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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二记-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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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广厦千斤斧,斫尽人间孝子心。
后来阎贵妃之恩宠日甚一日,奉行之人其恶越凶,就是御前五山亦所不逮。
凡是净慈、灵隐、天竺等处,若有一颗大树,只当是一颗祸祟一般,左右之
家都受其累,定要拆屋坏墙,破家荡产,方才罢休。内司监督甚是利害,一
日,忽于法堂鼓上得大字一联道:
净慈灵隐三天竺,不及阎妃好面皮。
内司禀了理宗,理宗大怒,行下天府缉捕其人,竟不可得。那时服役的
工匠若少缓时刻,便枷锁责罚,受累不浅。整整的造了三年,方得完工。
内中有个张漆匠,是天台人,终日在于寺中,灰麻油漆,胶矾颜料,日
日辛苦不了。偶于春夜出外洗浴回来,肩上搭了一条浴巾,那时将近黄昏时
候,星月昏暗,忽然撞着一个老妪。那老妪问这张漆匠道:“你是何等样之
人?到何处去?”张漆匠道:“我就是集福寺做工之人,今晚洗了浴回来。”
老妪道:“我有一件事要劳动你,有钱重重相谢。”那张漆匠喜的是个钱字,
便道:“老人家有什么事要劳动我?我是个漆匠,只会得油漆门户家火什物
等件,其余不会。”老妪道:“我家里有些家火要油漆,你来得正好。”张
漆匠道:“我没有得闲工夫,内司牢子日日在此监督,好生利害,若迟了时
刻,便要责罚,谁敢怠慢?如何得有闲工夫与你油漆家火?”老妪道:“不
要你目下来做,只要你如今同我走到家里看一看家火,要买多少颜料胶矾,
估价定了,待你有工夫的时节接你来做就是。工钱比他人加厚便是,不必推
辞。”张漆匠连忙接应道:“这个说得有理,我只恐内司催督,不是我不要
趁钱。”说罢,跟着老妪便走,走了几个转弯,老妪拖了张漆匠的手,走进
一个小门之中,并无一点灯光,黑■■的。张漆匠跟了老妪而走,把手摸着
两边,但觉都是布帏遮护,脚高步低,张漆匠有些疑心,问这老妪道:“这
是什么所在?要我到此。”老妪道:“休得多言,自有好处。”张漆匠越发
疑心道:“有何好处?”老妪道:“不要只管絮絮叨叨,包你定有好处,若
没有好处,我也不领你进来了。”一边说,一边脚下摸摸索索,已不知走过
了多少弯弯曲曲之处。正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话说这张漆匠跟了老妪走入黑暗地狱之中,不知东西南北,转弯抹角走
了好一会,方才走到一间室中。老妪道:“你在此坐着,略等一等不妨。”
老妪进去,不见出来。张漆匠黑天摸地,心下慌张道:“不知是恁缘故,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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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此?又不知此处是什么所在?”委决不下。少顷,见暗中隐隐一点灯光
射来,从远而近,渐渐走至面前。张漆匠打一看时,但见:
头上戴一顶青布搭头,身上穿一件缁色道袍,脚下僧鞋僧袜,俗名师姑,经上道是“优婆
夷”。只道他是佛门弟子,谁知是坏法的祖师。
话说点着灯火出来的不是别人,却是一个半老年纪的尼姑,手里拿着一
个烛台。方才照见室中都用青布遮护,遮得不通风,还有或青或赤之衣四围
遮蔽,竟不知是何地。张漆匠心下慌张,问这尼姑道:“师父,这是什么所
在,叫我进来?”尼姑把一只手摇着道:“莫要做声,自有好处。”张漆匠
便不敢开口,却似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尼姑拿着烛台先走,叫张漆匠
随后进来。转弯抹角又走了数处,方才走到一间密室之中。张漆匠四围打一
看时,但见:
酒筵罗列,肴膳交陈。酒筵罗列,摆着器皿金银;肴膳交陈,烹成芬芳鱼肉。虽不能烹龙
炮凤,请得过胜客嘉宾。
话说那张漆匠一见桌上摆列酒筵,非常齐整,兼之金银酒器,室中陈设
之物,都不是中等以下人家所有。张漆匠甚是心惊,一喜一惧:喜的是生平
做了一世漆匠,眼睛里并不曾见此富贵之景;惧的是我是何等样人,今日骤
然到于此地,不知做出什么事来,恐不免有些干系,却又不敢问这尼姑是什
么缘故。那尼姑却叫这张漆匠:“你且坐地。”尼姑分付了这张漆匠,自持
烛而去。去了一会,领出一个妇人来。张漆匠打一看时,但见:
朱唇一点红,翠眉二道绿。三寸窄金莲,四体俱不俗。身材是五长,心性纵六欲。七情乃
嗜淫,八字生何毒。寻夫到九街,十度还嫌促。
话说张漆匠见这妇人出来,生得容貌非常,美如天仙一般,只是不带冠儿,
不十分妆饰,就如平常一样打扮,走来坐于酒席之上。张漆匠见了这个美人,
甚是吃惊,不敢近前。尼姑再三叫这张漆匠坐于酒席之上,与美人对面而坐。
那张漆匠依尼姑所说,也只得坐了。尼姑坐于美人之下,又叫那老妪也来坐
于桌横,却是老妪斟酒。张漆匠虽然与美人对面而坐,自知贵贱不敌,不敢
十分多看那个美人,美人却又再不言语。张漆匠酒量甚好,酒到便一饮而尽,
一连大杯饮过二十余杯。老妪却不多斟,恐怕误了大事,要留着他全副精神
用在那件事上。老妪进内里不住搬出肴馔来,共饮了半日。尼姑道:“这时
候将近二鼓矣,娘娘请睡了罢。”美人不则声。张漆匠暗暗自忖道:“我身
边并无一文钱,这个光景,明明是要我在这里宿歇的意思了。明日清早起来,
倘要我的钱钞,怎生是好?事不三思,必有后悔。”遂悄悄对这尼姑道:“我
是个贫穷之人,身边并无一文钱,怎生好在此地?”尼姑“咄”的一声喝道:
“你人也不识,谁是要你钱的人?明日反有得钱与你。”张漆匠方才放下了
心,便胆大起来。老妪拿汤水出来与张漆匠净手脚,张漆匠道:“适才已洗
过浴了。”老妪道:“与花枝般贵人同睡,必须再三洁净,休得粗糙!”张
漆匠只得又净了一番手脚,又取面汤来洁净了口齿。尼姑方领张漆匠到于内
室床边,揭起罗帐,那被褥华丽,都是绫锦,异香扑鼻。尼姑笑嘻嘻地对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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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匠道:“你好造化,不知前世怎生念佛修行,今日得遇这位美人受用。”
张漆匠不敢则声。尼姑推这位美人上床,又笑嘻嘻地拿了灯出外,反锁上了
门而去。那张漆匠似做梦的一般,暗暗的道声:“怪异!怎生今日有这样造
化之事?”钻入被内,那被异常之香,遂问这美人道:“娘娘是何等样人?
怎生好与小人同睡?”那美人只是不言不语。张漆匠见美人不应,也不敢再
加细问,伸手去那美人身上一摸,其光滑如玉一般,只觉得自己皮肉粗糙。
也管不得,遂腾身上去,极尽云雨之乐。怎见得妙处?
一个是闺阁佳人,一个是天台漆匠。闺阁佳人,肌香体细,如玉又如绵;天台漆匠,皮粗
肉糙,又蠢又极笨。那佳人是能征惯战之将,好像扈三娘马上双飞刀;这漆匠是后生足力之人,
宛然唐尉迟军前三夺搠。那佳人吞吐有法,这漆匠卤莽多能。虽然人品不相当,一番鏖战也堪
敌。
话说那张漆匠不费一文钱钞,无故而遇着这个美人,好生侥幸,放出平
生之力,就像油漆家火的一般,打了又磨,磨了又打,粗做了又细做,胶矾
颜料,涂了又刷,刷了又画,如扳主顾的相似。不住的手忙脚乱,真个是舍
命陪君子上落,一夜不曾放空,一夜不曾合眼。那美人也颇颇容受得起,并
不推辞,手到奉承,上下两处俱开口而受之,整整的弄了一夜。果然是: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不觉已是五更天气,集福寺钟声发动。张漆匠还要再兴云雨,只听得门
外有人走来开锁,推进门来,不拿灯烛,仍旧是昨晚尼姑之声,走到床边,
急急唤张漆匠走起。张漆匠只得穿了衣服起身,那尼姑黑暗之中递两贯钱与
张漆匠道:“拿去买酒吃,可速速出去。”仍旧叫昨晚老妪领出。张漆匠跟
了老妪,也摸着布壁而行,弯弯曲曲行了几处,送出一门,又不是昨晚进来
的门户。老妪道:“从此到街上数里之路,可到工作之处。”说罢,老妪便
转身闭门进去。张漆匠黑暗之中认不得仔细,一步步摸将出来,摸了半日,
走了数里之路,渐渐天明。仔细想那出来之路,已如梦寐一般,一毫都记不
出。渐渐走到街上,到集福讲寺还有二里之路,遂拿了这两贯钱随步回寺。
监工的因张漆匠来迟,要加责罚,张漆匠只得细细禀以晚间之事。监工的叫
人在数里内外遍处踪迹,竟不得入门出门之路。
此时传满了寺中,众人三五成群聚说。有的说道是妖怪鬼魅,有的说道
是神仙下降。中间一个老成有见识的道:“据我看将起来,也不是什么神仙,
也不是什么妖怪鬼魅,定是人家无廉耻的妇人,或是人家姬妾,因丈夫出外,
淫心动荡,难以消遣;或是无子,要借种生子,不论高低贵贱,扯拽将来凑
数。不过是这两样,若不是无耻好淫的妇人,就是为固宠之计,思量借种生
①
子。这个既是尼姑来做马泊六 ,这定是尼庵之中。恐人认得道路出,所以都
将布帏四围遮蔽,把人认不出。况且这妇人一夜并不言不语,难道是哑子?
若说出言语,恐人听得,所以一夜竟不言语。况且晚间是尼姑拿灯照引进去,
① 马泊六——旧时俗称引诱男女搞不正当关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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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上锁,五鼓又是尼姑开锁来唤,不是尼庵是什么去处?这妇人在自己家
中耳目众多,难以偷闲养汉,假以烧香念佛看经为名,住于尼庵之中,做这
般勾当,或是自己香火院亦未可知。只要有钱,通同了尼姑,瞒过了家中丈
夫、众多耳目,却不是件最隐秀最方便的事么?”说罢,众人都拍掌大笑道:
“此事千真万真。”
只见门槛上坐着一个卖盐之人,听了此语,笑起来道:“此事果然千真
万真。”众人都道:“怎见得便是千真万真?”那卖盐的道:“我是五年前
经过之事。”众人听了都道:“怎生是你经过之事?”那卖盐的立起身来,
对众人指指点点,一五一十的说道:“我五年前挑盐贩卖,一日遇着一个尼
姑,有五十余岁,问我买盐道: ‘我庵里正要盐用,你可随我到庵中,我要
买你这一担盐腌菜。’说罢,我便随了他去。到于庵中,称了斤数,他分外
又多加我几分银子,又道我路远,留我酒饭,甚是齐整。庵中又走出几位少
年的尼姑来,都是二十余岁之人,且是生得标致,青的是发,白的是肉,光
头滑面,衣上都薰得松子、沉速之香。遂留我在庵中权宿一宵。我见他意思
有些古怪,料得自己颇有精神,也颇颇对付得过,不愁怎的,遂大胆宿于庵
中。吃了酒饭,先是老尼与我同睡,事完之后,少年尼姑轮流而来,共是五
个,一夜轮流上下,并不曾歇。独有老尼姑更为利害,真是色中饿鬼,就如
饿虎攒羊的一般,不住把身子凑将上来。次日早起,安排酒饭,请我吃了,
又与我数两银子做本钱,叫我可时时担盐到庵中来,又叫我切莫到外边传说。
分付已了,送我下山。谁知弄了一夜,精神枯竭,挑了空盐箩下山,头晕眼
花,不住的身子要打■踵。勉强的挨到家里,跌到床上,再动不得。从此整
整病了三个月,把这数两银子赎药调理完了,方才走得起。至今望见尼姑影
儿,魂梦也怕,若再走这条路,便性命断送在他手里了。”这正是:
云游道士青山去,日出师姑白水来。
话说这卖盐的说罢,一个人问道:“这庵在什么所在?”卖盐的道:“我
对你说了,只恐你这两根骨头,不够埋在他那眼孔儿里!留你这条性命,再
吃碗薄粥饭罢。休去寻死!”说罢,内中一个人道:“这尼姑果不可去惹他,
真个利害。曾有一个游方和尚,惯会采阴补阳,养得这龟儿都成活的一般,
会得吹灯吸酒,自以为举世无敌。后来遇着一个尼姑,那尼姑却惯会采阳补
阴。两个撞着了,却不道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两个都要争雄比试。先是和
尚试起,拿一大盆火酒,把阳物取出来,七八寸之长,如薛敖曹剥兔之形,
龟眼如圆眼核大,放阳物于大盆之内,如饮酒的一般,渐渐吸尽。随后尼姑
取一个洗浴盆,倾火酒于内,满满一盆,然后脱得赤条条的坐于盆内。那阴
物竟如药碾之形,吐开一张血盆大口,骨都都的将这一大盆火酒一吞一吐,
一气吸尽,面上并无一点之红。和尚见了,惊得魂不附体,不敢与尼姑比试,
抱头鼠窜而逃,真强中又有强中手也。”众人都拍掌大笑道:“利害利害,
不知怎生学得这般方法?”其中一个老成人知因识果的,不住叹息道:“甚
么采阴补阳,采阳补阴!佛门弟子不守三皈五戒,破坏佛法,做了佛门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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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你不见佛经上道: ‘袈裟误袈裟,永劫堕阿鼻’,独有此罪,高过于须
弥山,随你怎么样忏悔,这罪孽可也再忏不去。两个造了这阿鼻之业,永劫
不得翻身。佛菩萨在那里痛哭流涕,金刚韦驮在那里摩拳擦杵,他还全然不
醒,说甚么强中又有强中手!”众人闻此言,都合掌当胸,向佛作礼,道声
“罪过”,遂一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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