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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的蝴蝶-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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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北面容平静，目光从容地走上来，他的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或者是一丝嘲讽的笑。他根本不像出席什么批判会之类，而是来领个什么奖一样骄傲。梅兰则不同，她低开着头，不敢看台下那千千万万她熟悉的目光。北北看了她一眼，小声而热烈地说，抬起头来！
梅兰的头慢慢地抬起来了，虽然多少有些躲闪，但是她的眼睛里没有羞怯，没有恐惧。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与老洪他们相遇了，北北冲着他们点点头，还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老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应该给他力量，让他坚持下来，让他更勇敢一些。可是他怎么表达呢？他感到十分为难。
接下来，便是师大的学生一个个上台，他们照着事先准备好的发言稿，深入地狠挖他们内心里的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发誓要肃清其余毒，从梅建兰的身上吸取教训，使自己成为合格的有用的人才。
几个同学的发言结束了，根本没有任何新意，完全是那一个套路，听得人们没精打彩。这个会开得有些令人失望，情绪一点没被煽动起来，气氛一点也不热烈。最后，团委书记上台，进行下一个程序，让梅建兰检查自己的错误，从思想根源上找毛病，要讲细节，要生动，开始吧！
礼堂里的气氛一下子调动起来了，人们立即睁大眼睛，等待着梅兰说话。毛毛小声地跟老洪说，梅兰应该拒绝说话，她就算是犯了法也有法律，犯不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检讨自己。
梅兰在一片静默中说话了，她小声但很坚定地说，我不忏悔，我没有做错什么。
人们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禁不住一片哗然。团委书记见势不好，急忙上台说，梅建兰同学，今天我安排这个会是想给你一个机会，我们就看你的表现如何，如果你对自己的错误有深刻的认识和悔改，也许我们会考虑你的学籍问题。但如果你是这个态度，那么后果如何，你是能够想到的。
梅兰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似乎又多了一层坚定与自信，她平静地说，我说过了，我不忏悔，历史会证明我是无罪的。
会场里静下来，人们看着梅兰那柔弱的肩膀、激动的眸子，感到莫名其妙。团委书记显然对这种情况没有预料，一时愣在那儿，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北北开口说话了，他说同学们，非常高兴有机会跟你们在一起探讨一些问题。梅兰的话想必让你们很吃惊也很茫然，但是她道出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历史在前进，历史会证明一切。你们都知道当年哥白尼因为“日心说”而被焚的故事，你们也一定知道张志新因为说了真话而被割掉舌头的事儿。当然，我和梅兰所做的事儿实在太小，根本无法跟那些先驱们相提共论，但是道理是一致的。我在这里想告诉大家几个关键性的问题，也是你们特别关心的问题，我相信你们听到之后会有自己独立的判断，我也期待着听到你们发自肺腑的声音。
北北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梅兰，接着说，首先我非常感谢我的搭档－－梅兰，这件事可以说完全是我的主意，与梅兰根本无关。第一，我与梅兰的行为是健康的。亚当与夏娃的故事并不是我们首创，表现人类原始的冲动与本能是美的。可能问题的焦点在于有没有穿衣服，如果衣服还作为一种艺术美的标准的话，那么我们的艺术将会落后多少年，是不言而喻的。著名的断臂维纳斯没有穿衣服，谁能否认她的美呢？第二，我们根本没有裸体，穿的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优质丝衣。在座的女同学可能都穿过丝袜吧，那么你们肯定能想象到一种类似的丝衣，不过比丝袜更逼真更透明罢了。最后一点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们根本没有结婚，这只是一场表演秀。
北北的话把人们听得目瞪口呆。连那个团委书记都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任凭北北继续说下去。我是画画的，自以为是个不大不小的画家，我的油画“我的家族”系列曾经在巴黎展出。我自以为自己是个可以为艺术而献身的人，而在中国做个实实在在的行为艺术，可能还没有人去实践。但总会有人敢于第一个吃螃蟹吧，如果我有幸成为那第一个，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心甘情愿。说到表演秀可能同学们还不太了解，这在港台，在国外早就被人接受了，有人在巴黎街头表演裸奔，有人在纽约闹市表演诞生，有人在罗马车站表演死亡。而我，想做个行为艺术的想法太久了，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作的伙伴，或者说是同志。我喜欢同志这个词，而梅兰恰恰是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现在你们明白了吧，我真诚地感谢她是有道理的。若干年后，师大会为出了这样一个学生而骄傲的。只有那些全无心肝的人才会觉得刺激了他们的眼睛，相反，懂得欣赏艺术的人会感到身心的愉悦的。同学们，我想不管我们会付出什么代价，也不管会受到什么样的误解，我们都永不忏悔！
还没等北北讲完，上来两个警察，把他和梅兰带走。
团委书记匆匆地宣布会议结束。显然北北的激情演说在学生们中间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他们仨仨两两，小声地议论着什么，面带犹豫与彷徨。
老洪他们三人跟着人流走出了大礼堂，他们的内心里掀起了巨浪，一边为着他们的伙伴这种敢为天下先的行为感染着，一边为北北的话震惊着。小乔说你们看，我没看错吧，北北是好样的，我就不相信他会胡闹，我只相信他会创造。
老洪说这个北北，简直是开天大的玩笑，愚弄一下我们这些哥们儿是小，闹到这般地步可不是小事儿。再说那个梅兰还是个学生，她的前程不是让他给毁了？
小乔说我倒挺佩服他们的，要是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更别说去做了。
只有毛毛不说话，她心里翻腾着，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只是一遍遍地问自己，如果我是梅兰，我敢吗，我能吗？老洪问她在想什么，她很久才说我挺伤心的，不知道为什么伤心。说着，她居然眼睛湿润了。老洪急忙安慰她，没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快九十年代了，我总觉得该终结的一定会终结的。
毛毛说咱们喝点酒吧，我现在就想喝点酒。
老洪说没问题。他们来到一个小酒馆，要了几样小菜，要了一瓶白酒。老洪端起酒杯说我们总该为点什么吧，为什么呢？小乔说为了北北和梅兰早日平安回来！毛毛说为了不能说出来的一切，干杯！
毛毛有些喝醉了，面带潮红，眼睛水汪汪的，像含着一些泪水。老洪往下抢她手里的杯子，她坚持不放，她说我就想喝醉让我醉一次吧！她的话使他们感到难过，这里面有一种无奈的坚持与放纵，连语气里都是伤感的东西，在他们的身体里四处奔突。老洪说我们来做首诗吧，你们没看出，这样的气氛多么适合做诗呀！
小乔说不错，我先来。
我怀抱着一团无法实现的理想，
在青春里莽撞地奔走；
我有过多少虚无的舞蹈，
从昨天一直跳到今天。
老洪吟诵道：
我们热爱过酒、歌唱和身体里的激情
它们与火相伴着，
渴望着燃烧。
虽然我们知道燃烧后的灰烬，
但灰烬里溅起的将是我们的血。
毛毛也接着朗诵：
我伤感，因为我们经历了激情、迷乱与疯狂，
我痛，因为我们用柔弱之躯撞击着这坚硬的现实。
伤感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一棵植物，
要经过多少疼痛才能结痂？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三颗年轻的心互相依靠着，取着暖。风声越来越紧了，他们谁都不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喝着酒……
不久，结果出来了，北北因为态度蛮横，没有悔过表现而被判劳教半年。当然，群众艺术馆同时把他开除工职。梅兰因为是女学生，被认为是一时失足，从轻发落，被劳教一个月。师大以整治校风，清除不良影响为名，把她扫地出门。也许对梅兰来说，她付出的代价比北北更大。
第四部分爱情这东西我明白（1）
1、一天晚上，蚊子突然打来电话，让毛毛去她那一下。她出来了，因为没造成什么后果，她被关了几天就释放了。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把这个世界关在门外。她想了很久，很多，才决定给毛毛打来电话，希望毛毛能来一次。在她的心目中，除了毛毛还对她好外，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人了。可是听毛毛的口气，很是没有心情。事实上毛毛也正焦头烂额，心里脆弱极了。蚊子说如果你不来的话，你会后悔的。毛毛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儿，口气如此严重。
她穿越了一座城市，在刺骨的寒风里，找到了那间农舍。她真有些惊讶蚊子原来就住在这里。她推门进去，叫了一声蚊子，没有应声。她看见屋子里是黑的，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立即逼紧了她。只有齐秦的歌儿在苍凉地流淌着，让人从里到外都是寒冷的。蚊子靠在墙上，像一座雕像一般。毛毛看不清她的脸色，她的眼睛，只感觉到她的目光里带着某种绝决的东西，让人恐惧。
毛毛走近她，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她，说你哭出来吧！
可是她不哭，她久久都不哭。然后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刀，她说，我要杀了自己！
在黑暗中，那把刀闪着光，很逼人的光。
毛毛感到寒冷，那闪光肯定在零度以下。她说放弃很美，蚊子，你懂吗？为什么不选择放弃？蚊子无语。毛毛说只有懂得放弃，你才会有个全新的开始。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齐秦的歌在深夜里显得那么苍凉，像一截带冰的流水，在一点点地浸润着。毛毛坚持不懈地抱着她，直到她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才把她安顿下来，让她躺在那铺炕上，又给她押上棉被。
这是北方最寒冷的一月，蚊子就躺在冰凉的炕上，四处都透着风，只有齐秦的歌在冷冷地飘着。
那一夜，毛毛始终坐在她的身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握着她的刀。齐秦的歌整夜地飘着，《冬雨》、《北方的狼》、《大约在冬季》、《花祭》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把这个寒夜唱得没有了一点暖意。
可以说，毛毛从那一夜才开始喜欢齐秦的歌的，她觉得它适于那种辽远阔大、充满悲悯情怀的心境。她们就这样无声地较量着，毛毛试图把蚊子从寒夜里带回来，而蚊子则要把毛毛带向黑暗之中。在她们中间飘荡着的是齐秦的歌……
天亮的时候，毛毛终于成功地把那把刀从她的手里拿了出来，竟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好，生怕她想不开再次操起刀。她突然说话了，你不用藏了，现在我懂了，我这手应该握住你的手，而不是刀。
她的话让毛毛紧张得快要崩溃的心终于得到了宽慰，泪水夺眶而出。毛毛说你答应我，不要死，永远都不要死。
蚊子说可我们都难免一死。
这句话也像一把刀，冷嗖嗖的，从毛毛的皮肤上划了一下，使她有些颤栗。不错，谁都难免一死，如果真的能自己选择结束的话，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蚊子奇怪地笑了，她说从此我再也不会相信什么了。
你以前相信过什么？
她说爱情，可是他骗了我。
蚊子一开口说话，毛毛便觉得这个夜晚才开始真正温暖起来，才真正地有了希望。她请求说，蚊子，你说出来吧，你把什么都说出来，可能就没事儿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蚊子说我是个最不相信说话的人，我觉得人的嘴巴是最不专一的东西，它会做那么多的事情，就没有什么事情对它是珍贵的。她叹息了一声，摸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火柴擦亮了，又熄灭了。
那你还爱他吗？
蚊子说我要不爱他就不会砍他。毛毛，我崇拜他，在我眼里，他跟我那帮哥们儿一点也不一样。他懂得那么多，知道得那么多，我虽然不懂，可我却喜欢听他谈毕加索梵高达芬奇，他滔滔不绝地说话的样子，太吸引我了。
难道你一点都没想过后果？
没有，在我这里，从来没有后果这个词，我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只想一件事，只要痛快就行。我认识他的时候也没想过怎么样，可是他答应我的，是他说的要跟我结婚。我最恨人说话不算数，我从来说话都算数。
可你们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你们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去呢？
认识他很偶然，在我以前跳舞的那个舞厅里。当时我正在唱歌，他是随便进去听歌的，想不到就被我的歌声吸引了。你知道，在中国，流行音乐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啜嗓音特别不同，会让人想到黑人音乐，那是一种穿透力很强的声音。我真的不是自吹自擂，我对自己什么都不喜欢，就是喜欢我的嗓音。那晚，他一直听到深夜，我一看他的目光就知道，他爱上我了。这让我很得意。虽然我知道在这里爱上我的都是短暂的爱，可我就喜欢短暂的爱，那种白头到老的神话我可不愿意相信。后来就是蹦迪，我这人很奇怪，一有音乐，我就完全不是我了，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跳动，我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那天晚上，我真是跳疯了，每个关节都舒展开了，太过瘾了。北北就是喜欢上了我那股子浪劲儿，他悄悄地跟着我跳，后来在我的带动下，越跳越疯，后来简直跳得死去活来。我们整整狂舞了两个小时，人都累垮了。我们就一下子拥抱在一起，他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过。我也是，我也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那一刻，真是太奇怪了，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们都想再痛快下去，我觉得我们是一个人了。我们接下来什么都没有说，就是相拥着往外走，一直到北北的家里。我们需要的就是把这种痛快再接续下去，做下去。于是我们就上床，做爱，没有任何过程，没有什么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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