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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与千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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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英俊的英国人顿时脸色煞白。他站起来,重新提起旅行包,喃喃地表示歉意,说要去喝点酒。 
  “多遗憾,”他走后我说,“我本想向他打听加冕礼的情况。” 
  “没问题,”他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说他叫拉森迪尔?我可没看见他的什么签条。” 
  “我也没看见。” 
  “那你究竟是怎么——?”我刚开口,他便笑着挥挥手打断我的话。 
  “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很神秘,”他说。“我认出他了,他是伯莱斯顿勋爵的弟弟。有一次,在托琅姆勋爵家举办的晚会上我曾和他聊过天。一个废物。”他兴趣索然地说。 
  火车到达林茨时天已完全黑了,我们带着托比到站台巡查。这一次,福尔摩斯认定莫里亚蒂是直奔纳上纳去了。我们坐上火车,一路睡着觉,清晨到达维也纳。这一时刻终于到了。福尔摩斯和我用手划着十字,顶祝这次能得好运,牵着托比走下火车,我们慢慢走着,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但托比没作出令人鼓舞的表示,快走出大门的时候,福尔摩斯的脸变得阴沉沉的。 
  突然,那只狗一动不动地站住,然后向前窜了一步,把鼻子贴在地上嗅来嗅去,尾巴快活地摆动起来。 
  “它发现了!”我们一齐喊道。它确实发现了,托比高兴地吠了一阵,转了几圈,便身大门跑去。 
  它带着我们来到外面的马车站,停住了,用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望着我们。“看来他坐上一辆马车走了。”他平静地说。“在英国,火车站上的马车拉完客人还要回到车站。让我们看看托比会不会对哪辆马车发生兴趣。” 
  然而它没发生任何兴趣。福尔摩斯沉思起来。 
  “我想到几种可能,但我相信最简单的办法是留在这儿,让托比检查每一辆回来的马车。” 
  “好,我想我该去喝杯茶。”他站起来,把托比的牵带递给我。“我到车站餐室去,我们会碰上好运气的。” 
  他走了,我回到马车站,每回来一辆马车,我和托比便要走上前去,我伸出手催托比上车去嗅一嗅。 
  半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早在这之前,福尔摩斯便已经回来。我们几乎要失望了,这时走到一辆刚回来的马车跟前,突然托比高兴地叫了一声,使劲摇起尾巴。 
  “成功就在于等待,华生!”福尔摩斯格格笑起来,走去和车夫说话。 
  但他德语蹩脚,车夫不懂,他于是转向我。”告诉他,”福尔摩斯缓慢而清晰地说,“要他送我们去他几小时前送的乘客所去的地方。”然后他细致地描述了莫里亚蒂的外貌。 
  话还没说完,那位车夫突然微笑起来,大声说:“啊,是这样!”随后殷勤地请我们上车。 
  我们坐好后,他劈啪抖了抖缰绳,我们便奔驰在繁忙而美丽的街道上了。马车从大街拐进一条小路——然后在一幛漂亮的小楼前停下。马车夫用各种手势要我们明白,这就是我们要我的那位先生下车的地方。 
  我们走下车,把注意力转向那幢房子,福尔摩斯按按门铃。我看到一个小牌牌上写着我们将要拜访的人的名字,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一位漂亮的女仆打开门,她看到两名来客带着模样如此奇特的一只狗站在外面,吃了一惊。 
  福尔摩斯把我们的姓名、身份告诉她,她立刻笑着点点头,用蹩脚的英语请我们进去。 
  我们跟着她走进一间小而雅致的门厅。“请到这边来,”女仆作着手势。依然微笑着,把我们引进一间窄小的书房。我们坐下之后,他问:“喂,华生,从这一切你可以看出什么?”“什么也看不出,”我坦率地承认。“然而这一切很明显,尽管不是什么好兆,”他说着站起来,走来走去查看那位医生的书籍。那些书虽然大多是德文的,也不难看出全是医学方面的——至少在我坐的这一侧。 
  我正准备要福尔摩斯解释他的话,门开了,走进一位蓄着胡须的人。他中等身材,有点驼背,透过脸上轻微的笑容,我看出他内心伴随着无穷的智慧。他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眼睛。那双眼睛并不很大,但黑黑的,深深的,目光锐利。 
  “早安,福尔摩斯先生,”他缓慢地说着纯正的英语。“我一直在期待着你,你终于决定来了,我感到很高兴。还有你,华生大夫,”他亲切地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我和他握着手,眼睛却仍旧盯住福尔摩斯。 
  “你可以摘掉这个可笑的胡子了,”他尖声说,“也不必用那种演戏般的腔调说话了。我警告你,最好是坦白,这出戏演完了,莫里亚蒂教授!” 
  我们的主人慢慢转向他,对他的严厉我毫不介意,只轻轻地说:“我的名字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五 两个巨人 两种逻辑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医生的神态中包含着某种使福尔摩斯无言以对的成分。他虽然很激动,但竭力控制住自己,向那人走去。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人,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你不是莫里亚蒂教授,”他终于承认道,“但莫里亚蒂曾到过这儿。他现在在哪儿?” 
  “我想,是在一家旅馆。”对方答道,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福尔摩斯避开对方的注视,转过身,带着一幅彻底失败的神情回到自己的座位。 
  “唔,犹大,”他转向我,“你把我出卖给我的敌人了。”他疲倦而坚定地说。 
  “福尔摩斯,你这是血口喷人!”我脸涨得通红。 
  “我们不必兜圈子了。我在教授家外面认出了你的脚印,你带的旅行提包说明你知道要出远门,里面装了那么多东西,说明你事先知道这段路程有多长,现在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请允许我说句话,”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平静地插嘴道,“我相信你是完全误解了你的朋友。他带你来看我并不是打算害你。”他说得轻松自如,还带有几分自信,完全不象说外国语言的样子。福尔摩斯又把注意力转向他。“至于莫里亚蒂教授嘛,华生大夫和你哥哥付了他相当一笔钱让他到这儿来,为的是让你跟着他到我家。”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你来见我。”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急于要我见你呢?” 
  “你想会是什么原因呢?”医生出人意料地反问道。“现在请你说说,我是谁,你的朋友为什么要安排我们两人会面?” 
  福尔摩斯冷冷地打量着他。 
  “你是个杰出的犹太内科医生,出生于匈牙利,曾在巴黎上过学,你的某些偏激的观点使你和可敬的医学界的关系恶化了,因此你不再与各种医院和医学团体来往,其结果是你不再行医。你结过婚,富于荣誉感,喜欢打牌,爱读莎士比亚和一位俄国作家的作品,那位俄国作家的名字我叫不上来。我能想到的大体就这些,别的你也不会感兴趣了。” 
  弗洛伊德完全惊呆了,瞪着福尔摩斯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脸上一幅孩子气的又惊又喜的神情。 
  “这是多么奇妙啊!”他惊呼道。 
  “很平常,”福尔摩斯说。“我仍等待着你解释这一无法容忍的阴谋。” 
  “但是,”弗洛伊德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坚持道,“我非常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我生活中的细节的,而且猜得分毫不差。” 
  “我从不猜测,”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纠正他道。“要观察一个人性格的各个方面,私人书房是个理想的地方。这间书房到处布满灰尘,说明它属于你一个人。连女仆都不能进来收拾这个房间,否则她是不敢让房间处于这种状态的。”说着,他用手指在旁边的书籍上抹了一下,指尖顿时沾上一层尘土。 
  “接着说,”弗洛伊德恳求道,显然很高兴。 
  “好的。如果一个人对宗教感兴趣,又备有丰富的藏书,他通常会把所有这类书籍放置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你却把《古兰经》、詹姆斯王钦定本《圣经》、摩门教的经典以及各种各样的这类书籍放在一起,而把装帧精美的《犹太圣法经传》和希伯来文《圣经》单独放在一处,这说明后两种书不是总放在书房里的,它们具有特殊的重要性。那么除了你本人信犹太教之外,还会有什么解释呢?你写字台上的九分枝烛台证实了我的解释。它被称作‘九连灯台’,对不对? 
  “你藏有大量法文医学书,其中包括一位名叫夏科的人写的几本书,由此可以推断你曾在法国学习过。医学是一门十分深奥的学问,更不要说用一种外国语言去学了。可是这些书的封面却破损得很厉害,这说明你在上面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一个奥国学生除了在法国还会在哪儿读过这些医学教科书呢?夏科的那些著作——他的姓名听上去象个现代人物的名字——被你读得破破烂烂,这使我觉得他是你本人的老师。”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仿佛这是间实验室。 
  弗洛伊德望着他,两手交叉在胸前。他无法止住脸上惊喜的笑容。 
  “你爱莎士比亚可以这以从这本书上下颠倒着放置推测出来。你不大可能把它遗忘在这批英国文学书中,你之所以没把它重新放正是因为你随时准备把它抽出来。至于那位俄国作家——” 
  “陀思妥耶夫斯基,”弗洛伊德告诉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的书上没有灰尘——这表明你对它的兴趣持久不衰。从墙上挂的医学博士学位证书我可以肯定你是内科医生。你在工作时间里悠闲地待在自己家里,证明你不再行医。你同许多协会团体的分裂可以从墙上看出来。墙上有一些长方形的白色痕迹(它们四周布满灰尘)那些地方曾经挂过各种证书。那么是什么力量使一个有成就的医生把它们取下来的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与那些协会、医院等等的关系已经不那么亲密了。” 
  “你说过我具有荣誉感,”弗洛伊德提醒道。 
  “我想是这样,”福尔摩斯说。“那些协会不再承认你是会员之后,你便把它们颁发给你的证书取了下来。” 
  “那么我喜欢打牌呢?” 
  “噢,这个问题相当微妙,不过我不想说出我怎么了解到的,那会使你感到我在贬低你的智慧。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不远千里把我弄到这儿来见你。” 
  “我刚才问过你,”弗洛伊德笑着说,脸上仍旧保留着赞叹的神情,“为什么你认为自己是被骗到这儿来的呢?”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又用原先那种刺耳的声音说道。“不过你究竟为什么要用这么一种方式把我弄来——” 
  “如果这样讲的话,那就是你不合逻辑了,”医生轻轻打断他的话。“按照你刚才的推理,我现在并没遇到特殊的困难。而且,如你所说,把你带到这儿来是用的极反常的手段。显然,我们认为你不会自愿来这儿。你以为如何呢?” 
  “我的确不会自愿到这儿来。” 
  “正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呢?决不是因为你担心我们要加害于你。莫里亚蒂可能是你的敌人,我可能是你的敌人。甚至——对不起——华生先生也可能是你的敌人。但你的哥哥呢?他怎么可能和我们一起与你为敌呢?我们大家难道会联合起来反对你吗?如果不是为了伤害你,那么就可能是为了医治你,你想过这个吗?” 
  “医治我什么?” 
  “你猜不出?” 
  “我从不猜测。我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弗洛伊德靠在椅背上。“那样说,你就不够坦率了。因为你正受着毒瘾的折磨,而你宁肯冤枉帮你摆脱这种折磨的朋友,却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 
  我屏住呼吸。我在与福尔摩斯的长期交往中,从未见过任何人用这种口气同他讲话。我担心我那不幸的朋友要勃然大怒了。然而,我低估了他。 
  又出现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福尔摩斯低头坐着,一动不动。 
  “我在这些事情上是错了,”福尔摩斯终于说道,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无可辩解,但是说到医治,你们还是丢开这个念头吧。我已经用上全部意志力戒除这种习惯,没有成功。一个人一旦走错了第一步,他就永不复返地中了毁灭之路。” 
  我呆呆地坐在角落里,感情的潮水在心中起伏激荡。这时的静默令人震骇,我不敢打破这静默。然而弗洛伊德医生打破了它。 
  “在那条路上,你的腿是自由的,”他说话时身体前倾,目光明亮。“你可以转过身子离开那条通向毁灭的道路,不过可能需要一些帮助。第一步并不能决定一切。” 
  “但实际上是这样,”福尔摩斯呻吟着说,他那绝望的声调撕碎了我的心。“还没有一个人照你说的那样做过。” 
  “我做过,”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说。 
  福尔摩斯慢慢抬起头,无神的脸上现出几分惊异。 
  “你?” 
  弗洛伊德点了点头。 
  “我曾经注射过可卡因,现在戒掉了。如果你允许,我也会帮助你戒掉。” 
  “你做不到。”福尔摩斯屏住呼吸说。 
  “我可以做到。” 
  “怎样作?” 
  “这需要时间。”医生站起身来,“在此期间你们两位就作为我的客人住在这里。这样安排你觉得合适吗?” 
  福尔摩斯不觉站起来,走上前去,但又突然转过身,痛苦地拍了一下额头。 
  “没有用!”他绝望地嚷道。“就是现在,我已被那可恶的冲动征服了!” 
  弗洛伊德夫绕过写字台向他走过去,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我可以止住这种冲动——暂时地。请坐下。”他指指福尔摩斯原来坐的椅子,“你懂催眠术吗?” 
  “懂一点,”福尔摩斯疲倦地回答。 
  弗洛伊德说,“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我可以使你暂时脱离痛苦。下一次犯瘾的时候,我会再给你施催眠术。用这种办法我们可以人为地控制毒瘾发作,直到你身体中的化学反应完全结束。”他说得很慢,仿佛要把福尔摩斯心中的惊恐和懊丧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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