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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二集明. 周楫-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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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之。至晚,美人便袖数百颗来与徐鏊吃。凡是心中要吃之物,般般俱有。徐鏊有数匹好布,被人偷剪去六尺,没处寻
觅。美人说在某处,一寻即有。解库中失去金首饰几件,美人道:“当于城西黄牛坊钱肆中寻之,盗者已易钱若干去矣。”
次日往寻,物果然在,径取以归,主人俱目瞪口呆而已。徐尝与人争斗不胜,那人回去或无故僵仆,或因他事受辱。美
人道:“奴辈无礼,已为郎君出气报复之矣。”如此往还数月,徐鏊口嘴不谨,好与人说。人疑心为妖怪,劝徐鏊不要
亲近。美人已知,说道:“痴奴妄言,世宁有妖怪如我者乎?”徐鏊有事他出,微有疾病,美人就来于邸中,坐在徐鏊
身旁,时时会合如常,虽甚多人,人亦不觉也。常常对徐鏊道:“断不可与人说,恐不为卿福。”当不得徐鏊只管好说,
传闻开去,三三两两,渐至多人都来探觑,竟无虚日。美人不乐。徐鏊母亲闻知此事,便与徐鏊定了一头亲,不日之间
便要做亲,以杜绝此事。徐鏊不敢违拗母亲之意。美人遂怒道:“妾本与卿共图百年之计,有益无损。郎既有外心,妾
不敢赧颜相从。”遂飘然而去,再不复来。徐鏊虽时时思念,竟如石沉海底一般。正是:恩义既已断,覆水岂能收?
    话说徐鏊自美人去后,至十一月十五夜,梦见四个鬼卒来唤,徐鏊跟着鬼卒走到萧家巷土地祠。两个鬼卒管着徐鏊,
两个鬼卒走入祠唤出土地。那土地方巾白袍,走将出来同行,道:“夫人召,不可怠慢。”即出胥门,渐渐走到一个大
第宅,墙里外乔木参天,遮蔽天日。走过二重门,门上都是朱漆兽环、龙凤金钉,俨似帝王之宫,数百人守门。进到堂
下,堂高八九丈,两边阶级数十重,丹墀有鹤、鹿数只。彩绣朱碧,光彩炫耀。前番女侍遥见徐鏊,即忙奔入报道:
“薄情郎来了。”堂内女人,有捧香的,调鹦鹉的,弄琵琶的,歌的舞的,不计其数。见徐鏊来,都口中怒骂。霎时间,
堂门环佩丁冬,香烟如云,堂内递相报道:“夫人来。”土地牵徐鏊使跪在地下,帘中有大金地炉,中烧兽炭,美人拥
炉而坐,自提火箸簇火,时时长叹道:“我曾道渠无福,今果不错。”顷刻间呼:“卷帘!”美人见鏊,面红发责道:
“卿太负心,我怎生叮咛,卿全不信我言语。今日相见,有何颜面?”美人掩袂欷殻碌溃骸坝肭浔酒谑贾眨褚馄
我至此。”两旁侍女都道:“夫人不必自苦。这薄幸儿郎便当杀却,何须再说。”便叫鬼卒以大杖击鏊。击至八十,徐
鏊大叫道:“夫人,吾诚负心,但蒙昔日夫人顾盼,情分不薄。彼洞箫犹在,何得无情如此!”美人因唤停杖,道:
“本欲杀卿,感念昔日,今赦卿死。”两旁女侍大骂不止。徐鏊遂匍匐拜谢而出,土地仍旧送还,登桥失足而醒,两股
甚是疼痛,竟走不起。卧病五六日,复见美人来责道:“卿自负心,非关我事。”连声恨恨而去。美人去后,疼痛便消。
后到胥门外访寻踪迹,绝无影响,竟不知是何等仙女。遂有《洞箫记》传于世。有诗为证:口是祸之门,舌是斩身刀。
    只因多开口,赢得棒来敲。
    如今小子说西湖上也因一曲洞箫成就了一对好夫妻,不比那徐郎薄幸,干吃大棒,打得叫苦叫屈。话说宋高宗南渡
以来,传到理宗,那时西湖之上,无景不妙,若到灯节,更觉繁华,天街酒肆,罗列非常,三桥等处,客邸最盛,灯火
箫鼓,日盛一日。妇女罗绮如云,都带珠翠闹娥,玉梅雪柳,菩提叶灯球,销金合,蝉貂袖项帕,衣都尚白,盖灯月所
宜也。又有邸第好事者,如清河张府、蒋御药家,开设雅戏烟火,花边水际,灯烛灿然。游人士女纵观,则相迎酌酒而
去。贵家都以珍羞、金盘、钿合、簇钉相遗,名为“市食合儿”。夜阑灯罢,有小灯照路拾遗者,谓之“扫街”,往往
拾得遗弃簪珥,可谓奢之极矣,亦东都遗风也。
    话说嘉熙丁酉年间,一人姓潘名用中,是闽中人,随父亲来于临安候差。到了临安,走到六部桥,寻个客店歇下。
宋时六部衙门都在于此,因谓之“六部桥”,即今之云锦桥也。潘用中父亲自去衙门参见,理会正事,自不必说。那时
正值元宵佳节,理宗皇帝广放花灯,任民游赏,于宣德门扎起鳌山灯数座,五色锦绣,四围张挂。鳌山灯高数丈,人物
精巧,机关转动,就如活的一般。香烟灯花熏照天地,中以五色玉珊簇成“皇帝万岁”四大字。伶官奏乐,百戏呈巧。
小黄门都巾裹翠蛾,宣放烟火百余架,到三鼓尽始绝。其灯景之盛,殆无与比。潘用中夜间看灯而回,见景致繁华,月
色如银一般明朗,他生平最爱的是吹箫一事,遂取出随身的那管箫来,呜呜咽咽,好不吹得好听。一连吹了几日,感动
了一位知音的千金小姐。有诗为证:谁家横笛弄轻清,唤起离人枕上情。
    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关吹出断肠声。
    你道这一位千金小姐是谁?这小姐姓黄,小名杏春。自小聪明伶俐,幼读书史,长于翰墨,若论针指女工,这也是
等闲之事,不足为奇。那年只得十七岁。未曾许聘谁家。系是宗室之亲,从汴京扈驾而来,住于六部桥,人都称为黄府。
广有家财,父母爱惜,如同掌上之珍、心头之肉。十岁之时,曾请一个姓晏的老儒教读,读到十三岁,杏春诗词歌赋落
笔而成,不减曹大家、谢道韫之才。杏春小姐会得了文词,便不出来读书。一个兄弟,长成十岁,就请老晏儒的儿子晏
仲举在家教读。真个无巧不成话,这杏春小姐也最喜的是那箫,是个女教师教成的。月明夜静之时,悠悠扬扬吹将起来,
真个有穿云裂石之声。因此小姐住的楼上就取名为“凤箫楼”,虽然引不得凤凰,却引了个箫史。
    那杏春小姐之楼,可可的与潘用中店楼相对,不过相隔数丈。小姐日常里因与店楼相对,来往人繁杂,恐有窥觑之
人,外观不雅,把楼窗紧紧闭着,再也不开。数日来一连听得店楼上箫声悠雅,与庸俗人所吹不同,知是读书之人。小
姐往往夜静吹箫以适意,今闻得对楼有箫声,恐是勾引之人,却不敢吹响,暗暗将箫放于朱唇之上,按着宫商律吕,一
一与楼外箫声相和而作,却没有一毫差错之处。声韵清幽,愈吹愈妙。杏春小姐一连听了数夜,甚是可爱,暗暗的道:
“这人吹的甚好,不知是何等读书之人卖弄俊俏,明日不免瞧他一瞧何如。”次日,梳妆已毕,便将楼窗轻轻推开一缝。
那窗子却是里面雕花,外用木板遮护,外面却全瞧不见内里。小姐略略推开一缝瞧时,见潘用中是个美少年,还未冠巾,
不过十六七岁光景,与自己年岁相当,丰姿俊秀,仪度端雅,手里执着一本书在那里看。杏春小姐便动了个爱才之念,
瞧了半会,仍旧悄悄将窗闭上。在楼上无事,过了一晌,不免又推开一缝窗子瞧视。过了数日,渐渐把窗子开得大了,
又开得频了。
    潘用中始初见对面楼上,画阁朱楼,好生齐整,终日凝望。日来见渐渐推开窗子,又开得频数,微微见玉容花貌之
人,隐隐跃跃于朱帘之内,也便有心探望,把那只俊眼儿一直送到朱帘之内。那小姐见潘用中如此探望,竟把一扇窗子
来开了,朱帘半揭,却不把全身露出,微露半面。花容绰约,姿态妍媚,宛然月宫仙子。略略一见,却又闪身进去,随
把窗子闭上。潘用中心性欲狂,随即下楼问店中妇人吴二娘道:“对楼是谁?”吴二娘道:“此是黄府,原是宗室之亲,
从汴京而来,久居于此。”潘用中道:“这标致女子是谁?”吴二娘道:“是黄府小姐,今年只得十七岁,尚未曾吃茶。
这小姐聪明伶俐,性好吹箫,每每明月之夜,便有箫声。今因我们客店人家来往人杂,恐人窥觑,再不开窗。今日暂时
开窗,定因相公之故。相公却自要尊重,不可伸头伸脑,频去窥伺,恐惹出事端,连累不细。我客店家怎敢与黄府争执。”
潘用中喏喏连声道:“不惹事,不惹事!”说罢,暗暗道:“原来这小姐也好吹箫,怪得要启窗而视哩。”正是:律吕
中女伯牙,凤箫楼钟子期。
    这日潘用中手舞足蹈,狂荡了一夜。次日早起,那小姐又开窗而望。如此几日,渐渐相熟,彼此凝望,眉来眼去,
好不热闹。连那窗子也像发热的一般,不时开闭。潘用中恨不得生两片翼翅,将身飞到小姐楼上,与他说几句知心话儿,
结为夫妻。果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如此一月余,彼此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潘用中无计可施,不免虚空摸拟,手势指尖儿事发。一日,一个朋友来
访,是彭上舍在店中闲谈了半日。潘用中胸中甚是郁闷无聊,便拉彭上舍到西湖上游玩散心。那时正值三月艳阳天气,
好生热闹。但见:青山似画,绿水如蓝。艳杏夭桃,花簇簇堆成锦绣;柔枝娇蕊,香馥馥酿就氤氲。黄莺睍睆,紫燕呢
喃,柳枝头,湖草岸,奏数部管弦;粉蝶低徊,游蜂飞舞,绿子畔,红花梢,呈满目生意。紫骝马被银鞍宝辔,驮着白
面郎君,向万树丛中,沫月嘶风,不觉光生绮陌;飞鱼轩映绣帏珠箔,驾着红颜少妇,走千花影里,摇珠簇彩,自然云
绕《霓裳》。挟锦瑟瑶筝,吹的吹,唱的唱,都是长安游冶子;擎金卮玉液,饮的饮着,歌的歌,尽属西湖逐胜人。彩
莲舟,彩蒓舟,百花舟,百宝舟,载许多名妓,幽幽雅雅,鱼鳞般绕着湖心,寻芳楼,寻月楼,两宜楼,两胜楼,列数
个歌童,丁丁冬冬,雁翅样泊在两岸。挨挨挤挤,白公堤直闹到苏公堤,若男若女,若长若短,接衽而行;逐逐烘烘,
昭庆寺竟嚷至天竺寺,或老或少,或忖或俏,联袂而走。三百六十历日,人人靠桃花市趁万贯钱;四百五十经商,个个
向杏林村饮三杯酒去。又见那走索的,金鸡独立,鹞子翻身,精奇古怪弄虚头;跑马的,四女呈妖,二仙传道,超腾倏
忽装神怪。齐云社翻踢斗巧,角抵社跌扑争奇,雄辩社喊叫喳呼,云机社搬弄躲闪。又有那酬神许愿之辈,口口声声叫
大慈大悲大观音;化米乞钱之流,蹼蹼锵锵求善人善女善长者。
    话说那潘用中同彭上舍两个,在西湖苏堤上游玩多时,忽然有十数乘女轿簇拥而来,甚是华丽。那时游人如蚁,轿
子一时挨挤不开,窄路相逢,潘用中一一看得明白,恰好就是黄府宝眷。看到第五乘轿子来时,正是楼上这位知音识趣
的小姐。两个各各会心,四目相视,不远尺余。潘用中神魂如失,就口吟一诗道:谁教窄路恰相逢,脉脉灵犀一点通。
    最恨无情芳草路,匿兰含蕙各西东。
    那时正值前后左右都是俗人,没有斯文士子在侧,所以潘用中得纵其吟咏,岂不是天使其便。吟罢,小姐在轿中微
微一笑,那轿子也望前去了。潘用中紧跟一程,却是不上,只得转来,与彭上舍同行,踽踽凉凉,如有所失。闲步了半
日,向绿杨深处沽饮三杯,心心念念系着小姐,连别个妇人也再无心观看,急急同彭上舍回来,彭上舍自分路作别而去。
潘用中急急到于楼上,等那知音识趣的小姐。时月色如昼,潘用中取出那管箫吹将起来,便向空祷祝道:“愿这一管箫
做个媒人,等我定得这一头好亲事,我便生生世世不敢忘你恩德。若得侥幸成就了此亲,花烛之夕,夫妻二人恭恭敬敬
拜你八拜。”祷祝了又吹,吹了又祷祝,果然箫声有灵,一阵顺风吹到小姐玲珑剔透、粉捏就、玉琢成知音的耳朵内。
那时小姐还在楼下与母亲诸眷闲谈白话,虽然如此,却一心记挂着轿前吟诗之人,心心念念,蹲坐不牢,本欲上楼,无
奈众女眷都在面前,不好抛撇竟自上楼,只得勉强挣挫。忽闻箫声聒耳,心中热痒,假托日间辛苦,要上楼去睡。怎当
得一个不凑趣的姨娘,那姨娘年方二十三岁,极是一个风流之人,出嫁牛氏,称为牛十四娘,偏要上楼与外甥女闲耍,
杏春小姐无可奈何,只得与牛十四娘闲耍了一会。幸而牛十四娘下楼去了,小姐轻轻推开了窗,潘用中见小姐开了窗,
就住了箫。那时月光射在小姐面上,与月一同光彩,真如月里嫦娥一般。潘用中朗吟轿前所吟之诗,不住的吟了数遍。
小姐映着月光点头微笑,两个恨不得飞做一团、扭做一块。彼此正在得意之际,不期潘用中的父亲回来,彼此急急将窗
闭上。潘用中只得去睡了。是夜翻来覆去,好生难睡。这是:只有心情思神女,更无佳梦到黄粱。
    话说黄府馆宾晏仲举是建宁人,原与潘用中是相识,闻得用中在对门,遂到店中楼上拜望。潘用中遂留住晏仲举在
于楼上饮酒,极其酣畅。潘用中只做不知,故意指对面高楼问道:“前面这高楼谁家宅子?”晏仲举道:“就是吾之馆
所。”潘用中道:“此楼窗终日不开,却是何故?”晏仲举道:“此楼系主 翁杏春小姐在上,因与这里客店对门,恐
有人窥伺,外观不雅,所以不开。杏春小姐即吾父所教读书者也。聪明艳丽,工于诗词。父母钟爱之极,不欲嫁与俗人,
愿归士子。今年方十七岁,正欲托吾父选一佳婿,甚难其人。”潘用中笑道:“不知弟可充得此选否?”晏仲举道:
“如吾兄足当此选,真佳人才子也。惜吾兄为外方人耳。”潘用中大笑道:“若得成亲,定住于临安,断不回去矣。”
晏仲举道:“恐不可必。”遂作别而去。潘用中愈觉神魂飞动,凴栏凝望。小姐微微开窗,揭起朱帘,露出半面。潘用
中乘着一时酒兴,心痒难熬,取胡桃一枚掷去,小姐接得。停了一会,小姐用罗帕一方,裹了这一枚胡桃仍旧掷来。潘
用中打开来一看,罗帕上有诗一首,笔墨淋漓。诗上道:阑干闲倚日偏长,短笛无情苦断肠。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旁。
    潘用中看了这首诗,喜跃欲狂,笑得眼睛都没缝,方晓得晏仲举说小姐工于诗词之言不差。又见小姐属意深切,感
谢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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