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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壁-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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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在那边,上面写一笔道:大富长者秦世良客本。
众人的银子都不曾发,杨百万先取这一宗,当众人交与世良道:“银子你收去,我还有一句先凶后吉的话分付你。
万一这注银子又有差池,你还来问我借。我的眼睛再不会错的,任你折本趁钱,总归到做财主了才祝”众人都把他细看,
也有赞叹果然好相的,也有不则声的,都要办着眼睛看他做财主。
世良谢了杨百万回来,算计道:“他的意思极好,只是分付的话决不可依。他教我把胆放泼些,我前番只因泼坏了
事,如今怎么还好泼得?况且财主口里的话极是有准的,他言才那先凶后吉的言语,不是甚么好采头,切记要谨慎。飘
洋的险事断然不可再试了,就是做别的生意,也要留个退步。我如今把二百两封好了,掘个地窖,藏在家中,只拿三百
两去做生意。
若是路上好走,没有惊吓,到第二次一齐带去作本。万一时运不通,又遇着意外之事,还留得一小半,回来又好别
寻生理。“
算计定了,就将二百两藏入地窖,三百两束缚随身,竟往湖广贩米。路上搭着一个老汉同行,年纪有六十多岁,说
家主是襄阳府的经历,因解粮进京,回来遇着响马,把回批劫去。到省禀军门,军门不信,将家主禁在狱中。如今要进
京去干文书来知会,只是衙门使用与往来盘费,须得三百余金。家主是个穷官,不能料理,将来决有性命之忧。说了一
遍,竟泪下起来。
世良见他是个义仆,十分怜悯,只是爱莫能助,与他同行同宿,过了几晚。一日宿在饭店,天明起来束将,不见了
一个盛银子的顺袋。世良大惊,说店中有贼。主人家查点客人,单少了那个同行的老汉。
世良知道被他拐去,赶了许多路,并无踪影,只得捶胸顿足,哭了一场,依旧回家。心上思量道:“亏我留下退步,
若依了财主的话,如今屁也没得放了。”只得把地窖中的银子掘将起来仍往湖广贩米。
到了地头,寻个行家住下,因客多米少,坐了等货。一日见行中有个客人,面貌身材与世良相似,听他说话,也是
广东的声音,世良问道:“兄数月之前,可曾问杨百万借银子么?”
那客人道:“去便去一次,他不曾有得借我。”世良道:“我道有些面善。那日小弟也在那边,听见他说兄的话过
于莽戆,小弟也替兄不平。”那各人道:“他的话虽太直,眼睛原相得不差。小弟自他相过之后,弄出一桩人命官司,
千金薄产费去三分之二。如今只得将余剩田地卖了二百金,出来做客。若趁钱便好,万一折本,就要合着他的话了。”
世良道:“他的话断凶便有准,断吉一些也不验。”就将杨百万许他做财主,自己被劫被拐的话细说一番。
那客人道:“我闻得他相中一人,说将来也有他的家事,不想就是老兄,这等失敬了。”就问世良的姓名,世良对
他说过,少不得也回问姓名,他道:“小弟也姓秦,名世芳,在南海县西乡居祝”世良道:“这也奇了,面貌又相同,
姓又相同,名字也像兄弟一般,前世定有些缘分。兄若不弃,我两个结为手足何如?”世芳道:“照杨百万的相法,老
兄乃异日之陶朱,小弟实将来之饿莩,怎敢仰攀?”世良道:“休得取笑。”
两人办下三牲,写出年纪生日,世芳为兄,世良为弟,就在神前结了金石之盟。两个搬做一房,日间促膝而谈,夜
间抵足而睡,情意甚是绸缪。
一日主人家道:“米到了,请兑银子买货。”世良尽为弟之道,让世芳先买。世芳进去取银子,忽然大叫起来道:
“不好了,银子被人偷去了!”走出来埋怨主人道:“我房里并无别人往来,毕竟是你家小厮送茶送饭,看在眼里,套
开锁来取去了。我这二百两不是银子,是一家人的性命。你若不替我查出来,我就死在你家,决不空手回去!”主人家
道:“舍下的小厮俱是亲丁,决无做贼之理。这主银子毕竟到同房共宿的客人里面去查,查不出来,然后鸣神发咒,我
主人家是没得赔的。”
世芳道:“同房共宿的只有这个舍弟,他难道做这样歹事不成?”主人道:“你这兄弟又不是同宗共祖的,又不是
一向结拜的,不过是萍水相逢,偶然投契。如今的盟兄盟弟里面,无所不至的事都做出来,就是你信得他过,我也信他
不过。”世良道:“这等说,明明是我偷来了,何不将我的行李取出来搜一搜?”主人家道:“自然要搜,不然怎得明
白?”世良气忿忿走进房去,把行李尽搬出来,教世芳搜。
世芳不肯搜,世良自己开了顺袋,取出一封银子道:“这是我自己的二百两,此外若再有一封,就是老兄的了。”
主人家道:“怎么他是二百两,你恰好也是二百两,难道一些零头都没有?这也有些可疑。”就问世芳道:“你的银子
是多少一封,每封是多少件数,可还记得?”世芳道:“我的银子是血产卖来的,与性命一般,怎么记不得?”就把封
数件数说了一遍。主人家又问世良道:“你的封数件数也要说来,看对不对。”
世良的银子原是借来就分开的,藏在地下已经两月,后面取出来见原封不动,就不曾解开,如今那里记得?就答应
道:“我的银子藏多时了,封数便记得,件数却记不得。”主人家道:“看兄这个光景,也不像有银子藏多时的,这句
话一发可疑。如今只看与他的件数对不对就知道了。”竟把银子拆开一看,恰好与世芳说的封数件数一一相同。主人家
道:“如今还有甚么辨得?”就把银子递与世芳,世芳又细细看了一遍道:“数目也相同,银水也相似,只是纸包与字
迹全然不是,也还有些可疑。”主人家道:“有你这样呆客人。他既偷了去,难道不会换几张纸包包,写几个字混混?
如今银子查出来了,随你认不认,只是不要胡赖我家小厮。”说完,竟进去了。世良气得目定口呆,有话也说不出。
世芳道:“贤弟,这桩事教劣兄也难处。欲待不认,我的银子查不出,一家性命难存,欲待认了,又恐有屈贤弟。
如今只得用个两全之法。大家认些晦气,各分一半去做本钱,胡卢提结了这个局罢。”世良道:“岂有此理,若是小弟
的银子,老兄分毫认不得;若是老兄的银子,小弟分毫取不得。事事都可以仗义,只有这项银子是仗不得义的。老兄若
仗义让与小弟,就是独为君子;小弟若仗义让与老兄,就是甘为小人了。”世芳道:“这等怎么处?”世良道:“如今
只好明之于神。若是老兄肯发咒,说此银断断是你的,小弟情愿空手回去;若是小弟肯发咒,说此银断断是我的,老兄
也就说不得要袖手空回。
小弟宁可别处请罪了。“世芳道:”贤弟不消这等固执,管仲是千古的贤人,他当初与鲍叔交财也有糊涂的时节。
鲍叔知道他家贫,也朦胧不加责备。如今神圣面前不是儿戏得的,还是依劣兄,各分一半的是。“两个人争论不止,那
些众客人与主人家都替世芳不服道:”明明是你的银子,怎么有得分与他?
“又对世良道:”我这行里是财帛聚会的所在,不便容你这等匪人,快把饭钱算算称还了走。“世良是个有血性的
人,那里受得这样话起?就去请了城隍、关圣两分纸马,对天跪拜道:”这项银两若果然是我偷他的,教我如何如何。
“只表自己的心,再不咒别人一句。拜完,将饭帐一算,立刻称还,背了包裹就走。
世芳苦留不住,只得瞒了众人,分那一百两,赶到路上去送他,他只是死推不受。
别了世芳,竟回南海,依旧去见杨百万,哭诉自己命穷,不堪扶植,辜负两番周济之恩,惭愧无地。说话之间,露
出许多不安之态。
杨百万又把好言安慰一番,到底不悔,还要把银子借他,被他再三辞脱。从此以后,纠集几个蒙童学生处馆过日。
那些地方邻里因杨百万许他做财主,就把“财主”二字做了他的别号,遇见了也不称名,也不道姓,只叫“老财主”,
一来笑他不替杨百万争气,二来见得杨百万的眼睛也会相错了人。
却说秦世芳自别世良之后,要将银子买米,不想因世良迟了一日,米被别人买去了,止剩下几百担稻子。
主人家道:“你若不买,又有几日等货,不如买下来,自己砻做米,一般好装去卖,省得耽搁工夫。”世芳道:
“也说得是。”就尽二百两银子买了。
因有便船下瓜洲,等不得砻,竟将稻子搬运下船,要思量装到地头,舂做米卖。
不想那一年淮扬两府饥馑异常,家家户户做种的稻子都舂米吃了,等到播种之际,一粒也无,稻子竟卖到五两一担。
世芳货到,千人万人争买,就是珍珠也没有这等值钱。不上半月工夫,卖了一本十利,二百两银子变做二千,不知那里
说起。
又在扬州买了一宗茶,装到京师去卖。京师一向只吃松萝,不吃茶的,那一年疫病大作,发热口干的人吃了茶,即
便止渴,世芳的茶叶竟当了药卖。不上数月,又是一本十利。
世芳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平地登仙,思量杨百万的说话,竟是狗屁,恨不得飞到家中,问他的嘴。
就在京师搭了便船,路上又置些北货,带到杨州发卖。虽然不及以前的利息,也有个四五分钱。此时连本算来,将
有三万之数,又往苏州做绸缎,带回广东。
不一日到了自家门前,货物都放在船上,自己一人先走进去。妻子见他回来,大惊小怪的问道:“你这一向在那里,
做些甚么勾当?”世芳道:“我出门去做生意,你难道不晓得,要问起来?”妻子道:“这等你生意做得何如?”世芳
大笑道:“一本百利,如今竟是个大财主了。”妻子一发大惊道:“这等你本钱都没有,把甚么趁来的?”世芳道:
“你的话好不明白,我把田地卖了二百两银子,带去做生意的,怎么说本钱都没有?”妻子道:“你那二百两银子现在
家中,何曾带去?
“世芳不解其故,只管定着眼睛相妻子。
妻子道:“你那日出门之后,我晚间上床去睡,在枕头边摸着一封银子,就是那宗田价。只说你本钱掉在家中,毕
竟要回来取,谁知望了一向,再不见到。我只怕你没有盘费,流落在异乡,你怎么到会做起财主来?”世芳呆了半日,
方才叹一口气道:“银子便趁了这些,负心人也做得勾了。”妻子问甚么原故,世芳就将下处寻不见银,疑世良偷去的
话说了一遍。
妻子道:“这等你的本钱是那个人的银子了。银子虽是他的,时运却是你自己的。如今拚得把这二百两送去还他就
是。”
世芳道:“岂有此理,有本才有利,我若不是他这注本钱,莫说做生意,就是盘缠也没得回来。那时节把他的银子
错来也罢了,还教他认一个贼去。仔细想来,我成得个甚么人?如今只有一说,将本利一齐送去还他,随他多少分些与
我,一来赔他当日之罪,二来也见我不是有意负心,这才是个男子。”妻子道:“自己天大的造化,趁得这注银子,怎
么白白拿去送人?
你就送与他,他只说自己本钱上生出来的,也决不感激你,为甚么做这样呆事?“世芳见妻子不明道理,随口答应
了几句,当晚把货物留在舟中,不发上岸,只说装到别处去卖。次日杀了猪羊,还个愿心,请邻舍吃钟喜酒。第三日坐
了货船,竟往南海去访世良的踪迹。
问到他家,只见一间稀破的茅屋,几堵倾塌的土墙,两扇柴门,上面贴一副对联道:数奇甘忍辱,形秽且藏羞。
世芳见了,知道为他而发,甚是不安。推开门来,只见许多蒙童坐在那边写字,世良朝外坐了打瞌睡,衣衫甚是褴
褛。
世芳走到面前,叫一声:“贤弟醒来!”世良吓出一身冷汗,还像世芳赶来羞辱他的一般,连忙走下来作揖,口里
千惭愧、万惭愧。世芳作了一个揖,竟跪下来磕头,口里只说“劣兄该死”。世良不知那头事发,也跪下来对拜。拜完了,分宾主坐下。
世良问道:“老兄一向生意好么?”世芳道:“生意甚是趁钱,不上一年,做了上百个对合,这都是贤弟的福分。
劣史今日一来负荆请罪,二来连本连利送来交还原主,请贤弟验收。”
世良大惊道:“这是甚么说话?”世芳把到家见妻子,说本钱不曾带去的话,述了一遍。
世良笑一笑道:“这等说来,小弟的贼星出命了。如今事已长久,尽可隐瞒,老兄肯说出来,足见盛德。
小弟是一个命薄之人,不敢再求原本,只是洗去了一个贼名,也是桩侥幸之事,心领盛情了。“世芳道:”说那里
话,劣兄若不是贤弟的本钱,莫说求利,就是身子也不得回家,岂有负恩之理?如今本利共有三万之数,都买了绸缎,
现有舟中,贤弟请去发了上来。劣兄虽然去一年工夫,也不过是侥天之幸,不曾受甚么辛苦。贤弟若念结义之情,多少
见惠数百金,为心力之费则可;若还推辞不受,是自己独为君子,教劣兄做贪财负义的小人了。“
说完,竟扯世良去收货。
世良立住道:“老兄不要矫情,世上那有自己求来的富贵,舍与别人之理!古人常说:”不义取财,如以身为沟壑。
‘小弟若受了这些东西,只当把身子做了毛坑,凡世间不洁之物,都可以丢来了。这是断然不要的。“世芳变起脸来道
:”贤弟若苦苦不受,劣兄把绸缎发上来,堆在空野之中,买几担干柴,放一把火,烧去就是。“世良见他言词太执,
只得陪个笑脸道:”老兄不要性急,今日晚了,且在小馆荒宿,明早再做商量,多少领些就是。“一边说,一边扯学生
到旁边,唧唧哝哝的商议,无非是要预支束修,好做东道主人之意。
世芳知道了,就叫世良过来道:“贤弟不消费心,劣兄昨日到家,因一路平安,还个小愿,现带些祭余在船上,取
来做夜宵就是。”世良也晓得束修预支不来,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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