成了〃缩头龟〃,则其子不管亲生私生,也都是〃龟儿子〃。所以龟儿子、兔崽子也就是王八蛋。你想,〃王八〃已不是东西。〃乌龟王八蛋〃还能是玩艺吗?
结果,连鸡蛋汤也不敢说了,只好说成〃木樨汤〃。
其实,〃鸡〃也是不能随便说的。如果你说一个女人是〃鸡〃,她非跟你拼命不可。因为〃鸡〃与〃妓〃谐音所以妓女叫鸡,暗娼则叫野鸡。有鸡就有鸭。鸭,指那些为女性提供色情服务的男子。一个地方,如果〃鸡鸭成群〃,那就是〃黄色架步〃了。〃架步〃是粤语,指比较固定的进行非法活动的地方,主要流行于港澳地区。北方就不这么说。北方叫〃停机坪〃和〃炮楼子〃。因为〃机〃与〃鸡〃同音。嫖妓叫〃打炮〃。因此,警方取缔黄色架步,在民间就叫〃端炮楼〃。
五、蜜与屉
张冠李戴是生活中非常常见的语言现象。一般地说,但凡不那么好的事情,总会有个委婉的说法。比如肥胖叫发福,排泄叫方便,婚外通奸叫〃有了外遇〃(如果是妻子与人通奸则叫〃红杏出墙〃)。出入青楼叫〃寻花问柳〃(染上性病则叫〃花柳缠身〃)。其实花柳何辜?只因为人要〃塔布〃,便无端背此恶名。事实上,当人们使用〃拈花惹草〃或〃风流罪过〃一类说法时,往往也就在暗示那是一种可以理解的行为或一种可以原谅的错误。
不过时代不同了,体面不体面的也有两说。婚外性行为过去在北方叫〃乱搞〃,在上海叫〃轧姘头〃,甚至还有叫〃偷鸡摸狗〃的。现在没人说了,谁说谁老土。你想,现在都是什么观念?〃男人没情妇,就是没财富〃;〃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女人不爱,当然是没能耐;而人家两个人自己愿意,又〃关侬啥事体〃?所以,犯不着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破鞋〃、〃姘头〃的。干嘛呀!葡萄酸是不是?
新的说法是〃泡妞〃、〃小蜜〃。蜜,指情人、女朋友,也叫〃咖啡伴侣〃。当然,她并不光是陪你喝咖啡。至于还陪什么,那就看你的魅力和双方的交情了。但不管交情到什么份上,也是〃蜜〃。女朋友为什么叫〃蜜〃呢?因为她们都是小姐,也就是〃密斯〃(miss)。密斯也可以翻译成〃蜜斯〃,简称〃蜜〃。蜜,有甜蜜的意思,比〃密〃更好,尽管〃密〃有秘密、亲密的意思,也不错。但想来想去,还是甜甜蜜蜜吧!
蜜也有好几种,最常见的是〃小蜜〃。小蜜不是〃小密〃(小密斯),反倒有可能是〃小秘〃(小秘书)。秘书有大有小。大秘管工作,小秘管生活;大秘居间调停,小秘陪进陪出;大秘多半是头脑清晰的男子,小秘多半是善解人意的丽人。日久生情,结果〃小秘〃往往会变成〃小蜜〃。
并非随便什么人都有秘书。对一般人而言,小蜜也就是小妞。中年人泡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固然是〃小蜜〃;小伙子跟一女孩起腻,也能管人家叫〃小蜜〃。反正不管年龄大小,也不管婚前婚外,是女朋友就叫〃蜜〃。由此及彼,又有酒蜜(陪酒的女朋友)、军蜜(现役军人的女朋友)、磕蜜(追女朋友)、嗅蜜(找女朋友)、扎蜜(泡女朋友)等词。这些都是北京人的发明。推广到外地的,基本上只有〃小蜜〃。
和〃蜜〃不同的是〃喇〃。〃蜜〃做男人的〃咖啡伴侣〃,绝大多数只是想玩玩,享受一下自己经济条件达不到的物质生活。她们的男朋友相对稳定,接受馈赠也和〃喇〃的〃工资〃有本质区别(参见《北京青年报》1988年7月26日)。也就是说,〃蜜〃是讲感情的,即便那爱情带有游戏成分。〃喇〃则完全冲钱而来。她们叫做〃喇〃。就因为〃喇〃和〃拉〃同音,也就是在你的钱包上狠狠拉一道口子。送上门来的冤大头么,不宰白不宰。
介乎〃蜜〃和〃喇〃之间的是〃傍家〃。傍家,本指相互依靠、陪伴的朋友、伙伴、帮手,比如〃咱们和桑普公司也是傍家儿〃,也就是谁也离不开谁的〃战略伙伴〃。参加这种合作、协助、辅佐就叫〃加傍〃,断绝这种朋友、伙伴、帮手关系则叫〃撤傍〃。如果把自己的〃傍家〃介绍或转让给别人,就叫〃发〃。不过这〃发〃可不是发财的发。即便不是发配的发,至少也是发货的发。说得体面一点,也可以说是发〃伊妹儿〃的发。
被款爷们〃发〃出去的〃傍家〃多半是他们的〃女朋友〃。事实上〃傍家〃一词如果用于同性之间,多半指的是〃哥们〃、〃姐们〃;如果用于男女之间,指的就是情人了,和〃蜜〃差不多。但我们可以说某男和某女是〃傍家〃,却不能说某男是某女的〃蜜〃。还有一种〃专业傍家〃是专门〃傍大款〃的。〃傍大款〃当然是冲着钱来,不过当真〃傍〃上了也讲点感情,不像〃喇〃宰一刀是一刀。然而那条件也高得多。心气高的,还要先看是〃美军〃还是〃皇军〃。如果是〃国军〃,门儿都没有。
这就说到钱了。钱这玩艺,也是要忌讳的。钱不是好东西吗?怎么也忌讳?钱当然是好东西。金钱虽然并不万能,没有钱可是万万不能。但并非只有不好的东西才忌讳,好东西也不能随便说的。随便说,弄不好它就没了。再说,钱这玩艺,毕竟有些〃铜臭〃。文人清高,就改〃钱〃为〃泉〃。〃泉〃多好呀,高山流水的,拨算盘也成弹古琴了。其实,上古时代就称钱为泉,也叫〃泉布〃,意思是〃流行如泉〃,或〃藏如泉,行如布〃,也就是〃通货〃,与〃高山流水〃的雅兴没什么关系。
老百姓没这么多穷讲究,却也记得〃财不露白〃的古训,因此能不说就不说,要说也得换个说法。于是有叫〃铜钿〃的,有叫〃票子〃的,还有叫〃麻脑壳〃的。北京则叫〃屉〃,也叫〃页子〃(指纸钞),〃钢蹦〃(指硬币)。搞钱、弄钱叫〃搬〃,数钱叫〃点张〃。这些原本都是黑道上的说法,现在也都普及了。
钱数也有种种说法。具体说来,一元叫一分,十元叫一张,一百元叫一棵,一千元叫一吨,一万元叫一方。比如〃被人搬走了半方外带七棵半〃,就是五千七百五十元落进了别人的腰包。方,是万字出头,也就是〃万〃;吨,是一千公斤,也就是〃千〃;棵,是白菜一棵,也就是〃百〃。至于一元是〃分〃,十元是〃张',一百元是〃一个数〃,则不过是不把钱当钱,显得财大气粗,拔份儿罢了。此外还有大团结(十元)、工农兵(五十元)、四老人(一百元),都是因人民币票面图案而得名,其他地方也有这么说的。如果是外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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