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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阉全传-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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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吴养春父子生来娇养惯的,哪奈刑法,熬不过几次追比,俱死于狱中。正是:
百年富可拟陶朱,却笑持家术也无。
致使一身亡犴狴,只因轻自放豪奴。
工部奉旨,差了个主事来徽州变产。先时吴养春家私原有数百万,后因养春被拿,他妻子各处寻分上救他不惜钱,要一千就是一千,要一万就与一万。那些亲友有实心为他的,道:“只要钱用得到,自然灵验。”亦有借此脱骗的,那些女流如何知道?就如挑雪填井一样。及到抚按追赃时,家私已用去一半了。只见家人回来说:“主人都死了,原来此事是安保陷害的。”举家切齿,痛哭一场。
不日工部司官到了,会同抚按清查。那些亲友见事势不好,都不敢来管,只有一个老家人吴良出来撑持。那主事同抚按上了察院,传集府县,将山场木植变价,少不得要报人买,未免高抬价目。那些富户见值一百的,就要卖人二百。那些怕买的花钱求免,或贿嘱延搁。那买不起的便来告免,反被责逼,以致妄扳别人,株连不已。及至纳价时,书吏又作弊,用加二三的重平子收银。及完清了价,又无产业领,他又报别人来买,设成骗局哄人。那报买的也不能听他缓缓上价,还要当钱粮追比。无奈这是个钦差官儿,不受抚按的节制,无处告理。正是“天高皇帝远”,有屈也难伸。把一个徽州城搅得不成世界了。赃银出过六十余万,也就艰难了。众童仆都偷盗财物,各自逃散,日日只带这老仆吴良追比。这吴良年近七旬,渐渐打得不像样而死。
这主事又差人拿他家眷,那老太太年老出不得官,便来拿他妻子。那孺人是宁国沈相公的孙女,南京焦状元的女甥,见人来拿他,放声大哭道:“我为世代簪缨之女,富贵家的主婆,岂可出头露面,受那狗官的凌辱?罢!与其死于此贼之手,不如死在家里的干净!”于是解下丝绦,悬梁自缢。他两个女儿见他娘吊死,他们也相缢而亡。可怜:
愁红惨绿泪成丝,弱柳迎风自不支。
断送玉容魂弗返,分明金谷坠楼时。
那老太太听见媳妇、孙女都死,吓了一跌,也呜呼哀哉了。众亲戚闻知,皆来吊问,备棺收殓。
那些差人犹自狐假虎威的诈钱,街坊上看的人都动不平之气。内中有那仗义的道:“你们逼死了他一家人口,还在此吵闹,我们打这起狗才。”众人一齐动手,把几个差人登时打死,渐渐聚了几千人,打到察院衙门里来。
那些衙役正要上前阻挡,见人多势众,都一哄而走了。众人便放起火来。主事的家人见事不谐,都扒墙破壁而逃,哪里还顾得本官?那主事还未起来,忽梦中惊醒,只道是失了火。忽听得外边嚷道:“要打主事!要杀主事!”
才知是激变了地方上人。此刻并无一个牙爪,只有一个门子在傍,即忙越墙而逃,跑到初门驿暂住。这边府县等忙来救火安民,一面通详抚按,据实奏闻。
魏忠贤见激变了徽民,只得把主事削职,便把这事缓下去了。
不料又走出个许寺丞来。这许寺丞名志吉,本是徽州许相公的孙子,以恩荫仕至苑马寺丞,与吴养春是至亲。他见徽州打了钦差,恐魏监恼,不肯休歇,又恐连累到自己,遂央倪文焕来对忠贤说:“许寺丞本籍徽州,深知吴养春所放天津、淮扬、两浙各省的债务,并各处盐当产业,若差他去,不到半年,赃可全完。”
许寺丞又送了许多礼,才得了这个差。南直士大夫在京者,只道他是好意,或者因徽州困极,他出来自然设法调停。谁知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类,只要保全自己,奉承权珰,不顾乡里,一路来各处清查,丝毫不能遗漏。及到家乡,他便想道:“本地府县是我父母官,恐他要假借起来,后日难以行事。”他便以宪体自居,公然坐察院。地方官勒令庭参。
府县见他如此,都不理他。他也只得厚着脸行事。众乡绅来见时,他便十分倨傲起来。内中有个方给事,才说得几句话,便抢驳他,反被方给事当面羞辱一场,他也只得皮着脸,不以为意。有个秀才吴守仁,是他的姨丈,当面来告免,竟被他笞辱了一场。放告后,今日报这家买山,明日派那家买地;今日冤某人领吴家的本钱,明日赖某人受吴家的寄顿。影响全无的只凭他说的便是,他那里管甚宗族亲眷,就是他亲伯叔弟兄,也报来买产,都是一例追比。黄山田地,旨上原教歙县人领买,他见休宁人富足的多,突然派过二十万去,便把休宁的富户程八元等数百万的家私,都弄得一贫如洗。各处都有谣言道:“派一千,礼仪三百;缴一万,威仪三千。”以至远年私债,家人身银,都入赃册。
休宁有个程寡妇,乃孝廉程有政的继室,却十分美丽,也是管家之女。那程有政死了,寡妇年少无子,家私十余万。程举人临终留下亲笔遗言,把两个前妻之子分出去住,留了一所典铺、本银二万与寡妇取利日用,以为养赡。这许寺丞平日与程有政相交最厚,他慕他妻子姿色,新寡时便要谋娶他。寡妇执意不允,他便记恨在心。今日便派寡妇买山银一万两,差人来催。那寡妇却有见识,回道:“疾风暴雨不上寡妇之门,就是朝廷也没有拿妇女当差的。我有儿子,有事你去向他们说去。”他连茶钱也不出一个。差人闹了一日,无法奈何,只得来回话。
许寺丞本意,原要拿寡妇出头,见差人拿不来,次日又差了许多孤贫来吵闹。那些疲癃残疾之人,人又不好打他,他们便一窝蜂的在程家乱闹。这寡妇却有算计,便出来对他们道:“你们既是官差,没有白使人的理,且坐下来吃了饭,我同你们去见官。”随即摆下几桌齐整酒饭来。那些乞儿何曾见过这样好东西,一齐坐下狼餐虎咽的大碗斟酒吃,一个个吃得东倒西歪的烂醉如泥。寡妇忙把一切细软都寄在左近亲族家,他便坐上轿子,竟回母家去了。他弟兄子侄多有在庠的,都到学前约齐了三学朋友,候按院下学讲书毕,公同禀道:“许志吉假倚差官,残害乡里,求大人做主。”按院道:“虽他奉旨清查,未曾教他无端扳害。他既无桑梓之情,诸生又何必存畏缩之念?此与小民触犯乡绅不同。”这分明是恶他,叫众人打他之意。众秀才正要生事,今见上官许他,众人等送按院上轿后,齐至公署前蜂拥进去。那许寺丞犹自做张做势的狂吠,众人上前一齐动手,打得个落花流水,将手下人打死了几个,那许寺丞早逃走个不见。众人见他走了,竟打到他家里去,放火烧他的房屋。百姓都恨他,也齐来帮助,家财尽遭掳掠,妇女们剥得赤条条的,赶出街坊。这一场丑辱,却也不小。还要寻到许寺丞,打死才称众意。这正是:
未害别人先害己,果报分明定不差。
毕竟不知许寺丞逃得性命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建生祠众机户作俑 配宫墙林祭酒拂衣
诗曰:
朝廷养士首成均,由义居仁三百春。
何事阉阿供媚态,却捐廉耻丧天真。
宫墙数仞追先圣,功德千年诵德深。
堪羡戎行生俊杰,昂昂正气过儒绅。
话说徽州士民,打了许寺丞,烧毁了他家产,妇女俱被凌辱,各路找寻许志吉不着,谁知他躲在县丞衙门内。众人见找不着,才歇了,他还不敢出头。这里府县申文各上司,抚按一面具题:“许志吉残害桑梓,激变士民。”
忠贤见两次差出的人都如此,忙请李永贞商议。永贞道:“吴养春原无罪,当日不过为要他几万银子。倒害了他一家之命并两县的人民,此皆是差官不善体谅。如今只把许志吉撤回,余赃着该抚追解。”忠贤如其言,把这事就缓下去了。
那吴天荣上了个文华殿中书,他见事体停妥了,便思量衣锦荣归,夸耀乡里。却讨了个苏杭催趱织造的差,他便起夫马行牌,一路上虚张声势,坐察院、打驿丞。沿途地方官知他是魏监手下的人,都来送下程、折酒席,奉承不迭。他还狐假虎威的来至扬州,坐四人轿,打钦差牌拜院。道、府、县各官,都来迎接请酒,十分热闹。旧日相与的朋友也有羡慕他的,也有趋奉他的,也有正人菲薄他的,也有恨他的,也有褒贬他的。他去受贺请客,扬扬得意。
访得郁燕玉的母家未曾另适,想起昔日看顾之情,遂送了许多京中礼物。燕玉甚是正气,见了礼,便骂道:“这害主恶奴,把我一家坑害得家破人亡,他还来送甚么礼?”连盒子都摔碎了。他父母慌忙拾起来,瞒着他收下,重赏来人。次日,他父亲又自去面谢。那吴天荣见燕玉收了他的礼,只认他有情于己,便想要娶他,于是央媒来说合。那媒人原知他们有主仆之分,恐燕玉不肯,便先来向他父母说。他父母道:“论起他这等荣耀,就嫁他也彀了;就是碍着这一点,恐他不肯,又怕人议论。”那媒婆道:“他主人家已没人了,怕谁议论?姑娘虽是激烈,也不过是一时的性气,妇人家的水性儿。及他到了那边,见那等富贵荣华,他就罢了。如今须是瞒着他,我明日去寻个少年标致人来,把他相一相,只说是个过路官员要娶他做补房,哄得姑娘中了意,你老人家受了财礼,拣个吉日嫁过去,不愁他不成。”老夫妻听了此言,满心欢喜。一则怕天荣的势要,二者又可以多得些财礼,欣然应允。这正是:
可恨虔婆太丧心,无端设下阱机深。
纵教布定瞒天网,难把娇鸾雏凤擒。
次日,两个媒婆来对燕玉道:“恭喜姑娘,喜事到了。如今有个翰林院王老爷,是浙江人,现住在河边上,有三四号座舡,二三十房家人,新没了夫人,要娶个补房。昨日叫我们到舡上,亲口分付,不论初婚、再醮,只要人品标致,性格温柔。那老爷年纪三十上下,人物好不风流俊俏。我们想了一夜,把扬州城都数遍了,除了姑娘,再没第二个配得过。故此先来通知一声,随后老爷就到。姑娘请快些收拾。”燕玉犹假意羞涩,坐着不肯动。他母亲忙来撮弄,代他理髩添妆,又买了几盘点心与媒婆吃了。须臾妆扮完了,果然十分美丽,犹如姮娥离月殿,西子出吴宫。少顷,只听得门外人声嘈杂,敲门声急。媒婆忙来问道:“原来是老爷来了,请进来。”只见门外一乘四轿,打着黄伞遮阳,一对银瓜,跟着十数个家人,拥着个少年官儿。入来坐下,吃了茶。媒人搀燕玉出来拜见,转过身来细细看了那官儿,十分欢喜。
问了年纪生日,留下一两银子拜钱。家人捧上聘礼:金簪一对,金戒指一对,锦缎二端。燕玉见这人少年貌美,倒也欢喜。
隔了两日,媒人送过衣服首饰,说定吉日来娶。至期,大吹大擂的娶上船,只见妆奁铺设极其华丽,有许多丫头养娘在面前忙乱,却不见有个新郎进来。外面人声嘈杂,只听见讨赏钱,传拜帖,也只得是官府来贺。看看晚了,点上灯烛,将交更时,丫头伴婆收拾床铺,都出去了。少刻,新郎进舱来,叫丫头脱了靴。
燕玉留心偷看,却是个胡子,不似那少年的模样,心中甚是疑惑。忽想道:“不要是被那两个乞婆哄了?”少刻,丫头出去,新郎执着烛到房舱里来,揭起幔子,将烛放下,便来搂抱燕玉。燕玉抬头一看,才认得是吴天荣,心中不觉大怒,猛把手一推。那天荣未曾防备,一交跌倒。
燕玉厉声骂道:“你这欺心害主的恶奴!害了主人全家的性命,今日又要奸占主母么?”走到妆台边拿起手镜来,劈头打下,把天荣的头也打破了,大喊大骂。伴婆使女们忙将天荣扶起,再来劝新人时,燕玉已站在舱外,高声叫道:“两岸上并过往贵官客商听者:恶奴吴天荣,是徽州吴养春的家人。他送了主人一家性命,今又要逼奸主人之妾郁氏。皇天后土有灵,快来共杀此贼!”言毕向河里一跳。可怜:
玉碎花残邗水滨,无渐金谷坠楼人。
香魂不逐东风散,好拟湘灵作后身。
吴天荣见逼死了燕玉,忙分付放舟南下。次日,扬州人都传遍了。郁氏父母知道,赶到镇江拦住放泼,要进京去告状。天荣忙寻人与他讲说,掯诈了二三千金方回。
天荣一路上没情没绪的,也不似以前的威势。到了杭州,上公馆清查织造钱粮,李实将上样的厚礼馈送他,公馆供应无一不丰美。先催了赏边的缎匹与天荣去。每年解京缎匹的旧例,除承运库垫费外,应有司礼监茶果银三千两。
魏临便在这上面市恩,将此项蠲免了。众机户便乘机钻谋他掌家道:“魏祖爷虽免了茶果银两,无奈承运库还勒索加增。求爷回去分付库上,莫似以前需索,小人们万代沾恩。穷机户无可报答,只好各家供奉祖爷的长生牌位,终日烧香,祝祖爷福如山海,寿比冈陵。”那掌家道:“你们家里供奉牌位,难道祖爷往你们小户人家去受享?你们感祖爷的恩德,何不代祖爷建个生祠,与万人瞻仰。”众机户道:“爷说得是,我们回来便择地开工。”
那掌家得了他们的钱,到京时就代他们恳求忠贤。忠贤是个好奉承的人,便欢喜道:“既然机户们感戴咱要建生祠,这也是他们的好意。你去对库上说,他们连年苦了,将就些收了罢。”此言一出,库上怎敢留难?解户也省许多使费。及回到杭州时,你有我无,众心不齐,便把这建祠的事就搁起了。
不意忠贤竟认了真。那一日又有个督运的太监进京来见,忠贤便问道:“你那里的机户为咱建祠,可曾兴工么?”那太监不知就里,便含糊应道:“已将动工了。”出来回到杭州,禀知织造道:“众机户哄骗祖父,须要处治他们才好。”那些机户知道,着了忙,只得来向李实借币买地建祠。正要兴工,忠贤又差出人来看。李实留下,忙差人看基址。回说:“在僻静处,且基址矮小”。忙与司房掌家计较,另拣了一块宽厂地,画成图样进呈。又重重送了来人一分礼,叫他善于覆命。那基址正在岳墓之左、断桥之右,果然好块地,但见:
龙飞天目,沙接栖霞。叠嶂层峦,百十仞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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